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夜话I

　　1
　　我叫A君，芳龄十七，就读于星馆高中。最近，本是名普通高中生的我，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一件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诡异事件中。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应该是从好友任优伶不告而别的那个下午开始的。
　　那本是一个很平常的周二下午。
　　我一向最讨厌星期中的这一天，因为周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我最憎恨的音乐课。当然照道理说这类的副课总比语数英这些主课受人欢迎，对其它大部分人来说确是如此，可这个原则对于一个天生五音不全的人就无法适用了。更可恨的是教我们音乐的老师明知我是音痴，偏就喜欢时不时地让我来个独唱，仿佛不让我小小地出丑一番，她就失去了做老师的全部意义。这真是天理何在啊！
　　我也照例愤愤不平地向我最好的朋友——任优伶——倾倒苦水，发泄我的不满之情，既不曾意识到这已是我这一学期第八次这么做了，也不曾发觉我的苦水经已经吐了有近十分钟之久了——从走出教室一直到走上踏在我们脚下的这条偏静小巷，直到任优伶实在忍耐不住，向我指出这一点。
　　“大小姐，不是我爱抱怨，可是你已经喋喋不休地说了十多分钟了，就算我的耳朵没听出老茧，你的口难道都不渴吗？”她朝我瞪着眼睛，抱怨道。
　　我干笑了两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唠叨。
　　“抱歉，一时讲得太兴奋了。下次我会注意时间的。”
　　“还有下一次？！”
　　“没了，没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立马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任优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往另一边一侧，表示我的退让还没那么容易就被接受。我为着未来的考虑（主要是能不能抄数学作业的问题），只好愈发谄媚地说：
　　“我知道老是听我抱怨，你也听得很辛苦，大不了下次换我听你倒苦水好了。”
　　任优伶故作冷淡地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我可没那么多苦水可倒。”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满意呢？”我直率地问道，那种绕来绕去的事我可干不了。
　　“一根烤香肠，否则免谈。”她趁机要胁。
　　“不要了吧。”我愁眉苦脸地说，“要往回跑到巷口才有卖香肠的店。”
　　“那我不管，我饿了，要么请我吃根烤香肠，要么以后都别想抄我的作业。”
　　喝！这家伙，给她三分颜色，就开染房！我扮了个鬼脸。
　　“好吧，去就去，你可要在这等我喔！”
　　“放心，我连一步都不会移动的。”任优伶双手抱肩，摆出一副谁都别想让我动半步的架式。
　　我便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跑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看。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孩子气的动作，不妨可以称它是某种直觉。我看到我最要好的朋友泰然自若地站在石板路上，一边是高高的围墙，另一边是被封起的旧屋，除了她之外，我看不到其它任何人。她向我挥挥手，示意我快去，我便跑开了。
　　等到我拿着两根烤香肠回来的时候，她已不见了。
　　我跑到我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前后左右张望了一遍，没看到半个人影，只有她的书包躺在我脚旁的地上。我猜她大概是恶作剧地躲了起来，故意让我着急着急，可把书包丢在路的半当中未免也太蠢了一点吧。我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喂，我知道你躲起来了，我找不到你，认输了，行不行？快出来吧，香肠冷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等了一会儿，却仍不见任优伶的身影。
　　“你要再不出来，我可就把你的那份也吃掉喽！”
　　威胁利诱我全用上了，甚至还在一根香肠上咬了一大口，做出一副美味之极的样子，可即使这样也没能把任优伶诱出来。我终于确定她不在附近，必定是离开了。
　　“真蠢！”
　　我蹲下身，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香肠，一边盯着地上的书包看。
　　任优伶没有跟我说一声就先离开了实在是很奇怪，她可不是那种以自我为中心、不为别人考虑的女孩，我最讨厌那样的人了。更没道理的是她连书包都没拿，这就更说不过去了，又不是一年级的小朋友，像我们这样的高中生，可是把书本练习册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哪可能这么随随便便地扔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怎么也说不过去呀！
　　我胡思乱想了一阵，香肠已被我吃完，我便拿起任优伶的书包，拍拍上面的灰。这时我发现挂在拉链扣上的比卡丘挂件坏掉了，掉在地上。我随手拣起塞进口袋里。
　　不管了，先把书包送回任优伶家去，顺便看看她到底碰上啥事，这样放我鸽子！主意打定，我立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朝好友家走去。
　　我一口气跑上三楼，还没等气喘均了，就在任优伶家的门上敲起来，可敲得手都疼了，也没人来应门。看来她还没回来，她老爸老妈也应该没回家。我闷闷不乐地在楼梯口坐下，铁了心不等到她回来就决不回去。
　　我等了又等，最后不知不觉中差点打起瞌睡来。就在我头一点一点时，一个声音把我吵醒了，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任优伶的妈妈走上楼来。
　　她见我坐在楼梯口上，不由吃惊地问：“哎呀，是A君呀！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坐在这干嘛？”
　　我这时才发现楼道里的光线已十分昏暗，照此推算，外面的天也差不多黑了。我连忙站起身，答道：
　　“阿姨，我在等任优伶回来。她的书包还在我这。”
　　任妈妈显得更惊讶了。“你们不是平时一起回来的吗？她的书包怎么会在你这？”
　　“我们本来是一块回来的，可走到半路，她突然不知跑到哪去了，连个招呼也没打，书包也扔在我这了。”
　　听我这么一说，任妈妈反倒镇静下来。
　　“她大概是突然想到什么急事，这孩子，平时就这样丢三拉四的，回头我会好好说说她的。A君，谢谢你特地把书包送来。”
　　可我的担忧并没有因任妈妈的一席话而消散，我始终觉得这事一定没这么简单。我一边把书包拿给任妈妈，一边寻思着该怎么说出我的忧虑又不显得太大惊小怪。任妈妈却抢先说道：
　　“这么晚了你不回去，你爸妈不担心吗？”
　　她一说我的脑中立刻浮现出老妈训斥的嘴脸，不由整张脸都苦成一团。没办法，只好先告辞了。
　　“任妈妈，那我先回去了。任优伶回来的话叫她打个电话给我，多晚都没关系。”
　　“好的，我会记着叫她打的。谢谢你了，A君。”
　　“没关系的。”
　　我走完一段楼梯，转弯时抬头向上望了一眼，看到任妈妈正开门进屋。我叹了口气，跑下楼去。
　　那一晚，为了等任优伶的电话，我几乎一晚没睡好，时睡时醒的，惟恐错过电话铃声。但直到天亮，她都没打来电话。

　　要不是因为一晚上没睡好而弄得早上睡过头的话，我铁定会在上学之前跑去任优伶的家一趟，可结果却是我一路跑到学校，气喘吁吁的才没在早自修时迟到。令我颇为吃惊的是我一进教室就看到任优伶正安坐在她的座位上。
　　当然，当时有这种惊讶的感情是十分奇怪的，照道理说我该是欣慰、松了口气或是诸如此类的情绪。但我无法欺骗自己，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的确实是震惊与不可置信，似乎在这之前我肯定自己再也见不到任优伶了，她也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了。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稍纵即逝，我只是愣了一愣便接受了眼睛所看到的事实。趁老师还未来之前，我快步走到她桌旁。
　　“喂，你昨天下午跑哪去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晚上也不打个电话来，就这样放我两次鸽子，你好意思吗？”
　　任优伶像是被我连珠炮似的责问呛得呆住了，过了两秒，才不悦地说：“你说什么呀？我什么时候放你鸽子了？明明是你买了半天烤香肠也没回来，我才只好先回去的。再说没什么事我打电话给你干嘛！”
　　我承认即使事前做过一千次的猜测，我也绝不会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当下便傻在那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什么我买了半天烤香肠？人家最多不过用了二三分钟的时间。明明就是你先走掉的，还把书包丢在那，还是我送回去的。”
　　任优伶想也不想便道：“胡说！书包明明是我自己带回去的，什么时候变成你送来了？我又不是小学生，怎可能把书包弄丢？”
　　我还真是气得不行。“任妈妈可以为我作证，我昨天傍晚送去时是她收下的。”
　　任优伶愈发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我妈昨天早上就出差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我说A君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啊？这样的玩笑可一点也不有趣。”
　　完了，这下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我正欲再辩个明白，却瞥见老师走进来，忙收起那些来不及出口的话往自己的位子走去。我下意识地往任优伶的课桌抽屉里瞄了一眼，看到了那个挂在拉链扣上的比卡丘挂件。
　　一坐到自己的桌前，我忙伸手进衣服口袋，摸出一个同样但坏掉的比卡丘挂件。果然，昨天下午的事绝非我的幻想或是做梦。这个挂件和我书包上的是一对，是我老爸出差日本时给我带回来的，我将其中一个送给任优伶，我相信这样的挂件国内应该还买不到。现在两个都在我手上，那任优伶书包上的那个又是哪来的呢？
　　现在的事实是昨天下午任优伶突然不告而别，失去了踪影，只留下她的书包，一直到我送书包回去时她都没有出现；可今天早上她却将这一切全盘否认了。她为什么要否认呢？昨天她离开后去了哪里？昨天的她和现在的她是同一个人吗？会不会是什么居心不良的外星人绑架了她，又派来一个冒名顶替者？一个易容成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我拍拍脑袋。老天，我都想到哪儿去了？一定是卫斯理的书看太多了。果然老师还是对的，这种书可不能多看，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老师走到讲台上，开始上这一天的早自修，我便只好将这件事暂时从脑海中清除出去。
　　2
　　虽然我非常想就这件怪事（我只能称它为怪事）与任优伶争个清楚明白，但苦于一整天都找不到适当的机会：下课休息的十分钟根本说不了几句话，午间吃饭的时候她又不知跑到哪去了，我只好很辛苦地忍到放学。一走出学校大门我就迫不及待地道：
　　“喂，我说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吧！你知不知道昨天你一声不吭地走了，我有多着急吗？你不能体会人家的心情就算了，还编出那么恶劣的话来，亏人家还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看待呢！”
　　任优伶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我什么时候编过恶劣的话？我说的可都是事实，明明是你一直在说一些让人莫明其妙的话：什么我突然不见了，把书包也丢下不管……你说我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吗？”
　　尽管老大不情愿，我还是小声承认道：“不是。”要说那种会不负责任扔下书包干别的事的人，我倒还比较有可能一点。
　　“那不就对了。”任优伶不无得意地说。
　　我掏出坏掉的挂件，往她面前一递。
　　“那你看这又是什么？”
　　“这个不是你爸爸从日本带回来的挂件吗？你送了我一件。怎么，你的那个坏掉了？”
　　“不对，这不是我的。”我侧过身，让她看我书包上的挂件。“看到没？我的可是好好的。这个是我昨天在我们分手的那个地方拣到的，就在你的书包下面。”
　　“但这也不是我的呀！我的不也好好的在这嘛！”任优伶也侧过身，给我看她的那个比卡丘挂件。
　　“所以这就很奇怪了呀！”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也可能是别人掉的，有这种挂件的人又不止我们俩人。”任优伶很不以为然地说。
　　“不可能。”我摇头，“这可是我老爸从日本带回来的，他说过中国根本就还没有卖；再说哪可能那么巧就掉在你的书包下面。”
　　任优伶没有回答，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脸色猛地阴沉下来，好像一片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天空。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就这么默不做声地向前走着。
　　突然我眼睛一亮，加快脚步往前紧走几步。这时我们已经来到了每天必经的那条僻静小巷，我看见就在昨天任忧伶停留过的位置上蹲着一只猫，一只罕见的黑猫。
　　它周身的毛都是黑色的，弄不好连脚底板都是。一双眼睛却是绿色的，那是一种碧绿的颜色，像是两块绿宝石，又像是两泓会流动的湖水。好神奇，我从来都没看到过呢！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它跟前，弯下腰去。它竟没有逃跑，仍是安静地蹲伏着。我不由更高兴了。虽然我一向非常喜欢小动物，可猫啊狗啊的一看到我就逃得没影，大概是因为我小时候养死过好些小动物的缘故吧。
　　“你快来看呀，这只黑猫好有趣的样子呢！”
　　我回首招呼任优伶，可身后的小巷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我吃惊地直起身，更加仔细地用眼睛搜寻着，生怕是看漏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这条巷子虽算不上笔直，却也不是七拐八弯的，没有一个视线到不了的盲角。我沮丧地转过身，发现原本蹲在我身后的黑猫竟也突然失去了踪影。
　　不会吧——人也好，猫也好，竟然都给我玩失踪！这样欺负我！我不玩了！
　　我在心中暗吼一声，怒气冲冲地朝任优伶家走去，心想这回不弄个一清二楚的我就绝不罢休。可我还没冲到她家，她就先冒出来了。我一不留神差点撞在她身上。
　　“A君，你怎么走路都不看的。”
　　“我哪有不看，明明是你突然冒出来。”我不悦地道。我最讨厌别人冤枉我了。
　　任优伶拍拍额头，做了个很无力的表情。
　　“小姐，这可是大马路耶，你说我能从哪冒出来？地里吗？”
　　我翻翻白眼，说：“我怎么知道！好了，这个不重要。你说，刚才你怎么又一声不响地跑掉了？”
　　这下轮到她迷惑不解了。
　　“我什么时候跑掉了？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就是我们看到那只黑猫的时候，虽然它后来也跑掉了。”
　　“可我没看到什么黑猫啊！”
　　“怎么可能没有！你想想啊，我们不是一块回家的吗？然后在那条很荒凉的巷子里，那只黑猫就蹲在路中央。”
　　任优伶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很肯定地说：“没有，我肯定没有。”
　　听到她这样斩钉截铁的答案，我顿觉无力地垂下双肩。任优伶反倒安慰起我来。
　　“你啊，一定是把我和其它的什么人搞错了，你知道你经常会搞错的，一定是另外什么人和你一起看到黑猫，你却认为是我。”
　　“是这样吗？”我将信将疑地自问了一句，“我真的有那么痴呆吗？”
　　任优伶忍住笑说：“是啊，呆得不得了。”
　　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凑近她的脸。她立刻戒备地退了半步。
　　“你干嘛？”
　　我用无比认真的口气说：“我觉得你应该到医院去检查检查，你很可能是患了那种叫做‘短暂记忆丧失’的病。”
　　“你还老年痴呆症呢！”任优伶没好气地说，但随即她又笑了，“好了，不和你闹了。你还是快点回去做你的数学作业吧。不要老是抄我的，要是哪天我不在了，看你能抄谁的去。”
　　“哎呀，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我潇洒地挥挥手，回家去——当然不是去做数学作业，而是去看我心爱的卡通片了。
　　3
　　早晨我拉开窗帘，立刻被外面的景色吓了一跳。真是好大的雾啊！对面的楼房完全被遮在了雾中，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简直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瞎子。我从小到大还没看到过这么大的雾，甚至我敢拿十块钱打赌到我闭上眼、两腿一伸的时候也不可能再看到。
　　我兴奋地跑到学校，放下书包，往教室里一扫，没看到任优伶的人影。我有些泄气地拉过书包，慢慢地把文具课本拿出来。蓦地，我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教室里的气氛像是在这一刻变了质，好像纯净的水中滴进了一滴油汁。我猛地抬起头左右张望了下，谈笑的谈笑，抄作业的抄作业，背书的背书，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迹象，除了——我发现我看到了任优伶。她本来趴在桌上假寐，现在抬起了头，像是听到有人叫她，或是从某个梦中醒来。
　　这家伙，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光顾着在那睡觉！我心念一转，吓吓她也不错，谁叫她这么没朋友爱的！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上去，往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拍。她果然被我吓了一跳，差点当场跳起来。但这种惊吓与其说是偷人钱包当场被抓住的心虚，还不如说是走夜路看见无脚白衣女人的恐惧。
　　“你干嘛呢？怎么一脸好像见到鬼似的表情？我没长得那么恐怖吧？”我立刻不满地说。
　　任优伶扯出一个不怎么叫人高兴的笑容。“你才见到鬼了呢！我只不过是刚做了个梦，一下没缓过神来。”
　　“做梦啊？”我眼珠一转，露出兴味的笑容，说：“你是不是梦到你暗恋的C班B君啊，所以幸福得认不清事实了？”
　　任优伶立刻给了我一肘子。“少胡说！你才暗恋人家呢！我是梦到……”
　　她突然停了口，没有再说下去，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她这样欲言又止的情况倒还是第一次。
　　“唔，没什么，你吵醒我补眠不会就为说这种恶心兮兮的话吧？”
　　她这一说倒提醒了我，我立刻弯腰低头，摆出一副诌媚的样子说：“当然不是。昨天的数学作业……”
　　任优伶哼了一声，从书包里抽出作业本，往我摊开的手上“啪”的一放。
　　“拿去吧，记得上课前还我喔！”
　　“知道，知道。”
　　我喜滋滋地回桌抄作业去了。一直到抄了一半的时候，我才突然想到（原谅我神经太粗，是老妈生得不好，不是我的错），就在几秒钟前我还注意到任优伶没在教室，怎么几秒钟后她就出现了？几秒钟的时间也不够做一个梦吧？还是我对人类大脑的认识不够？又是一个想不通的谜。

　　我倒好垃圾，拿着簸箕往教室走，一进门就看见任优伶站在黑板前，低垂着头，虽然睁着眼，可眼神惘然，像是在发呆。我轻轻走上去往她背上一拍，想把她的神叫回来，没想到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喝！你干什么？只是拍你一下不用反应这么大吧？”我抚住胸口，心脏差点没被她吓得跳出来。
　　任优伶迷迷糊糊的样子，像是一下搞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她茫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我这气还真是不打一处来。“不会吧，你还问我怎么了！我不过是去倒了个垃圾，回来就看到你站在这发呆，拍拍你嘛，你就跳了起来，差点没把我吓死！”
　　任优伶没有回答我，心思又不知跑到哪一重天了。我把脸凑过去。
　　“吓！你干嘛把脸凑得这么近？！”
　　“我是在研究刚才你是在发呆，还是睡着了？”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任优伶脸上露出可疑的红晕，并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不会吧，你是猪啊！站着都能睡着！”
　　“谁说我睡着的，我只是闭了会儿眼睛。弄完了没有，弄完了我们回家吧。”
　　我斜眼看了她一下，然后放好打扫用具，和她一起走出教室。因为离放学已过了一段时间，走廊上除了我们俩就看不到有别的同学。我们沿走廊下到楼梯。任优伶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越走越慢，我都走到最后一段楼梯上了，她才刚转过那个拐角。我只好停下等她。
　　我回过头，任优伶正背对着装在拐角墙上的半人高的大镜子，她的背影就映在镜子里。我的双眼猛地睁圆了，直勾勾地瞪着任优伶背后的镜子，冷汗从背上冒出来。我被吓呆了。但与其说是因为看到镜中所呈现出来的东西，还不如说是因为那景象所给的一种暗示。我也许是个迟钝的人，但并不笨，有些事也许当时我并不能理解，可是事后只要给我一点提示我还是能想明白的，而我现在面对的情况就是如此。我感到一切的谜底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但我也感觉得到它一定是非常可怕，令我难以接受的。
　　任优伶发现到了我的异常，不由也回过头去，但她很快又转回头来，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朝我走下一级楼梯。
　　“A君，你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我把焦点收回定在她身上，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仍是僵硬的。
　　“A君，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任优伶似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
　　我张了张嘴，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只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毫无意义的“咯咯”声。然后我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接着猛地一个转身，飞快地跑下楼梯。我脑中只想着快点离开这，快点从这可怕的事中逃开，脚上像是装了马达般，不一会儿昏暗的教学楼和夕阳映照下的学校便被我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4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我在一个虚无的空间中走着，周围潮湿阴暗，充满着令人压抑、悲伤的气息。我的行动似乎不是出自我的意愿，而是来自外界的诱使。每当我想停下脚步或是掉转方向，从前方朦胧的阴暗中总会传来几声不很清晰的猫叫声，使我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一只黑色毛皮绿色眼眸的猫。我相信之前我在哪看到过它，但在梦里我却一点也记不起。
　　它向我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像人指路似地抬起右前爪指了指。我不很明白地向它指的那个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只破旧的樟木箱。我记得这样的箱子我们家以前也曾有过一个，那是属于爷爷奶奶的，他们曾将一些旧的、不用了的棉衣棉被放在里面，但也早在好几年前作为淘汰货被扔掉了。多年后的现在，又是这种情境下看到它，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我又看向那只黑猫，不明白它要我干什么。它只是朝我点了点头，又轻轻地叫了一声。我想了想，走过去，双手握着箱两边，一口气将它抬起来。
　　那样我曾经见过的东西就躺在箱子里，蜷缩成一团。于是这整件事都因为这最后揭示的谜底而变得异常清晰……
　　我睁开双眼，刚好可以把眼角流下的两滴泪擦去。

　　大概是我的脸色太糟糕了，还没等我自己提出，老爸老妈就同意让我在家休息一天，免得我出去吓到小朋友或是花花草草。我对此正求之不得，倒不是出于学生讨厌上学的天性，而是害怕到了学校就不得不面对任优伶。
　　不过要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放学后不久，任优伶就来了。
　　她打开我房间的门，我正坐在床上。看到她，我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了。
　　“A君，你还好吧？”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面对这位好友竟有种心虚的感觉，偷瞄了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你真的没事吗？伯父伯母都很担心你呢！”
　　任优伶走到床边站定。我下意识地往里挪了挪。
　　房里出现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平日那么爱说话的我这时竟也找不出半个可以说的字。
　　最后，还是任优伶她开口道：“A君，那个，昨天你在学校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你看上去像是被吓坏了。”
　　我没有马上回答，戒备地打量了她一番，才小心翼翼地道：“你——你没看见？”
　　任优伶摇了摇头：“没有。有的话也不会来问你了。”
　　不知怎么，听她这么一答，我倒松了口气。不过确实，她是不可能看到的，倒不是因为她看不到，而是因为她不愿看到。我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什么也没看见。”
　　“不，你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不然你也不会突然跑开的。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拜托，你一定要告诉我！”任优伶请求道。
　　我仍是摇摇头，并闭紧了嘴巴，表明我不会说的决心。
　　“拜托，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告诉我，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看到了一只黑猫和一只旧木箱？”
　　我吃了一惊，难道那个梦……
　　我想了想，下定决心，用快速低沉的声音说：“我不会说的，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说的。你也不应该知道，至少不能从我这里知道！”
　　说完这句话后，我就别过头去。
　　任优伶凝视了我一会儿，直到确定不会从我口中得到任何答案，这才无可奈何地离去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任优伶，这之后她就失踪了，直到两个星期后警察在调查一名猝死男子时，在他家的一只旧樟木箱中发现了她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5
　　我的好友任优伶其实早已死了，早在那天我去买烤香肠时她就已经死了，之后见到的她不过是她不愿面对自己已死事实的冤魂，也因此才会出现那么多不合常理的怪事。我把这些事一件件地放在心里，像是拼图的一块块图片。当我在学校的镜子里看到任优伶腐烂尸体的背影时，我知道如何拼这幅图的方法，而那个怪梦使我对自己的答案更加确定。
　　我猜那只黑猫在这个故事中担任了一个类似阴间使者的角色，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唤起任优伶对真实事情的记忆。而我之所以会做那个一点也不像是梦的梦，完全是希望我知道事实真相后，借我之口告诉任优伶。
　　但我却没有这么做，我不是法官，更不是神，对与错，生与死，都不是我能够判断决定的，所以我决心沉默。但我相信，无论如何命运是不能改变的，死人也是不可能复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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