为问剑道

　　说起来秀清这边有三个能辨是非的人在场，到头来却是个‘脱奶’不久的小娃娃出面讲话，也着实让人不知作何反应。

　　不过这边一个是伤了内腑的伤员，一个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小姐，另外一个更不用讨论——在讲究礼仪的时代，以连个弧度也须几秒去分析才看得出来的点头来打招呼的人，让他去交涉真是罪该万死。

　　于是乎，最终是这个标签不外乎‘断奶没多久’、‘呆萌可爱师妹’、‘圆润脑袋让手蠢蠢欲动’、‘可怕至极’的六岁萌娃，明悾小包子秀清来担任了。

　　标签符不符实暂压不论，说秀清可怕这一点准没错。

　　瞧瞧这娃娃年纪才豆丁大一点儿，讲话分析的能力就离谱成这等地步，让她再成长几年，岂不是就成妖魔鬼怪了。

　　不过想想俗世不乏‘六岁能诗，七岁能文’的绝代鬼才、一代天骄，秀清这点分析事儿的本领压根就是小巫见大巫，落了不止一星半点的下乘，拿出来都嫌丢脸面的一件事儿。

　　伏休衍嘴边一直挂着那吊儿郎当带了点痞气的恶劣笑意，他的视线有一瞬间落在酆寒君身上，随即回到了讲话对象的秀清这儿。托着下巴，欢乐地讲道：“门派弟子果真不同。”瞟了一眼寒君。“不止有冲动好胜的人呐。”

　　酆寒君觉得自己天生与这人不对盘，虽然这伏休衍保护了自己，不过她是生不出丝毫好感，真是奇了怪了。

　　“冲动是人之本能，冷静自持才是后天养出来的。”秀清眼神认真地说道。

　　伏休衍微怔半息，旋即抚掌大笑起来，“妙哉、妙哉！”

　　他哥俩好似地上前拍了拍秀清的肩头，动作算不得多么出格，修仙界男女之间的纯正友谊多的是，这样简单的肢体碰触再正常不过，也表现了伏休衍此人爽朗利落的行事风格。“不如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你这娃娃有点意思。”

　　秀清本想着后退避开对方的举动，倒不是什么男女大防、不可肢体接触什么封建保守的观念，纯碎认生罢了。不过伏休衍修为高深，接近的速度相当之快，秀清反应不过来。

　　略显疏远地倒退一步，认生温和之余，秀清算得爽利之辈，干脆地答：“鄙姓明，还请伏修士称我为秀清。”

　　伏休衍绽开一个爽朗的笑意，微敛眉头，“这样才有谈洽的意思。”

　　**

　　重物坠入水中的闷响打破了唯有雨水滴到地面上的细细响声。

　　蛟龙潜入水中便没再动弹，头顶上肆虐的水系神通至今未曾停息。妖兽作为妖族的血脉后裔，压根无需担忧灵力的消耗，如同它们的先祖一般，将天地间飞窜的灵气据为己有，随意调动是它们的拿手好戏。

　　妖族一度将人族踩到脚底下这件事儿，可不是随口说说的。

　　若非人族人才并济，且有凡人如此坚强有力的后盾，繁荣茂盛，人族修士或许直到如今也会不如妖族。

　　掷入几近满溢而出水中的土柱激起了层层交叠的涟漪，然而蛟龙没有任何动静。投掷者却没有罢手的意思，双手掐诀，接二连三的土壤制物坠落入水，一时间翻起的巨浪竟有高过水系神通的架势。

　　果不其然，蛟龙咆哮着冲出水面，可是它还未施展龙之后代可怖骇人之处，一道金色天绫猛然缠住了它的身体。

　　视野中，曾被它戏耍的人族蝼蚁盘腿端于空中，粉白衣裙似有若无地凌空而舞，她闭着眼，几指相并念念有词，手势变幻莫测。每说出一词，天绫上的金光便深邃一分，冒着银光的玄妙文字蠢蠢欲动。

　　“生死业缘，果报自受。是故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歧路有别，纵然相逢，无肯代受。”

　　气已满，诀已出，‘缚’之一字——成。

　　“烛蛾谁救护，蚕茧自缠萦。”

　　凄厉咆哮自蛟龙颚中脱出，凛然高贵的龙体竟是挣脱不开看似薄弱柔软的天绫，且在每一次挣扎更束紧几分，而陷入狂暴状态的蛟龙亦根本分辨不出作茧自缚、自作自受的概念。

　　然龙乃非池中之物。

　　覆满铠甲的尾巴遽然砸中了地面，碎成数快胡乱飞射，星罗棋布般的水色泡沫缓慢升起，遍布洞穴，远远瞧上去阵势浩大，猝不及防。

　　不知何时，雨水停了。

　　不计其数的靛青泡沫逐渐形成一个庞大的圆形水幕，包裹了蛟龙巨大的身躯，仿佛灵动流淌的水脉澄澈无波、碧澜荡漾，折射细腻的金银光芒，美妙绝伦，混杂着靛青亮色极有世外桃源之感。

　　酆寒君手势再换，天绫之上的文字忽的一跃而出，沿着蛟龙尊贵华美的鳞甲一路旋转攀爬，直至覆满蛟龙整个身躯。

　　更为凄惨的咆哮自重重水幕中传递出来，听得几人耳廓阵痛不已，酸涩极了，依稀听得出龙吟凛然而高贵的尾音，此时却添不了任何惧意。

　　水幕却因此动荡不已，仿佛随着它的主人发泄愤怒。

　　酆寒君身边站着的人勾勾唇角，漫不经心中又带着纨绔男孩儿的风流倜傥，吊儿郎当的眼神但含着认真，他略显浮夸地打出几个手势，带着一贯的散漫。

　　咆哮霎时弱了下来，水幕也停歇了半刻。

　　说时快那时快，一人稳住丹田，美目紧闭，道服与她的发丝一同因周身颇凝固真空的气氛吊坠而起，纷纷划出几息诡谲莫测的弧度。

　　潋滟到难以置信的轮廓，眉宇因后生的淡定显出一分戚歆这个年纪少有的动人韵味，举手投足之间少了年幼姑娘青涩娇俏的小家碧玉，多了霞光万道般深邃而内敛的天姿国色。

　　“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

　　阴寒之气一瞬间似乎从她掐诀的双手以及整个人散发出来，戚歆的声音又低又沉，背景被蛟龙沸腾的怒号占据，根本听不清。她的眉眼刹那染成雪般的苍白，纳出的呼吸也是冰冷无比，犹如底下的圆形水幕一样，如坠冰窟，不见人烟之色。

　　水声为之一滞，翻涌着的水幕顷刻间没了半分气势，烟波自然而然地在这颗‘冰球’周遭弥漫。

　　且就在这一刻静止之中，另有人挥手一划，封尘着铁血金戈之气的双戟锋锐依旧，无数个厮杀战场积淀的血腥味儿，仿佛将几人带回了挥洒无数汗血热泪的古老斗争之地。

　　驰骋沙场，群雄并起。金鳞铁甲，角号秋色。黯兮惨悴，风悲日曛（xūn），蓬断草枯，凛若霜晨。
　　兽铤亡群，俱仙损落。

　　悲怆问天故亡我，他人回我万刍狗。

　　慕岚认得那把双戟，前世戚歆周围圈了好几个蓝颜知己，不乏正魔两道，贺之轩齐轩正是其中一员，她那时已浑浑噩噩，却也听说过之后人妖大战一事。

　　战场自古为青年才俊名扬之地，‘见戟者，方必死。’是为贺齐轩之名。

　　彼时他们的名声如此远播，曾无时无刻不让她嫉恨恼怒，道心俱无的‘慕岚’便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性命送了出去。

　　思及此，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那个青袍小娃娃身上。

　　明秀清单手持剑，护在酆寒君左右，而后者则放心无比地将后背交给她，婉约动人的轮廓安然淡定。曾何几时，她也是这般坚信着，心中认定的情郎会护着自己周全，不离身旁片刻。

　　当初付诸的情意多么深，今日悔恨便多么彻骨。
　　何等的悔不当初。

　　多么恨顾瑞狼心狗肺。
　　多么恨有眼无珠、多么恨引狼入室！

　　刹那间，驳杂的灵台有所改变，仿佛一道光明生于无底深渊，心境的变化让慕岚无法控制自如，灵力不稳便一头栽了下去。

　　若心自净，何惧狼豺虎豹。

　　胳膊一紧，已有一人拉住了坠落的慕岚，她以为是立在身侧几步之遥的顾瑞，当下便想厌恶地甩开。

　　“请师姐莫动。”稚童轻灵软糯的嗓音清晰无比地在耳侧响起，慕岚一怔，挣扎的动作便止住了。“秀清力气不大，师姐若是挣动，怕是要一同摔下去了。”

　　明秀清离她的距离不算远，但也算不得近，却是比几步之遥的顾瑞还要快。

　　秀清扶了慕岚一把，双眼却是不离贺齐轩的双戟，那股峥嵘赫赫的铁血战意让她本能地握紧衡怆，剑身冰凉，心意相通，沸腾叫嚣的血液便冷却了下来。

　　双戟朝前一进，扎入了‘冰球’，眨眼间便从另一边穿出。

　　几人还没能反应过来呢，叫人眼馋不已的双戟立刻被贺齐轩收了起来。正奇怪着怎么才一击就收回了武器，漂浮的‘冰球’眨眼间化为两半坠落水底，发出了好大一声闷响，震得整个洞穴抖动发颤。

　　秀清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还是酆寒君看不下去抬手按回去才接好。

　　后者接着仔细打量了几眼戚歆与贺齐轩，暗道：‘难怪不怕五阶虬龙，两者合作当真天衣无缝，手到擒来。’，然后她本人十分在意戚歆的手段。

　　早前，戚歆三人找到了此地，几人琢磨之后同意了伏休衍讨要那个‘宝贝’的提案，说实在的不答应也没其他法子。

　　之后双方交洽，伏休衍引蛇出洞，酆寒君自己以‘混天锁牢之术’捆住蛟龙，其余人从旁协助，戚歆自告奋勇以手中的高阶冰系‘符箓’以冰冻物，然后贺齐轩作最后一手，务必让蛟龙保留最完整的尸身。

　　蛟龙浑身上下都是宝，全拿出去卖，几年之内绝对不愁灵石。

　　所以才是眼下所看到的一幕，而蛟龙的尸身应约尽量完整，断处是一条完美的横线，鲜血也保留得很是恰当，冻在冰里化不开，方便接进玉瓶子。

　　酒觥中的奇花仍旧含着楚楚动人的花蕊，靛青光束从花瓣之间的缝隙溢出，仿佛一轮小日阳被它束在怀中拼命挣脱着，争先惶恐地逃离这个怀抱；奇花异草轻柔倚着青铜色的酒觥，曼妙佳人轻歌曼舞一般婀娜多姿。

　　伏休衍盯了半响，突然回头笑嘻嘻地说道：“你们谁来拿走吧，那株花。”

　　七人：“……”

　　酆寒君浑身上下疼得厉害，但此时她出来说话比秀清要有威慑力得多，语气低沉地冷声哼道：“伏修士这是何意？”

　　伏休衍瞧着寒君因痛楚而眯起的双眼，比起惯常的‘长眉连娟，微睇绵藐’更叫人心倾的眉宇，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人。但这愣神只出现了一瞬，伏休衍落拓地勾起嘴角，抬手风雅地耸了耸肩，倜傥之余多有潇洒之态，无辜道：“我又没说要那株花。”

　　可是正常人都会看上那株奇怪的花草吧！

　　这赖皮劲儿像极了死缠烂打的任正修，酆寒君一瞬间有了一股无力的感觉，搭在秀清肩上的胳膊软了软。看看其他人也是一副‘这厮从哪个山沟滚出来速速滚回去’的无语劲儿，言简意赅地叹道：“谁上去将其收了吧。”

　　‘确定不是收了这厮？’——寒君发誓看过来的眼神写着这行字。

　　几人听了也没动，不敢随意采摘，就怕破坏了这等奇花异草，不同草植有不同采摘法，若错了一步导致宝贝在自己掌上毁坏，可是哭也没处儿哭去。

　　左看右看，最终视线全落在贺齐轩身上。

　　而后者也不负众望，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就是一段巴拉长的讲解：“此花瓣片圆润雪白，敛含内光，外形酷似尘世名花‘虞美人’……据我揣测，应是藏星汜（sì）无误。”

　　他上前几步，因生得高大，必须弯下大半个腰靠近倚着酒觥的‘藏星汜’才行，仔细得左右上下打量了良久，终于点头附和了先前的猜测，“藏星汜只生于极阴极寒之地，多数长在常年落雪的山峰之上，鲜少挑选此地生植。

　　生长期间，藏星汜会依据藤枝大量吸收周遭水份，待其成熟、含苞待放，又会大数量地释放多年来储积的多重水份，故才得名‘汜’。又因绽放之前青光肆虐，日阳出头急速枯萎，多叫了‘藏星’二字。”

　　齐轩伸手摸了摸那鼎酒觥，“这觥材质特殊，观其觥杯多有损坏，大抵是上古修士遗落的法宝。”似乎确定了，他终于收回手，脸上却挂着狂热的神情，不过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据我推测，这觥名曰‘九天逐日觥’，藏星汜能在此间生长也就不奇怪了。
　　我记得九天逐日觥乃一个道号……”

　　“行了！”戚歆忍不住喊道。“别研究了，速速把花装起来，趁早离开此处。”

　　贺齐轩委委屈屈地应了声，取出一个玉盒，外形十分简洁，色泽亦是清亮通透的，顿了顿，还是义无反顾地开口说道：“如今藏星汜是成熟期，这个玉盒刚巧用来装载有许多异变的植被，可惜未准备专门为藏星汜所用的那个玉盒。”

　　‘不不，你能备好这么一个不寻常的玉盒子已经非常强悍细心了。’——此乃众人心声……吧。

　　贺齐轩端起酒觥，将觥中水全数倒入玉盒中，藏星汜娇弱地顺着水流沉入盒底。

　　藏星汜脱离酒觥的那一刻，周遭流淌的水脉顿时一止，化为湖水般静止的景象，逆水朝本该行去的方向滑落，满溢而出的澈水归位——原来这一切的异象皆由藏星汜所起。

　　玉盖阖上之时，周遭刹那间陷入了黑暗之中，这才惊觉藏星汜所蕴含的光芒竟是如此强烈，遂即有人朝空中施了一个聚光术。

　　然而众人还没松开一口气，洞穴顿时被一股剧烈的抖动贯穿。

　　而更叫人惊恐的，是周遭也随着震动开始崩溃，大片大片的岩石从上方坠落，砸上地面发出了巨响——

　　——洞穴要塌了。

《［综］神，抹杀你哦》
完结综漫文→我活一世，只为终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