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马戏团的黑夜

　　等到方未艾老老实实把头低探在水池里，由着纪憬给她抹抹揉揉抓抓冲冲时，她才知道这个帮是真的很纯洁。
　　方未艾低着头睁大了眼睛左右扫也只能看到自己垂下来的头发和身后男人比例好看的腰腿，仔细感觉，能感到洗发水的泡沫莹满头，纪憬修长的手指在她发中穿梭，不时指尖会触到头皮，力道不重不轻很舒服，甚至有些像在按摩，流水哗哗冲头时他会细心地冲净自己的手掌，一只手遮在她额前或鬓角防止水流进眼睛，另一只手在她头上抓顺，捋净泡沫。
　　冲净了。
　　方未艾正打算站直，却听得身后的男人一向清冷的嗓音此时带着些许温润：“等一等，还有护发素。”
　　方未艾是有用护发素的习惯的，只不过此时是麻烦别人给自己洗，尤其是这人还是个男人，她本没打算上护发素这个麻烦的程序的·····不过，他怎么知道她要用护发素？
　　正想着，头上那双大手已经把护发素揉到她头上了，揉匀了后还反向一拧拿不知从哪摸来的皮筋套住，在头顶挽了个小疙瘩。
　　“好了。”
　　方未艾站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纪憬手里拿着塑料袋一副在等她的模样。
　　“这，又是干什么？”
　　“不是洗澡吗？你在浴室里把衣服脱好了从门缝把胳膊伸出来，我给你套上这个，”他扬了扬手上的塑料袋脸不红心不跳，“不会被水淋到这样你就可以洗了。”
　　“······”该说你好聪明还是什么？
　　“等你洗完出来我再帮你把护发素冲干净吹头。”
　　“······”该说你好体贴还是什么？
　　虽然不愿意，但是没办法，之前有于满帮忙她都是直接坦诚相见把胳膊举起来让于满给她冲洗，大家都是女孩子，有的时候还把于满拉进来两人就一起洗了，而眼下这情况，方未艾只好一咬牙照纪憬的方法办了。
　　这一澡洗得颇为顺利，除了由于方未艾忘拿换洗内衣中途某人还悄咪咪地伸进浴室一只手放下了换洗的内衣以外——其他进程都相当和谐。
　　在吹风机呜呜吹头时方未艾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纪憬把吹风机的风档调小一格，呜呜的噪音顿时减小，手上吹头的动作不停：“恩？你是说内衣么？”
　　“······”方未艾黑线了一下：“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洗澡的顺序！”
　　“这个啊，你以前说过，先洗头，护发素留在头上捂一会儿洗干净身上最后再冲干净头，”吹好了头发，纪憬关掉吹风机补了一句：“不过你以前的头发长好挽，现在短了只能挽一个小包了。”
　　方未艾狐疑反思，她什么时候和纪憬絮叨过这些琐事？但如果不是她自己说的他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反思的结果就是，当年谈恋爱她果然是对他依赖得紧的，这种阐述洗澡过程的话居然也能随便说说就忘记了。
　　想到这方未艾心底又微微一动，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可是他，似乎把自己的随口一说记得很清楚呢。
　　正想着忽然遭一记头顶拍：“发什么楞？吃饭了。”
　　“饭？”方未艾跑到客厅，桌上还真摆着两菜一汤，不由得惊奇：“什么时候做的？”
　　纪憬非常自觉地拉开板凳坐下：“给你送过内衣之后。”
　　“······”
　　方未艾郁卒地走过去在他对面一屁股重重坐下，内衣内衣内衣，这个梗说不腻了是吧？
　　化郁卒为食欲，方未艾愤愤地夹菜扒米往嘴里送——噫？还挺好吃。
　　顿时表情中和，变得愉悦了一些。
　　愉悦地吃着吃着，方未艾才猛然发觉，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他早就把自己甩了，一开始这就是很明白的事不是么，自己现在怎么能其乐融融地和他一起洗澡，呸，协助洗澡、协助吹头，共进晚餐呢？？
　　说好的理智，说好的抵触，说好的路人心，说好的划清界限呢？？？
　　是被他带进坑了？还是根本就是自己余情未了一直在往与他友好发展的康庄大道上挪？
　　嘶，最后这个想法的冒出让她觉得异常的，恐怖。
　　顿时愉悦脸一耷，头上乌云密布。
　　纪憬发觉对面人的情绪不对，放下筷子：“怎么了？”
　　对面的人耷拉着头看不清表情：“你出去。”
　　纪憬微微皱眉，张口就想喊阿兴，话到嘴边又想起她不让他这么喊她，只得换掉称呼，清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严肃：“方未艾，我们谈谈。”
　　“我不谈，你出去。”
　　纪憬抿唇默了一下慢慢道：“给我解释的机会好吗？”
　　方未艾猛然抬头瞪他：“我不给！这是我家，我说你出去！你走！”
　　纪憬定定地看着对面女孩微微润红的眼角，终不再说什么，颔首站起来如来时一样利落地离去，关门。
　　好了，把人赶走了。
　　方未艾独自坐在饭桌前，双掌覆上脸面，平静地呼吸，把情绪稳定下来，眼眶里的湿润也给逼回去，好了，又是一条好汉方未艾了。
　　目光回到饭桌上。
　　好汉艾淡定夹菜。
　　好汉艾淡定扒米。
　　好汉艾淡定咀嚼。
　　好汉艾淡定砸碗。
　　呵呵。
　　方未艾冷冷地看着一地残渣，吃个屁，不吃了。
　　回房，睡觉，明天再收拾。
　　***
　　一月深冬对于这个城市来说，冷意已经到达极致，楚少言作为一个上班人士并且还附加高层属性早已失去了在工作日睡懒觉的特权，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有条有律地收拾好了自己驱车到达公司开始一日之忙。
　　上午坐在办公室，光是员工拟好的新年珠宝新款式和策划案就够让他一上午足不出室了。
　　期间，10:34PM.接到麻烦精电话一通。
　　接通触耳就是清丽的女高音，说是山水系列套饰图纸出来了，问他是否有时间过目，还有她想和他手下的设计师再进行一番探讨吧啦吧啦讲个没完。
　　楚少言不耐烦打断她大惊小怪又啰里啰嗦的话语，嗯嗯嗯一并应下她的请求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继续清净地看文件。
　　不久，11:03PM.又接到方未艾电话一通。
　　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问，问他中午是否有时间，在不在公司，她要见他。
　　楚少言抬腕看了一下时间，应下了，琢磨着等她这千百年不主动找他一回的好妹妹来到公司再带上她一起吃顿饭。
　　这两厢时间约得也是巧，方未艾打着方家二小姐的名号一路通行到楚少言办公室门前，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时近正午，门口原本坐着的小秘书下班去赶饭点吃饭了，无人通传方未艾干脆直接推开了他的办公室门，没想到竟看到这香艳一幕！
　　惊爆！外界广为流传的珠宝界玉面公子竟在办公室和女，女，女·····
　　方未艾眼珠子一降瞥见被那女孩子坐在翘臀下散乱一桌的图纸。
　　重来。
　　惊爆！外界广为流传的珠宝界玉面公子竟在办公室和女设计师做出这种事！
　　或者——
　　卿娅珠宝继承人地下恋情曝光，女主竟然是她！
　　等等新闻标题已经一瞬间弹幕式在方未艾脑中飘过。
　　“你·······”方未艾手指颤巍巍对楚少言一指。
　　“咳！”楚少言赶紧把那女孩子从身上扫下去。
　　方未艾突感这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手指一收：“别别别你继续，打扰了打扰了。”
　　说着迅速退出门外，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不出一分钟，她衣冠整齐强装一脸正直的哥哥出来了，身后跟着脸透红的女孩子。
　　脸红的女孩子似是根本不好意思抬头看她，胡乱对她欠了欠身就匆匆逃掉了。
　　方未艾笑都来不及笑，一本正经望向楚少言：“才一分钟，你这么快的么？”
　　楚少言黑线：“你不要乱猜，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刚就是······”
　　“就是？”
　　“咳，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嘴！”
　　“哦，”方未艾一本正经的脸上演出一丝哀痛，“哥，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连收到情书都要向我炫耀一番的纯情哥哥了。”
　　变了？炫耀？？还纯情？？？楚少言表示并不懂他家妹妹的逻辑路线。
　　“话说，这就是那麻烦精呗？”
　　楚少言惊异，你怎么知道？
　　“哎呀，别这样，女人都是天生的神探，你逃不过的。”
　　······
　　“不过，那孩子看上去有点眼熟？？？她刚没抬头，不然如果我见过我就知道到底是谁家女儿了。”
　　······
　　“但是你认识的也就那几个，让我过滤一下。”方未艾掐起指尖作神算子样。
　　“别猜了，不是谁家的女儿，你见过一次，舒桦的学生。”楚少言扶额。
　　“恩？”方未艾回想了一下，顿时想起，“哦——就是前两个月妈咪画展结束把我从阶梯上推下去那个。”
　　“她不是推，她只是一不小心——”
　　“哥，你又变了，变得回护外人了，我不再是你的妹妹了，再见！”
　　楚少言哭笑不得岔话题：“你不是说有重要事情要问我吗？走走走赶紧走，找个饭店坐下说。”
　　“哦对。”方未艾小声嘀咕了一下，脸色认真起来。
　　“怎么？还真有严重的事？”楚少言一边往外走注意到她的表情问道。
　　“恩，严重。”想了一下又补一句：“非常严重。”
　　楚少言选择了公司门口一家湘菜馆，馆内装修古朴大气又喜庆，桌间间距松散适宜，给人感觉热闹又不失小聚谈话的安静。
　　在打磨光滑的黒木椅上坐定，楚少言点过菜单递回给服务员双手十指交叠架在桌子上抬了抬眼眸：“要问什么？说吧。”
　　方未艾眼神平淡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和爸是不是做过什么事情？瞒着我的。”
　　楚少言闻言挑了挑眉：“为什么这样问？”
　　方未艾凭他的反应大致坐实了心底的猜测，懒懒往椅背上一靠，隐隐散出些前两年不良少女的气场，只是吊在胸前的手臂有些煞风景，但这毫不影响她继续扮虎吃猪地套话。
　　她倚着椅背，左臂搭在桌上抬手食指沾了沾矮瓷杯中的茶水，在桌上点了三点：“我不管其他你们做过什么，我想知道的，只有关于他的。”
　　楚少言打哈哈：“他的？谁的啊？”
　　“啧，看来你们还真做过不止一件瞒着我的事情。”
　　楚少言弱弱：“你真的想多了，我们·····”
　　方未艾打断：“纪憬的。”
　　“······”
　　“还要我提示得更多吗？我高三那年，他与我最后一次见面之后，你们做了什么手脚，又毁了什么？”
　　楚少言干笑：“你都知道啦。”
　　方未艾微微一笑舔了舔唇一耸肩：“其实我不知道，是我猜的，感谢你坐实了我的想法，现在你可以把细节讲给我听一听了，别瞒我或者骗我，你知道的，女人是天生的神探，尤其是你妹妹我这样的女人。”
　　楚少言眼角抽了抽，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其实，我所知道的也不是全面，你高三那年，爸动了点儿关系把刚从摩纳哥参加完比赛并获得了奖项的阳焕马戏团给打散了，顺路一并把纪憬送进了监狱。”
　　把阳焕解散了？？还把纪憬送进了监狱？？？
　　方未艾想过数种可能，比如最老套的私下见面威胁加分手费啊，或者直接拿他们的身世差距做施压啊，最差阳焕是因她而解散的她也不是没想过。
　　可是她没想过她的纪憬啊，那么清冷挺拔还······温柔的人啊，居然还因为她的原因被诬告进过监狱，不经意间她的心脏有些涩涩地为他发疼。
　　方未艾的眼皮控不住地跳了几下，消化了好一会这个消息直到菜都上齐了才找回思绪喃喃问道：“送监狱····总得有罪名吧？是什么？”
　　“非法运输珍贵、濒危野生动物还有什么我忘记了，你知道的爸要做这些不难。”
　　“判了多久？”
　　“8年。”
　　“？？？，那他现在怎么······”
　　楚少言笑了笑带了几分长者的教导气势：“未艾啊，你想想你到底了解纪憬这个人多少？既然把人送进去不难，那么出来自然也不难，何况这个罪名本就是莫须有的，只要背景够，出来自然不是什么奇事。”
　　方未艾默了一下，转而抓住了一个奇异点：“你怎么知道他出来了，我刚刚话都没说完。”
　　楚少言又噎了一下：“他，他是我们送进去的，关注一下自然就知道他何时出来的。”
　　方未艾自动忽视他的掩护性的解释，自顾自推理：“我总觉得他现在就在N市你都知道，该不会·····你们之前，或者，最近还联系过吧？”
　　楚少言立刻一脸真诚地反驳：“这个你真的想多了。”
　　狐疑：“真的？”
　　“真的。”
　　“那我还有一个地方不明白，爸为什如此执意要把我们两个分开？他一向不爱管我的。”方未艾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执筷夹起一口菜。
　　“你也太小看爸了，如果我没猜错，那小子从摩纳哥拿了奖回来之后就要带你走是不是？而你定是心甘情愿跟着他那个马戏团去到处漂泊，我作为你哥都不能接受，何况爸是生你养你的人，再怎么不爱管你这终身大事总是要管的。”
　　“那也不要做这么绝吧？都送监狱了！”
　　“那是你不了解爸在外的做事风格，和爸做竞争对手的公司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都有。”
　　方未艾寒毛竖了一竖，想起那段总是被她爸的商业竞争对手跟踪偷袭的日子。
　　唔，她似乎有些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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