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掠影（士兵突击高史同人）

　　夜黑风高。
　　伍六一僵硬地立在山门前空地上，愤怒地瞪视着面前的黑衣人，那眼神仿佛是要把此人剥掉一层皮。
　　袁朗周身都笼罩在黑色之中。宽大长衫罩住全身，下摆随风飘荡，斗篷的帽子遮到额头，愈发显得那张脸孔棱角分明，漆黑深刻的眉眼，饱满的唇，幽深的目光带着魅惑。要说此人倒也并非潘安宋玉之貌，但是那种惊鸿一瞥即令四周全部黯然失色的悸动感，叫人只看一眼便无法忘怀。
　　面对愤怒的伍六一，袁朗轻笑揶揄：“干什么这么生气，点了你穴道而已，我又没怎样。史今人呢？”
　　伍六一冷冷道：“闭关呢，说了你又不信。”
　　“在下依约登门挑战，打完便走，绝不伤人，与人比试一向以切磋为主，胜负次之。我仰慕史轩主霁月心胸，难道他还怕输给我不成？”袁朗嗓音微沙，语气慵懒，比他的目光更加魅惑，“既然在闭关，我要去看看，眼见为实，方可相信。”
　　话音甫落，长剑铛然出鞘，动作之迅疾宛如鬼魅，瞬间欺近一名围观弟子身侧。如雪寒刃映着月光，贴住那名弟子脖颈，换来四周一片吸气声。袁朗懒懒地道：“小兄弟，你们轩主的闭关之处，知道吧？劳烦带我去一下。”
　　那弟子面无惧色，镇定地回答：“在下不知。”
　　“这样啊……”袁朗夸张地叹了口气，一脸失望神色，“既是如此，在下只有失礼了，待我将你们全都点住穴道，然后自己去找史今。”
　　只见袁朗身形连晃，倏忽来去，在众弟子之间一阵穿梭，转眼又回到原地。再看那些弟子，一个个皆如伍六一一般，身体僵直，动弹不得。袁朗满意地道：“这就好了，我去找史今啦，你们的穴道几个时辰后自会解开。”
　　他迈开步子，刚往山门里走了几步，突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袁朗冷哼，手一抬便即接住，他眯起眼睛凝视自己指尖那枚流星镖，半晌悠然笑道：“不错呀，就是嫩了点儿。”
　　躲在树后的成才急促地喘着气，脸上充满震惊，还有强烈的懊恼与不甘。成才在剑法上比六一和三多稍逊一筹，可这一手流星镖却技压众弟子，是他值得炫耀的绝技。他一向心高气傲，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中这份沮丧可想而知。
　　成才独自黯然，甚至袁朗站在他面前有一会儿了才反应过来。他刷地抽出长剑，充满戒备地瞪着眼前漆黑身影。袁朗也在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惋惜之色，慢慢地说：“你把成败看太重了，这样不好，迟早会害了你的。”
　　成才只觉一股郁闷之气充塞胸臆，无处发泄，不服气地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你觉得自己完全了解我吗？”
　　袁朗轻笑摇头，似乎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剑架到成才脖子上威胁道：“你一定知道史今在哪儿，快带我去。”
　　成才尚未回应，山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若洪钟，震彻山岳。来人五十多岁，身形略胖，鬓角微苍，面容十分慈和，可此刻他慈和的面容上却充满怒意。
　　袁朗看见这人，微微一怔，立刻收了长剑，眯眼笑起来：“王叔，您老人家怎么来啦？”
　　王庆瑞冷哼一声：“我怎么不能来？我也是凝月轩的人，这些崽子好歹喊我一声师叔，我不能来你一个外人倒能来了？”
　　袁朗连连作揖：“不是，您别生气嘛。”
　　“哼，瞧你把我家崽子欺负成什么样子了，我再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放火烧山！”
　　“我哪敢呀！”袁朗讨好说道，“我跟众位兄弟闹着玩儿的。”这幅谄媚模样与方才深不可测的冷酷气质简直判若两人。
　　王庆瑞显然不信，恨恨道：“凌云城出来的就没一个好东西，狡猾奸诈，最会骗人。铁路是只老狐狸，你深得他真传，是只小狐狸！”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成才在一边看得云山雾罩，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王师叔与袁朗乃是旧相识，彼此熟稔得紧。还有那个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凌云城主铁路，王师叔提到这人的时候，那种神色间的微妙变化，是成才以前在他脸上所未曾见过的。而面对袁朗，成才不禁想起的是一种叫做“变脸”的戏法，此人仿佛戴着好几张面皮，也不知哪张是真哪张是假，叫人看不透。
　　王庆瑞盯着袁朗审视了半晌，说道：“小崽子不是来找史今挑战的，姓铁的老小子派你来的对不对？说，到底什么事！”
　　袁朗眨眨眼，笑道：“嘿嘿，王叔料事如神，不妨猜猜。”
　　“哼，他的心思七弯八拐，我才懒得猜，你要说便说，不说立刻滚出山门。”
　　“王叔息怒，我说便是。”只见袁朗在王庆瑞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王庆瑞露出惊讶之色，随即笑呵呵地引着袁朗往山门内走去。
　　袁朗边走边回头：“王叔，待我解了他们的穴道。”
　　“不用不用，他们技不如人，理应受点小小惩戒，以后才懂得上进。”
　　“这……不合适吧……”
　　“我说合适就合适。”王庆瑞想起什么，突然叫道，“成才！”
　　成才是一群弟子中唯一能动的，听到师叔喊他，赶紧抛掉沮丧之情，小心应承道：“弟子在。”
　　王庆瑞脚下不停：“你过来。”
　　“是。”成才紧跑几步跟上。
　　王庆瑞瞟了他一眼，疑惑地问：“史今……真的在闭关？”
　　成才已看出袁朗并非来找史今挑战，而是另有重要的事，于是机灵地一笑：“嘿嘿，王师叔您听我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三多守着高城史今二人，面上强作镇定，心中却如翻滚着沸油，实已焦急万分。袁朗绝不好对付，这一点三多非常清楚。他亲眼见过那鬼魅般的身法以及精准狠辣的剑式，凝月轩上下除史今外无人是袁朗对手。三多暗自思忖，此刻山门处定然乱作一团，伍师兄他们也不知怎样了，而掌门师兄……三多忍不住往石壁内侧望了一眼。
　　置身寒泉中的两人屏息凝神，正处于驱毒疗伤的紧要关头，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史今咬紧牙关，柔和的内力变得愈发强劲，最后将高城的奇经八脉全部疏通一遍，散在身体各处的余毒被一点一点逼出体外。
　　史今眼见高城左肩的紫黑色渐渐淡去，这才缓缓撤了内劲，收回双掌，高城原本昏昏沉沉，这一下失了依靠，往后便倒。史今扶住他，顺手拉过衣衫披在他身上，慢慢把人扶起来。
　　“三多！过来帮我！”
　　三多正自提心吊胆，听见史今唤他便冲入石壁内。史今已经扶高城走出寒泉，站在那里等着，三多连忙把人接过背了出去。没多久史今走出来，身上已穿戴整齐。
　　三多看了看他的脸色，担心地问：“掌门师兄，还好吧？”
　　史今宽慰地一笑：“还好，高将军的毒已经解了，余毒也都被我逼出体外，休息几日便可恢复。”
　　“我是问掌门师兄你自己还好吗？”木讷如三多，听了史今这回答也难免有些生气，他最敬爱最崇拜的掌门师兄竟然如此看重高城，甚至比他自己还重要。
　　史今似乎能看穿三多的心思，也不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他后颈，轻轻揉了几下，三多就仿佛得到安慰似的放下心来，刚想咧开嘴笑一笑，就见史今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掌门师兄！掌门师兄！”
　　三多吓了一跳，把高城交给其他弟子照顾，自己扶起史今。细瞧之下更是担心，史今已昏迷不醒，身上的体温低得吓人，三多忙将他抱了起来，与一众弟子往回赶。
　　回到轩中，高史二人分别被送入各自卧房，三多来到客厅时，王庆瑞和袁朗正在说话，成才站在边上冲三多挤了一下眼睛。
　　只听王庆瑞道：“此事阴差阳错的弄成这样，铁路到底是一番好意。”
　　袁朗笑道：“我们城主一听说高城中毒，立刻派我送解药来。我潜入南楚境内，打听到人已在凝月轩，星月兼程的赶来，还是没能抢在史今之前把人救下。”
　　“你尽力了，我领情，回去以后替我谢谢铁路。”
　　“王叔客气，毒解了就好，只是史今这次要受苦了。”
　　王庆瑞担忧地叹了口气：“唉，你带来的才是正经解药，史今那孩子用的是内功逼毒的笨法子，只怕会元气大伤，寒泉那里又冷，别再落下什么病根……”。
　　三多听这二人讲话心中诸多疑惑。这个袁朗来自凌云城，凌云城是什么地方？那里是专为北燕皇室培养杀手刺客的江湖组织。城主铁路据说深得北燕国主信任，他又怎会反来帮助敌国将领？
　　袁朗注意到三多直愣愣立在一旁眉头深锁的模样，心中觉得有趣，便有心逗他。
　　“哎，小兄弟，你贵庚啊？”袁朗似笑非笑地看着三多。
　　三多不解其意：“什么贵庚啊？”
　　“多大了？”
　　“……二十二。”
　　“我看你像七十二！一脸的老气横秋。”袁朗眼睛一瞟成才，“他倒像二十二。”
　　成才嘻笑道：“袁先生说对了，我跟三多同岁。”
　　“这样啊……”袁朗眼睛一眯，还要再说，王庆瑞打断他：“你这古怪性子能不能收敛一点，别逗他们了。这里都是好孩子，不习惯你那一套。”
　　“王叔多虑了，我在凌云城里经常跟齐桓他们逗着玩，没什么恶意的。”
　　“哼，那几个早被你带坏了，别再祸害我的崽子。”
　　袁朗却邪魅一笑：“我才三十，我还没玩儿够呢！”
　　王庆瑞简直无奈了，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谈话，突然站起身往外走。
　　“王叔？”
　　袁朗以为这老家伙不高兴了，却听王庆瑞一边走一边说：“你们聊，我去看看史今。”
　　袁朗等三人用眼神一阵交流，不约而同地跟在王庆瑞身后。

　　卧房里很安静。守门弟子见到来人恭敬地行礼叫“师叔”，王庆瑞微微点头，与袁朗等人一齐来到床前。
　　史今仍在昏迷之中，苍白的脸上冒出细汗，几缕黑发沾在颊边，看上去十分憔悴。伍六一正坐在一边，轻轻为史今理顺那些鬓边散发。这个动作稍显暧昧，可是他做起来却非常坦然，在人前未有丝毫尴尬。
　　王庆瑞抬起史今手腕切脉，半晌不语，最终只叹了口气。三多焦急地问：“王师叔，掌门师兄他怎么样？”
　　王庆瑞有些忿忿地：“没事，死不了，躺上几个月就能好。”到底还是心疼，说罢又叮嘱伍六一，“好好照顾史今，他伤了元气，须得多吃些固本培元的补药。”
　　伍六一点头：“弟子明白，多谢师叔。”
　　王庆瑞犹自不放心：“这几个月必须静养，不宜操劳，轩中事务六一你就多费心。”
　　“弟子遵命，必定全力维护轩主周全。”伍六一斩钉截铁地道。

　　几人看罢史今出来，王庆瑞屏退三多和成才，与袁朗在半山腰漫步。山风呼啸自耳际划过，宛若低沉的呜咽，勾起经年的回忆。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袁朗说：“既然高城已经得救，我便回去了。”
　　王庆瑞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也没帮什么忙，我来晚一步，这解药没用上，回去肯定要被城主骂。”
　　王庆瑞顿住脚步，欲言又止。
　　“王叔？”袁朗眨眨眼睛，“您想问什么？”。
　　王庆瑞迟疑了一下，终是说：“你们城主怎会有青梦毒的解药？”
　　袁朗道：“当然是我潜入慕容灼冰的国师府偷来的。”
　　王庆瑞看着袁朗，不太赞同地摇摇头：“太危险了，万一失手被擒，于你们城主颇多不利。”
　　袁朗一笑：“王叔您小看我。现在这解药既没用上，我还打算再到国师府走一遭，原封不动放回去，以免日后被慕容灼冰发觉。”
　　王庆瑞微一沉吟：“你千万小心。”
　　袁朗的笑容不由加深：“慕容灼冰的府邸虽然戒备森严，我袁朗还不放在眼里。王叔，您若当真关心的是我，那我简直感动得要哭了，好在我也没那么自作多情。”
　　王庆瑞低声道：“……当年，是我误会了铁路，他一直记恨我吧？”
　　袁朗神色黯然：“那不怪您，城主他本该向您解释清楚，可惜他没有。”
　　王庆瑞的声音有些苍凉：“如何解释？本就不能解释的事。是我不够懂他。”
　　袁朗沉默半晌，说道：“我们城主心里其实……一直放不下您。”低沉沙哑的嗓音飘散在寒风里，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王庆瑞似是低笑了一声，又似乎根本没有笑，宽厚的身形笼在夜色中，凭添几分沧桑之感。
　　袁朗抱拳一揖，躬身道：“王叔保重，我告辞了。”也不等王庆瑞答话，将斗篷的帽子往头上一罩，转身便冲入浓浓夜色之中。
　　山风猎猎，袁朗的身影迅速隐没，夜色更加凄迷。王庆瑞孑然立于半山腰，不禁心潮起伏，感慨万端，心中蓦然忆起半阙旧词来——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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