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向日葵

　　裴子阳接到裴松的电话是在潘熹和她单方面冷战的一个月以后，在电话里，裴松先是对当年做出的决定表达歉意，然后问她目前是否有时间，他来湖城出差，想要探望她。
　　这种事裴子阳不敢自作主张，想来想去还是给潘熹说一声比较妥当，结果打潘熹的电话没有打通，她又打给潘熹的秘书。
　　路秘书接了电话，“裴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倒是恭恭敬敬的，没有什么异常。
　　裴子阳笑，“我哪里敢吩咐路秘书办事，只是想问问潘先生在忙吗？”
　　路秘书看了一眼坐在车后座闭目养神的潘熹，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只问：“您找潘先生有事吗？”说完把通话开了免提。
　　潘熹听见裴子阳说：“我父亲……最近在湖城，想要见见我。”她话没说完，但潘熹从她的语气里可以听出她是想要去见她的父亲的。他冷笑一声，没有作出任何评价。
　　路秘书实在摸不清潘熹的心思，斗胆低声问道：“潘先生，裴小姐的事……”
　　“让她去。既然不撞南墙不死心，就让她撞得头破血流。”
　　路秘书得了吩咐，才敢和裴子阳说：“思念父母是人之常情，您尽管去见您的父亲吧。”
　　裴子阳应一声“多谢”，挂掉电话，又和裴松确定了时间和地址，发现时间还算充裕，又仔细把自己收拾妥当，方才出门。

　　裴子阳到达裴松定好的餐厅，报上他的名字，进去，一眼就在大厅里看见他。
　　当年裴松把她丢给潘熹，带着母亲和兄长迁往景城，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见过她了。裴子阳以为自己会很恨他，恨他的无情和懦弱，就任由潘熹玩弄羞辱她两年。可是真的见到他的这一刻，她只顾着看他鬓边新添的白发和脸上愈深的皱纹，只记得十八年的宠爱和关怀。
　　裴松，也已经是四十五岁的人。
　　眼眶一热，裴子阳强行压下泪水，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低声叫了一句，“爸。”
　　裴松几乎一下子就绷不住，眼泪从眼眶滚出，也叫，“阳阳。”
　　裴子阳不想在父亲面前表现出太多，她总还是骄傲的女孩。勉强笑笑，对裴松说：“您这次要留多久，我陪您在湖城走走吧。松阳路那边整改了，因为老建筑多，路灯一应都换成民国风格的老路灯了，晚上走在那条街上就好像穿越了一样。”
　　裴家原来的房子就在松阳路，临街的老洋房，虽然显得古旧，但好在一家子住在一起很温馨。如今那座房子似乎是在潘熹名下。还真是物是人非。
　　裴松连声应好，和多年不见的女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顿饭也吃的轻巧。裴子阳脸上难得有些笑影，难得觉得心里满满的。
　　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打断骨挑断筋还有相同的血脉相连呢，两年的抛弃怎么抵得过十八年的教养和宠爱。
　　裴松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以后便不似起初那么高兴，裴子阳只当是公司的琐事，没有放在心上，眼亮晶晶地盯着她父亲看，“您这回来是要把我接回去吗？”
　　哪知裴松听完这句话彻底沉默下来，沉默地让裴子阳感到不安。好久好久都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她眼睛里的光一寸一寸地灭了，还强撑着微笑，自我安慰似的，“没关系，您现在不方便，我等您以后接我回去。”
　　沉默了半晌的裴松终于开了口，却不是承诺接她回家，而是问：“阳阳，你又惹潘先生生气了吗？”
　　那一刻裴子阳怀疑自己幻听，下意识反问：“您说什么？”直到裴松又重复一次，她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裴子阳握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您不问问我在他身边过得好不好，只关心我是不是惹他生气，对吗？”
　　裴松辩解道：“爸爸当然关心你，只是如今咱们全家吃饭都指望着潘先生。阳阳，咱们得罪不起他的。”
　　“指望着他？”裴子阳惨然一笑，“就因为您指望着他，所以就可以不顾我的死活吗？”
　　裴子阳觉得自己真是蠢得离谱，居然还惦记着父女情深。什么父女情深，在裴松眼里哪里比得上儿子和利益。从前十八年的宠爱有加不过是将多余的爱给了她，偏偏她感恩戴德，记到今天。想起刚才吃饭时和他说的话，裴子阳只觉得胃里翻涌，恶心得想吐。
　　“我十八岁的时候您就因为求他帮哥哥脱罪，把我送给他，把我一个人丢在湖城。您当年说要送我去法国学画画，要让我做最优秀的作家，要把我培养成最年轻的亚历山大卢奇绘画奖得主，结果您让我困在一个比我大了十八岁的男人身边，连湖城也出不去。”
　　“您知道我在他身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您知道的，你们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清楚的呢。那您知道潘熹使得都是什么手段吗？您知道多少次夜里我被他折腾的几乎要疼晕过去，早晨起来还是没办法下床吗？您知道我跟在他身边，连情人都不如吗？”
　　裴子阳把领口拉低让裴松看，白皙的皮肤上尽是青紫色的吻痕和齿痕，“我算什么？我父亲的棋子？他送我去给别人男人做玩物？”
　　裴松看到女儿的伤痕，心里是有些愧疚的，但是一想到潘熹说的话，就不得不狠下心来，“阳阳，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就乖乖听他的话，把他哄的高高兴兴的。等，等爸爸把公司做大，能脱离他的掌控，爸爸就接你回家，再送你去巴黎，让你学画画，好不好？”
　　裴子阳忽然笑起来，笑得有些疯癫，她问：“您不会真觉得我还能画画吧？”
　　“从您把我留在潘熹身边的第一夜起，我就没有再碰过画笔了。”
　　“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爸。十八年的养育之恩我会报，这一回不管他是怎么威胁您的，我帮您处理好。但是从此以后，您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今天以后，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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