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

　　云岩关城墙瞭望塔上竖起了一面黑色锦旗，其意为召集骑兵，黑旗晃了三下，旗语是一炷香之内骑兵必须集结完毕，迟到者斩。

　　李斯瞿站在帐中，虽然事先已经知道了要夜半出军但还是皱紧眉头道：“召得真急。”

　　“李将军可有见到子懿哥了？”相处了几日后胡小辽了解李斯瞿是个不拘小节后人不再拘谨了，此刻替李斯瞿穿甲披挂还不忘顺带问问子懿的事。

　　李斯瞿特意点名将胡小辽从火头营要出来当服侍他的下人，虽为下人，但他对胡小辽并不严苛反倒将他当做小弟看待。

　　在李斯瞿将胡小辽带出后营时就已经告知胡小辽，他们非亲非故，之所以会将他带出后营完全是受子懿所托。所以对胡小辽而言，李斯瞿于他有恩，可最大的恩人是那个陪他坐在雪地里，替他解围，像个哥哥般温柔关怀的替他拍掉身上的雪碴，最后还替他寻后路的子懿哥。

　　李斯瞿理了理右手窄袖上的铁铜护腕，直言道：“没能见到，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被王爷召进幕府中了。”

　　胡小辽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不是夏国人子懿哥的事他知道的其实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李斯瞿偶尔有空时告诉他的，虽然只了解大概但也足以让他为子懿哥感到难过了。

　　胡小辽叹道：“唉，不知道子懿哥怎样了。”

　　李斯瞿无语道：“你个十四岁的小屁娃不要这么老气横秋好不好？”

　　“我不小，子懿哥也不过才大我三岁而已！”胡小辽反驳着，一想到子懿哥的事他眼泪瞬间就蓄满眼眶了。

　　李斯瞿沉默了，他也低叹了一声抬目望着映在帐壁上的人影，那些是听从召集令紧急赶往校场的士兵。

　　大军集结就绪，整军即发。李斯瞿来到校场时，看到子懿铁甲黑袍身姿挺拔坐于骏马上，跟随在樊在武身后。虽说安晟让子懿领兵，但子懿不仅手无寸功，就算有安晟也绝不会完全信任的放手交军队于他，故而主将是樊在武。

　　李斯瞿轻打马来到子懿身边关切的望了子懿一眼：“安子懿你不如不去……”说虽如此可王爷的命令岂能违违抗？

　　子懿回望，似乎完全没注意李斯瞿的话，唇边是一贯的浅笑道：“李将军。”微微错开视线便落李斯瞿身旁的一干将领，看似不经意却将将领中的那个名为张变的偏将稍稍多看了一眼。

　　李斯瞿沉沉吐了口气，自己去讨伐母亲吗？不为难吗？可是他看子懿面上毫无为难之色，实在不知子懿想什么，即使不能抗命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时间紧迫，樊在武转头下令道：“四公子，张变，赵卉率三万骑兵先行将所有援路封堵，天亮之前于宁城城外汇合。”

　　子懿三人恭谨领命，扬鞭打马，马如脱缰疾驰，身后的三万轻骑也鱼贯随行而去，只余一路被马铁蹄踏碎的残雪。

　　冬日渐深，越往北行天气越趋凄冷，黎明之前的黑夜十分沉寂，疏落幽林中军队快马行过也激不起任何生机。

　　张变纵马并骑至子懿身旁，他的面容清瘦却英朗不凡，仪表堂堂，一双微吊的凤目中似乎永远带着笑意。他就这么毫不避讳直接注视着子懿。

　　子懿感觉到目光也并未转头，只是神情淡漠清冷道：“张将军有话请讲。”

　　“四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的人吗？”在校场上的时候他也留意到了子懿对他时不时的注视，虽然并不明显但他这人对这种被别人关注向来比较敏感。

　　子懿凝眉，这才转头看向张变，认认真真的审视了一番缓缓道：“不想。”

　　这倒让张变噎住了，这算不算不按常理出牌？虽说如此让他无比尴尬，但他对这性格还挺感兴趣的。

　　“我是凌云王的人。”

　　张变本来还想吊下这人胃口的，可现在他主动搭话了对方居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就想要与其较劲，既然反问没效果那就不如坦言引伸，指不定这人就按耐不住想要从他这知道些什么。

　　随军出征临行前，凌云王交待他不可暴露身份，可他就是个被凌云王捡来的孤儿，虽说是收他为义子但那也只是暗地里，只有他和凌云王知道的关系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父子关系吧。他向来活得随性，本事虽不能通天，但他明白人生苦短应当及时行乐。

　　当初他会请命混进奴隶里，并非是因为他要为谁尽忠，而是他觉得有意思罢了，虽然他险些被燕军斩了。

　　想到这张变就觉得后颈一阵发凉，燕后营并不需要这么多的奴隶，当时他们这群假奴隶被按跪着排成一列，刀斧手抡着大刀动作利索毫不留情的一个一个砍过来，跟切萝卜似的。他都已经感觉到了脖子上一阵凉风了，刀斧手却被人叫停了手，说是剩下的奴隶都留着用，严寒的天气冻死了许多后营的奴隶。

　　他暗暗松了口气，虽不在乎这条命但他还是挺怕疼的，即使是一瞬间。

　　子懿疑惑的低声重复道：“凌云王？”那是王爷的八弟安漫，是一直镇守着东面，拥着与祁国相邻二十四郡的藩王。

　　张变自信满满嘻笑道：“对，想不想知道凌云王要做什么？”

　　子懿浅笑着对张变的话并不在意，他望着道路的前方：“不想。”

　　张变惊讶的瞪大眼睛，他都说道这份上了正常人都会想要知道下文吧？

　　“怎么可能不想！”

　　“张将军要说自然会说，我又何需问。”子懿奇怪的看了眼张变后驱马越过了张变朝军队的前方行进，显然不想再理会张变搭话。

　　“你……”张变算是被堵得无话可说。

　　宁城是座坚城，城防颇是森严，邵可微领军带兵二十年统率能力自然不差，燕军一入宁城他便整旅厉卒。昨夜大军混乱士气低下全然消失，军威依然能保持严整，如此整顿后士兵临敌接战已不成问题。

　　遗算，便是低估了邵可微的能力。

　　所以当夏军攻城搭起云梯攀爬城墙时，城墙上石矢如雨，燕军有条不紊的应战未见丝毫慌乱，战况便也一直僵持不下。

　　入夜收兵，将领们聚集在大帐内，帐内烛火映着众将的脸，每个人的神色颇为沉重。

　　众人商议一番无果后，帐内一片沉默，樊在武敲了敲桌案打破沉默向一旁的董业问道：“董谋士可有计策？”

　　董业年过半百，身子佝偻矮小，面容锐利沉郁，随军已有三十余载，此时他微微摇头道：“形势如此，我亦无计，唯有强攻。但若久克不下，那些临近宁城的边城援兵会将我军封堵的道路清开，届时我军可就要腹背受敌了。”

　　樊在武沉思，虽然派了几支队伍去坚守援兵必经之路的隘口，但寡不敌众是拖延不了太久的。他十分不悦道：“难不成不打了，撤兵？”

　　众人皆面露难色，樊在武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一直静立在众将领身后的子懿。

　　虽说王爷令这罪子领兵攻打宁城，可也没有给这罪子一个职位。

　　樊在武正打算略过，一旁的张变双手环胸，双目颇有意味的看着静立不语的子懿道：“四公子，王爷让你打宁城，你一言不发不妥吧？”

　　话音一落，大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子懿身上。

　　李斯瞿看了眼子懿后又看向着张变，他知道这个面生的人非都城将领，听闻是从东边调度过来的，是凌云王亲荐的得力将军，现下是樊叔叔的副将。

　　本还想替子懿说几句话的，但李斯瞿忽然想起前段日子攻打邙城之事，他便闭了嘴打算听听子懿会有何计策，若能有计可施总也不是什么坏事。

　　子懿看了眼张变后坦然出列道：“樊将军，属下建议留虚兵攻宁城，派兵马绕过援军，夺临近的会城和则城。援军截于路中无处可去，必定会投靠宁，宁城若是开城门接纳援军我军便可趁机攻入，若是不开城门便可围歼援军。”

　　所有人都围着如何攻打宁城，将目光滞留在宁城上，但宁城坚固难攻，倒不如转将周围的小城拿下，如此不仅堵截了援军也让宁城成了孤立无援的海中岛。

　　不想这罪子不言则矣，一言惊人，宁城被困，周边小城争抢立功必会出兵援助，樊在武大赞道：“好！”

　　董业也忍不住赞道：“上兵伐谋，四公子审事俱到，老朽佩服。”

　　张变则目瞪口呆，像半截木头般愣愣站在原地，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在燕营的时候可是亲眼目睹景苒公主对这个安子懿有多好，天雪山的雪莲是何等稀世珍品，能毫不吝啬犹豫的用在一个不过刚见面的儿子身上，可见那景苒公主有多看重这个儿子。

　　相比之下，两方待遇简直是天壤地别，若是他是安子懿他肯定会选择跟随在景苒公主身边。

　　若说之前安子懿肯帮忙破云岩关是因为他利用福宅的关系，抓了软肋才妥协的，那么此时此刻并没有人对他进行任何的威胁，强迫，这人却如此帮着夏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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