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归途

　　“看什么呢，胡主笔？”

　　胡研视线转回来，心里却隐约觉得刚刚的人眼熟，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没什么。”

　　胡研没有深究，手指在台面上轻轻扣了几下，说：“我先上去了，一会儿还有事儿，不和你说了。”

　　那女人调侃：“哎哟，您大忙人，明儿放假了，今儿要去哪个小妖精的洞窟里潇洒？”

　　胡研也跟着笑：“正经事。大老板组织的饭局……”

　　楼招又翻了页手里的书，却是一个字都没再看进去。图书馆有两层，走楼梯要经过书架前的桌子。胡研从他身后经过的时候，楼招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跟着沸腾了一下，书页被他捏得发皱，手指用力得骨节都顶了白。

　　楼招很想站起来，抄起底下的凳子用力地砸向他的后脑，这会让胡研陷入疯狂地耳鸣，短暂失去片刻意识，狼狈又残喘地跪在地上，像条阴沟里的虫子一样蜷缩发抖。

　　忽地一道带着淡淡衣料香的阴影从旁侧绕了过来，紧跟着是那声轻缓清脆的嗓音：“看什么书这么入神。”

　　楼招下意识松开书页，手掌合搭在上面，正好挡在那片被捏皱的书角。

　　也刚好挡住了顶端的书名，薛小尔只能看见一片由线条构成的人体结构，还有旁边部分严谨的标注，她问：“你对医学感兴趣吗？”

　　楼招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摆出正常的笑抬头去回应薛小尔，但因为情绪骤然割裂，他的嘴角发僵，连一丝一毫的弧度都扯不出来。

　　他索性不抬头了，嗓音微哑还带着些许未完全抽离的狠戾：“随便看看。”

　　话音刚出，楼招自己都愣了几秒——这不是陆宏扬惯用的声线。好在薛小尔并没有在意，那边借阅台前的女人小声地叫了她几下，又冲她摆了摆手。

　　薛小尔把手里的书放在楼招旁边，说：“你先看。我过去一下。”

　　楼招瞥了一眼，都是些童话故事，估计是拿来哄班里小孩的。

　　“唉，那谁啊，你跟他说话，有情况啊。”

　　薛小尔伸手戳她的额头：“想什么呢！陆老师的表侄子，今天刚来找不到地方，我带着他认认路。”

　　夏情笑眯眯：“陆老师的侄子，那怎么陆老师不带，你倒是上赶着献殷勤了？”

　　薛小尔说不过她，就拿眼睛瞪她，但她眼型偏圆，瞪人的时候脸颊微鼓，那颗酒窝又陷了出来，一点威胁力都没有，只让人觉得哪儿哪儿都软。

　　“好啦好啦不说了还不行吗。我刚就瞥一眼，那脸，啧啧。我在舞会上见过那么多男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他，真绝了。”

　　“嗳，有女朋友没？没有我可就上了。”

　　薛小尔小声嘀咕：“这我哪儿知道。”

　　“得了得了，你看上的我怎么可能抢嘛。”夏情又嘴贱了一下，不等薛小尔发脾气，立马转开话题，“明天晚上有个联谊会，去不去？”

　　薛小尔摇头：“不去。要改作业。”

　　“你那作业有什么可改的？明天不去，那下个星期，或者下下个星期，你挑一个。”

　　薛小尔刚要开口，夏情立马堵住了她的嘴：“不许拒绝，我不管反正你得陪着我，不然我天天下了班去骚扰你。”

　　薛小尔无奈：“下个星期有秋游，我得跟着一起去。”

　　“那就下下个星期……好像是哪个厂的小领导们来着，”夏情回忆了一会儿。

　　最后楼招挂薛小尔的名，借了几本有关园艺的书，出了图书馆，他说他还想自己逛逛，记记路。

　　薛小尔点头，两人在门口分开走。

　　*

　　海市。

　　沈新成八个小时前拿着从楼招家里找到的东西回了所里。他坐在椅子里，桌前瘫着那堆报纸，沈新成一张张翻看，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揉了揉眉心，后颈枕在椅子顶端，偏头看了眼旁边的小许，问：“电话还是没打通吗？”

　　小许：“五分钟前通了，但一听到楼招两个字立马挂了。”
　　沈新成眉头一拧：“拿来，我来打。”

　　小许把纸条递给他，沈新成对着上面的数字，挨个摁下座机的上的数字，第一次，铃声响了三道，那边接起，不等沈新成开口，飞快挂了。

　　沈新成嘴角抽抽，又重新拨，这回隔了十几二十秒都没动静，直到电话自动挂断。

　　沈新成也不恼，喝了口茶，又拨了第三回。

　　如此反复十来遍，那边像是再也忍不了了，接起来就开始破口大骂：“警察？警察就可以目中无法？半夜扰民吗？别他妈再拿楼招那个狗东西的事来烦老子！他就算死在外面了也和老子无关！”

　　沈新成：“很抱歉地通知你，楼招的尸体于今天早上八点被打捞起来，警察局这边查到你是他的唯一亲属，需要你配合相关工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忽地笑了出来：“死了？他真的死了？那个阴里阴气的小杂种死了也好。怎么？打我电话是想让我给他收尸的？”

　　“海里捞起来的？那就再重新扔回去吧，还省了一笔火葬费……”

　　沈新成听到这话，心里下意识有些不舒服，但还是稳着情绪问道：“楼招平时跟人结过怨吗？或者说他有和谁起过冲突吗？”

　　那边反应也很快，几乎立刻就明白沈新成的潜台词：“怎么？你怀疑他可能是他杀不是自杀？那你就想错了，那小杂种早就不想活了。就几年前，拿了根绳子去外面上吊，结果没死成，脖子上一圈痕迹，搞得邻里邻居以为我把他这么样了……呸，想想就晦气，要死也该滚远点死，别脏了我的地……”

　　已经是晚上九点，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风呼啸而过，斑驳的树影张牙舞爪地晃动，天边云层又厚又低，比平时阴沉许多，像是在酝酿一场倾盆大雨。

　　小杂种楼招此刻正站在小卖部前，他要了烟和打火机，走到一颗树底下，点燃了第一支烟。

　　楼招在烟火缭绕间抬眼，尼古丁很好地镇定了他的大脑，给了他一种醉生梦死的错觉。

　　他望向不远处灯红通明的饭店，这个镇上最贵的一家饭店。靠窗那里坐了四个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喜笑颜开。

　　除开胡研，那画面就和楼招盒子里减下来的第三张报纸上的图片一模一样。而此刻，胡研从底下谄媚夸赞，颠倒是非的主笔署名，变成了糜烂画面中的一员。

　　其实最开始胡研混得没有这么好，那里面的每一个人起初也并没有这么高的成就。

　　但他们就是爬上去了，踩着楼招家人的尸骨与血肉，甚至还不忘回头掘坟，扬灰，榨干净他们最后一丝价值。

　　自私自利，风生水起。
　　至善至纯，卑如蝼蚁。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没人愿意了解真相，也没人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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