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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这些日子,武林笼罩在一片惶惑不安的气氛之中。而武林盟主白燕山的死讯,就是造成这种气氛的原因之一。
白家庄里里外外都蒙上了白幔,昔日热闹繁华的庄园如今弥漫着悲伤与愤怒。偌大的灵堂,白家长子搀扶着奄奄一息的白夫人,沉默地向每一位来宾鞠躬致敬。
少林,武当,峨眉,崆峒,七十二派三十六帮,四大世家,五大阁楼,十大山庄,纷纷前来吊唁。武林盟主的葬礼,办的和他身前一样庄严,隆重。
这场葬礼,各大门派除了表示对盟主逝去的哀悼外,就是齐聚一堂,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白燕山的尸体是蜀地温家温问所验,证实其身中剧毒,正是昏黄岛独门毒药“不归”。而其身又受三十九刀,刀刀致命,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然而有人提出疑惑:“白盟主和魔教上个月才定的协议,魔教遭受那次重创后应当还未恢复元气,怎么会在这时候挑起事端?”
说话者是武当新秀林追。武当掌门朝他摆摆手,向问楼楼主南宫方飞揖了一揖,问道:“敢问楼主这些天来有何收获?”
问楼以收集信息,贩卖信息为生,天下无事能瞒过楼主南宫方飞。此番他受四大世家邀请,寻找二位公子的信息。然而问楼毕竟是以做生意为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南宫楼主心中自有计较。
只见他端起身边的茶,抿了一口,缓缓放下,眼帘微微抬起,嘴角牵出一丝笑意,却不是对着武当掌门,而是对着苏家家长,不紧不慢地答道:“据这两天得到的消息,二公子带着大公子一路狂奔到了寒鸦城,大公子似是受了重伤。目前两人不见了踪影,不过应当没有出城。”
苏老爷皱着眉点点头,道一声“多谢”。他旁边的韦家家长凑了过来,两人小声商量几句,苏老爷站起来,向另外两家做了一揖,道:“承蒙各位关照,既然在下已经得到两子的消息,想来他两目前还算平安,我等派出去搜寻的人手就此收回吧。苏某在此感谢几位的帮忙,待到在下二子回来之后,定当携子登门致谢。”
温家族长温长老爽朗一笑:“世兄不必客气,且不说咱们是亲家,贤侄自小我看着长大,也同我儿子一样,这点小忙算不得什么!只是西儿既然身负重伤,世兄何不将其寻回,也好照应?”
苏老爷微笑道:“不妨,犬子虽驽,倒也不是轻举妄动之辈,想来心中定是有了计较,方才至今没有传信回家里。现下知道两人的踪迹,老夫也放了心。不过毕竟长子受了伤,老夫也不至于不闻不问。”
温长老闻言,一拍桌子,笑道:“世兄此话甚妥。你放心,寒鸦城也算得上是我温家的地盘,谁若是欺负了我两位贤侄,温某绝不会放了他们去!”
一直没有吭声的叶家大少爷叶梦魂也点头道:“苏贤弟乃是在下准妹夫,世伯放心,谁若是伤了他们,叶家必然向圣上奏明,绝不姑息!”
四大家族,既富且贵。其中以金陵叶家权势最为炙手可热。叶家在朝中有一位丞相,两位将军。叶梦魂的姑母是当今最得圣眷的贵妃。叶家一出,必与皇室挂上钩,江湖中人唯恐避之不及。叶梦魂一席话搁下,有心人士再不敢打两位公子的主意。
崆峒掌门见状,眼珠子一转,笑道:“既然二位公子下落已明,咱们也略微放心。只是陈楼主也失踪数日,不知秦氏楼有何对策?”
孙妍欠一欠身,道:“本楼寻访数日,仍不见楼主踪影。近日正想求助于各位,望能早日寻回楼主。”
有人阴阳怪气地插道:“陈楼主莫不是畏罪潜逃了吧!”
孙妍一扫,见开口的是青城派杜锋,心中一阵厌恶,面上却十分平和,道:“楼主不是这种人,杜大侠多虑了。且在座各位都知道,鄙楼楼主武功虽高,却实在不通刀法。”
坐上各派心中了然。年前华山论剑,苏鸿心血来潮,设计让陈俞幸和“野云万里无城郭”关展鹏斗刀,结果陈俞幸败得狼狈。此消息传出,众人哗然。陈俞幸自出道来,除了十八岁败给少林高僧,还未有败绩。于是江湖上一阵喧哗,有人传陈俞幸功力消退。一些门派想趁机袭击陈楼主,结果被他挑得人仰马翻。至此,江湖上总算得出结论:陈大楼主,刀法很烂。
“而白盟主所受刀创,力道准确,刀刀致命,只有十分擅长刀法的人才做得出来。况且依我家楼主为人,害盟主者,决不是他。”
天潭剑庄二公子沈弄剑道:“话非如此,毕竟陈楼主不知所踪,现下恐怕问题就出在他身上也难说。”
“二公子的意思,这些日子来武林中发生的事是和我们秦氏楼有关?”
这声问话出自一个轻柔低回的声音,仿佛不是质问,而是一声叹息。众人一怔,视线齐刷刷射向厅外。只见厅门口站着一个一身缟素的女子,脸上是淡扫蛾眉的妆容。她提起下身裙衣,慢慢踏了进来。待站定后,那双剪水曈目淡淡地扫过每一张脸。
在她环视四周时,每个人都在静静地看她。一刹那间,几乎所有人心中都蹦出一股惊艳。那是不染凡尘有如仙人般的惊艳,那是洛水女神曾有的风采。那眉目,那神情,那抚过衣衫的纤纤素手,都随着那句话,化成了一道缠绵不已的叹息。
沈弄剑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好半天才支吾道:“在下……没有这个意思,白姑娘你……不要误会。”
白晚轻轻点头:“奴家没有误会,沈二公子多虑了。”说罢,也不看沈弄剑脸色,向众人鞠了一躬,道,“这些日子承蒙各位关照,家父在天有灵,也该得到安息。小女子再次先行谢过。”
孙妍见她眼圈发红,心中也是一酸,忙上前扶起着她,道:“白盟主为人正直热忱,侠肝义胆,且我们多年好友,帮他料理身后事也是应当。况且谁杀了盟主,夺了天潭剑庄的剑,又害了咱们楼主,伤了苏家公子,便是武林公敌。咱们抓了他,也是为民除害。”
“孙姑娘为何笃定做了这些个案子的,是同一个人?”武当掌门清秋道人捋须问道。
孙妍一愣,只听白晚道:“不论是否是同一个人,还望各位好汉能齐心协力破了这案子,不要漏抓了一个坏人,也不要错枉了一个好人。”
她声音虽柔,却多了丝截金断玉的味道在里头。众人虽听出这既是请求亦是嘲讽,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少林方丈了缘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为今之计,最易找到凶手的办法,就是找到苏家两位公子,方可询问当时情景。苏施主当真不愿旁人插手吗?”
苏老爷回礼道:“大师莫急,待在下联络上犬子,自当询问清楚。”
了缘目光一闪,点头道:“如此,有劳苏施主了。”说罢,起身道,“当今之计,老衲认为需另选出武林盟主,方可带领武林上下擒拿凶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商议二十日后在少林中举办武林大会,选出盟主。
“事情还没有眉目,了缘那老秃驴就要重选掌门,分明是要转移注意力。”孙妍一拍桌子,恨恨地说道。
白晚笑笑,道:“苏家放弃彻查此事,问楼不愿接我们的生意,群雄又将注意转移到武林大会上,看来咱们秦氏楼真不招人待见。”
孙妍冷笑道:“人都是嫉贤妒能。咱们楼主武功盖世,又不好惹麻烦,那群人嘴上不说,心里谁不嫉妒?没瞧见今儿个那几人一个劲往我们身上泼脏水!那杜锋,五年前楼主初出茅庐就败得他狼狈而逃,今儿个给他逮着个机会,气得我牙痒。等寻回楼主,我要好好修理他。”她顿了顿,看向白晚,“还有那沈二公子,你……”
白晚眉头轻蹙:“我会想办法的。他这些日子纠缠的也够了,没想到会向您发难。看样子是要好好解决了。”
孙妍叹口气,拉过她的手,道:“当初燕山托我照顾你,这些年来倒是你帮我不少忙。那晚上我本要去和燕山叙叙旧,只是有事耽搁了,谁知……倘若我知道,多大的事也不会耽搁。”
白晚眼圈一红,小声道:“您也别太自责,本不干您的事。爹爹这些年来仇家也不少,我原以为,以他的能力,不求大富大贵,善终总是有的,却没想到这么……妍姨,你说,做下这些个案子的,是同一个人吗?”
“同一个人倒不会。不论是燕山,楼主还是苏鸿都不是好惹的。但可以肯定这四桩之间一定有联系。”孙妍起身负手,一面踱步,一面低头深思,猛然,她眼睛一亮,“对了,只怕是那件事。”
白晚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孙妍坐下,看着她问道:“燕山在世时,是否和你提过谢家墓群?”
白晚点头:“爹以前说过,谢家百年兴衰,荣宠至极。谢家人死后,所得的墓葬也是风光无限。生的伟大,死的繁华,他们都占了。所以谢家墓一直是盗墓者的追求。只是谢家墓群设计精湛诡异,即便是最熟练的盗墓者,甚至是衙门王牌的掘墓人,凡觊觎者,都有丧身于此——这有关系吗?”
孙妍点头,看着她:“本来不该和你说,但事关你父亲的死因,我便说了。其实,这间墓群的机关都记录在一张图纸上,方便谢家后世子孙在家道败落时,还有一条退路。可谁知百年豪族,毁于一场大火。谢家子孙今安在,已经成了历史之谜。”
“十五年前,那时我还只是未及笄的少女,而你父亲也只是初出江湖的少年。而那时江湖上最负盛名的英雄,就是楼主的父亲陈负云陈大侠。陈大侠一生光明磊落,为人豪爽,爱结交友人。只可恨最后被奸人所害,一身侠肝义胆只换得众叛亲离。”
“那时盛传陈负云得到了图纸。江湖上人争先恐后,要逼陈负云交出来。他誓死不从,带着妻儿连夜奔离,打算逃到塞外避祸。然而消息走漏了出去,一时间无论正道邪道,皆埋伏在道路上,企图伺机得到宝藏。那时我们师兄妹几个刚踏入江湖,也寻了个热闹,加入了他们。”
“我记得那天是八月十五,月亮格外的圆,似乎连上天都要庇佑好人。那些正道人士找了好久才找到避身之所。快至半夜,许多人等得不耐烦了,突听到马车身,众人不由得精神一振。只见一辆马车疾驶而来,快要踏到那些早就布下的天罗地网时,只听‘吁’的一声,那车子停了下来。车上的男子双目炯炯,四下扫射了一番。许多人手中都暗捏了一把汗。
那男子忽地长啸一声,一剑穿过身边树丛,只听一声惨叫,埋伏的人俱是一骇。许多人沉不住气冲了出来,便与那人缠斗了起来。那人毫无惧色,越战越勇,几回合下来,自己毫发无伤,攻击他的人却也损了十来个。有些人想要袭击那马车,可车上不停发出针,针针致命。大家都心知肚明,车里坐的,乃是陈负云的妻子,‘百步金针’的传人方天天。”
“然而毕竟是以多敌少,陈负云渐渐体力不支,方天天的针也用的所剩无几。夫妇二人面临困境之时,当时的武林盟主曾不容出面,要求陈负云将图纸交出来,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堆。那陈负云轻笑一声,道,‘陈某受友人所托,即使家破人亡,也不能将此图送到外人手中!’说罢,从胸口掏出图纸,当场撕的粉碎!他们夫妇二人随即也自刎身亡。”
孙妍的手指轻轻压过桌台,她还记得,那夜的月色冰凉,流辉泻了一地。男人望了自己妻子一眼,雪白的长剑横向颈间,喷涌而出的血水溅红了一地的纸屑。那染上血的纸屑随风飘起,其中一片擦过她的脸颊,带着腥味,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多年后,师父领着陈俞幸回到楼里,少年无神的双眼完全没有男人曾经的风采,她暗自失望了一下。直到那场武林大会,他倨傲地看着手下败将,夕阳的光辉柔和了他的脸,那一幕和那一晚的场景重合,孙妍只觉得心在那一瞬间被揪住。
“那件事,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白晚问道。
“燕山当年和陈负云交情颇深,得陈负云所托,知道陈负云将那图纸复制了一份保存起来。后来他和我喝酒,不小心讲了出来。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再也不沾酒了。谁料还是遭此不幸。我记得他和我说过,这世上知道图纸在哪的,除了我和他,还有天潭剑庄的庄主,以及‘昏黄岛’左护法,还有一个人,他却怎么也不肯说。”
白晚皱眉道:“会不会是苏温存?他究竟是魔教中人。”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也正如林追所说,魔教现在顾忌甚多,应当不敢如此动作。我只怀疑,是那个人。”
白晚站起来,看着孙妍道:“我还有个问题。那幅复制下来的图纸,在哪?”
孙妍看着烛火,一字一顿道:“在,楼,主,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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