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

　　【四】
　　展昭又看了一遍杭州府的卷宗，心里的无奈几乎要叹成一座山。

　　开封府的飞鸽传书中说，杭州府的那个有名的大善人刘本昌死因成谜，杭州府后上报开封府，于是包大人便派恰在常州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前来查明真相。

　　但是杭州府的仵作验尸文案中却说得明明白白：刘本昌，一剑刺中心口，当场气绝。
　　另有蝇头小字说明，当时发现尸体的时候是在大雪后的花园中，院中除却刘本昌本人和发现尸体的下人以外，，并无第三人的脚印，而且，刺中刘本昌心口的匕首，是刘本昌本人的。当时匕首握得极紧，掰了好久才取下来。

　　死因成谜？死因不是很明显，分明是自杀。还有什么要去追究？难的要去追究为何会自杀的原因？包大人说的死因成谜，难的是这个？展昭的眉头紧了紧，一时间不得要领。

　　邓仲识来到的时候，就见展昭倚靠在廊柱上，脸对着树梢上的缺月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厢房，案子上的书页卷宗被吹的哗啦啦响。
　　听见响动，展昭回过神来：“邓捕头。”

　　邓仲识是杭州府的总捕头，展昭入了杭州城便就是他负责配合展昭查案。邓仲识原本想应该客套一下，至少问句冷热再来商讨案情，但不知怎地一开口就成了问案：“展大人可找到线索了？”

　　“还没。”展昭倒是答得干脆，“展某今日刚到杭州府，连事发经过还没有搞明白，何来线索呢？只不过… …”只不过一般官府皆是省事的，白天的时候他去过刘府，原本以为是死者家属不依不饶的，却没想到此次不依不饶的居然是官府。
　　这倒是让他不由得意外了一回。

　　“不过什么？”邓仲识是个急性子，一时半刻都容不得打哑谜。

　　展昭一顿，摇了摇头，问了句：“可是知府大人觉得刘本昌死的蹊跷？”

　　邓仲识也摇了摇头，倒也老实：“知府大人原本是不想多事的。刘本昌的家人也不曾怀疑过什么，只哭了几声完事——只怕现在是争着分家产还争不过来呢。其实若是平时这事出了，定是没后事的。偏偏案发的时候双浦镇的楚为在场，一口咬定死的蹊跷。扰得大人好不头疼，如此查了半月又不得要领，就上报了开封府。”

　　“楚为？”展昭倒是好像回到了初入江湖的时候了，谁的名号都是第一回听说，少不得寻根问底一番。

　　邓仲识解释道：“是双浦镇的捕头。一股子硬脾气，倔得很，就连咱们的知府大人看了他都头疼。只不过他办案子凌厉地很，知府大人也没话说。”

　　展昭先不好奇案子，倒是先对人起了兴趣：“楚捕头人呢？”

　　“昨儿回镇上了。只说刘员外只小年时候回了祖籍，说不定有的什么可查的，就忙忙的回去了。”邓仲识想想也不由得觉得好笑，“明明就是不归他管的案子，非是参合一脚来。就算是破了案子也得不了他的好去——展大人您说，这是操得哪门子的心？”

　　说了这会子话，才想起这番来的目的：“对了，天色晚了，展大人还未用饭吧？知府大人说展大人是远客，特意命人叫了楼外楼的饭食。——展大人莫介意，知府大人被那楚为烦了这半个多月，一见跟这案子有关的人就头疼，今儿怕是没法招待了。”

　　展昭笑笑：“我素日里也怕这些，如今这样反而好，自在些。不过饭倒是先不忙吃，只问一句，刘本昌的尸体可返还家人了么？”

　　“还未。依旧在停尸房里搁着，不过也只怕是快搁不住了。这天眼见着就热了… ….展大人若要去看，明日一早便让仵作准备着。”

　　展昭抬头瞧了瞧月光，月色如洗，照的这小院里的绿萝叶子闪闪发亮。“也不必等明日了，我今天便去看一眼，明日一早，把刘本昌的尸体返还家人安葬了吧。”

　　他这样说，少不得解释一番：“我虽未曾见楚捕头，想必是个对案子极为认真的，能查的也肯定是查了，若是有伤或者有毒，该试出来的早改试出来了。想必是一无所获吧？”

　　邓仲识略是尴尬，枉自己做了多年总捕头，连这一层都忘了想到，只怕自己也和知府大人一样，教那楚为给搅合昏了头。

　　临到了尸房门口，展昭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处不大的冰窖，看样子破旧的很，只怕是将本已经废弃的冰窖给改成了停尸房。倒是实用的很。一旁跟随的仵作递了用艾草熏过的面巾来，道：“两位大人蒙地严实些，这尸体停了一月了，就算是在冰窖里，这味儿也重了。”

　　这味是忒重了。
　　展昭等还未曾靠近尸体，那股子浊气就扑面而来，即便已经用药巾蒙了口鼻，可是却无法蒙了眼睛，顿时被呛得眼泪汪汪，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仵作手执烛台照了亮，口里喃喃道：“多亏了二位大人是夜间过来，若是白日里来，外头叫热气蒸了，再进这阴凉地，回去只怕要不舒服好一阵子呢。
　　仵作说着，就掀开了蒙着的白布。只这一下，展昭是万万庆幸没吃了饭来。否则只怕吐得连胆汁都不剩。刘本昌大概五十上下的模样，灰白的头发，白面有须，若是活着倒像是个面善的，只是如今死了久久不能下葬，以至起了尸斑暴于人前，也是难堪的很。

　　“自发现的时候便是这个模样？眼睛就没合上过？”三人被浊气熏地难受地紧，不由自主的齐齐退了两步。

　　邓仲识答道：“可不是，到死都不曾合上眼去，眼睛瞪得老大，知府大人说，这叫什么来着？哦，对，这叫目眦欲裂。那柄匕首当时就是插心口这里，这般握着，死都没放手。”说了还不算，还比划了一番，好叫展昭明了。

　　“我倒觉得更像是死不瞑目才是。”展昭隔着面巾闷闷了一声，“无伤无毒么？”这句问的是一旁的仵作。

　　仵作回答道：“事发之后便以银针探下，不管是内脏还是喉管，皆无中毒迹象，刘府中也是上上下下搜了个遍，一无所获。后来那双浦镇的楚捕头想会不会是暗伤，可是不管是葱白也好白醋也罢，便是白梅也用了，皆不曾发现伤痕。”

　　展昭点点头，这个方法他在开封府的时候也见府中的公孙策用过。因人的皮肤呈红黑二色，而死后皆泛青。若是死后看不见伤痕，便将葱白打碎摊开，涂在可疑部位，在盖以浸过白醋的纸张，约莫一个时辰除去洗净，便可见伤痕。若是这般依旧无效，便将尸体抬到露天，将白梅捣烂，涂在所验之处，在用糟醋洗去，在隔着绸伞迎光而验，伤痕便会显现。
　　若是这些方法皆无用，那只能说明：没有伤痕了。

　　这下，让展昭疑心的，就只剩下刘本昌死不瞑目这件事情了。这副样子… …与其说是自杀… …倒不如说，更像是被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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