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经年，再见成往

　　清早，夏天钻到了暖烘烘的被窝里，忽略耳边熟悉的声音，撒娇的求饶，“姥姥，再睡一小会儿”。
　　夏姥姥手下不留情的把她从被洞里揪了出来，像是被拔出来的小松鼠。
　　“快点起床，要不然就迟到了，姥姥今天手擀的面条，快点”，一步三回头的催促。
　　夏天穿梭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像个小喇叭一样。
　　“姥姥，我的梳子呐”？
　　“姥姥，我的袜子呐”？
　　“姥姥，我的……”
　　厨房内，一直忙忙碌碌的夏姥姥，忽然倒下了。
　　“姥姥”，一声惊喊。
　　抢救室外的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姥爷宽厚的手掌覆在她因为担心害怕紧紧攥起的手指上面。
　　“外公，姥姥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夏天，你是不是应该回学校上课了”，
　　“我不，我要等着姥姥，我们一起回家”，一滴泪滑过脸颊落在祖孙俩交叠在一起的手上。
　　走廊上由两人变为四人，再来两人，又是两人，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门外，有人在哭，有人不语，却都是她的亲人，有爸妈，有舅舅舅妈，有姨妈姨夫，她却像是个外人，站在最外端，旁观着他们的一颦一笑。
　　然后，门被打开了，医生摇头了，他们哭天喊地，似是这样，才能宣泄自己的伤心难过。
　　她跟在病床的后面，不敢去看虚弱的姥姥，她守在床前，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姥姥，安详的睡着，看不出一丝的痛苦与不适，她轻轻握着姥姥的手，皮肤早已没有了光泽，熟悉的老年斑却令她心安。
　　深夜，床头上的一盏台灯，反而让她更看不清姥姥的样子，阴影重叠。
　　忽而想起李黎曾经为她卟的一卦，会失去很重要的人，冷汗涔涔。
　　夏妈妈推门进来，抱住了自己的女儿，夏天紧紧搂着母亲的腰，终是哭了出来，湿了母亲的衣衫，压抑着的抽泣声，为夜色染上了一丝悲凉。
　　“一会儿，我让你爸来接你”，夏妈妈轻轻拍打着女儿的背。
　　“我不走”，
　　“好”。
　　病房外的长廊，静的荒芜，却有一人端坐在长椅上。不知何时，身边又多了一人，却是更加的静默，沉默仿佛会吞噬头上的灯光，窗外的风，还有我们心底里残存的希望。
　　“阿洛，”，半晌，她才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
　　“你今天一天没来学校上课，回去之后，才知夏姥姥住了医院”。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以前这八个字，不管是在书本上，还是平常的聊天里，我们总会听到过，犹如轻风拂过，从未放在心上，现在听来，却字字刀割。阿洛，年前的时候，姥姥有一次就说过自己肚子疼，我却忙着自己的事，以为她只是吃坏了肚子，如果当时，我拉着她来医院检查，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人人自有命数，我们强求不得”。
　　“姥姥一辈子都为这个家操持辛劳，都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我还没来得及孝顺她呐”，
　　“在这里，或许不是结束，是开始”。
　　“阿洛，医生说，胃癌晚期”。
　　他抱着她，她伏在他的肩头，泪珠滚落，一直在喊他的名字，仿似每一个人都会离她而去。
　　长廊的拐角处，一个少年隐没在黑暗里，默默挺直了背，转身离开，脚步声若有若无，墙壁上的感应灯都不曾发现他的存在。
　　下节英语课是在实验楼的多媒体教室，同学们一窝蜂的往外奔去，想提前寻个好位置。夏天因为去办公室交昨天未交的作业落了单，已是落后，更是不慌不忙。
　　“夏天”，
　　她背着他，却并未转身，仿佛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两人均在原地，谁也不曾上前一步。
　　少倾，驻足回身。
　　“我听爷爷说，夏姥姥生病住院了”，齐立明怎会不知夏姥姥的病情，只是不忍开口询问，还好吗，三个字只会让她更痛。
　　“医生说现在只能化疗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简一抱着课本从他的身后走来，即使自己在她的正前方，她的眼神也未曾从他身上偏离半分，以前的种种，心下了然。
　　“我先去教室了”，她转身离开。
　　齐立明抬脚几步，简一微扯着他的衣角，“一起走吧”。
　　周末，夏天带上妈妈准备好的餐盒，去医院看望姥姥，坐上开往医院的公交车，心情复杂，喜忧参半，高兴的是，终于可以看见姥姥了，难过的是，见一次或许就少一次。
　　推开一丝窗，吹着风。
　　姥姥住院的第二天，外公就专门找她谈过话，语重心长的一段话。
　　姥姥的病情，家里人不想瞒她，也知道瞒不住，更不想她有遗憾，可是高考在即，希望她放缓心态，不要影响成绩，她是姥姥一手带大的，比谁都希望她能考进一所好的大学。
　　夏天知道，比谁都知，可是做到很难。
　　她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拿着录取通知书捧到姥姥的眼前，让她开心。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这样她就可以天天待在姥姥的身边。
　　万事终是不能两全。
　　姥姥生病以后，在外工作读书的哥哥姐姐连夜赶了回来，在她心里一直冷漠如斯的大哥，在那个深夜的角落里，压抑着哭声，泪水肆虐，二哥和表姐抱着家里人，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可是姥姥一直很平静，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当中，清醒的时候，嘴角也一直挂着笑，跟他们讲些以前时候的趣事，总爱盯着他们每一个人看，笑得温柔慈爱。
　　夏妈妈和姨妈们，就会背过身去，偷偷地抹泪，再转身时，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有一次，她亲眼目睹了姥姥疼得翻来覆去，疼痛难忍，医生护士摁住她的身体，注射了一针制剂，才稳定下来。可是她不知，这样的情况，每天都有，而且并不是一次。
　　可是她看见的姥姥一直都是笑容满面的。
　　夏天上楼，因为是单人间病房，走廊上的人要少得多。姥姥兢兢业业在单位一辈子，国家照顾了她的晚年。
　　离得越近，病房内的笑声越盛，推开门，夏姥姥的余声未断，笑着招手，让她进来。
　　“是不是又在家睡懒觉了，你看看人家小洛和明明都比你来的早”，
　　三个人，六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她。
　　“姥姥”，夏天反手关上门，把餐盒放在旁边的小柜子上，细心查看输液瓶里的量，还有输液的速度。
　　夏姥姥拍了拍床边，示意她坐下，拉着她的手，慈爱的端详面前的三个小辈。
　　“一转眼，你们三个小崽子都长这么大了，我跟你们爷爷奶奶一辈子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养大了你们这群孩子，感觉昨儿你们还在院子里撒欢打闹，围着我们撒娇耍赖，现在马上都要考大学了”。
　　“姥姥，我再长大不还是您的孙子”，
　　齐立明央在夏姥姥的身边，惹得夏姥姥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从小，就属你的嘴最甜，也属你最皮了，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经你这么皮了，以后要懂事听话，就你这么一个孙子，更要多回来看看他们”。
　　夏姥姥怜爱的望向一直心疼的苦命孩子，“小洛，别怨任何人，更别怨自己，别那么懂事，一定要好好的长大，以后有什么想吃的，就去你夏阿姨家”。
　　“姥姥”，夏天眼里蓄满了泪，“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傻孩子”，夏姥姥轻轻抚摸着外孙女的发丝，拭去她眼角的泪，“都是好孩子，你们的人生还有很长，遇到的坎也会有很多，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相互扶持，相互照顾，千万别忘了你们之间的情谊，等你们到了姥姥这个年纪，才会知道，这份儿时的情谊，有多么的弥足珍贵”。
　　“姥姥”，
　　两个少年也落了泪，三个孩子像小时候一样，趴在姥姥的身边，听她讲那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荒诞有趣，现在细细听来，才知里边的人生百态，世事苍凉。
　　那不是故事，是现实。
　　姥姥的病情越来越糟，夏天只能装作不知，只要有空，她便会来医院陪她，姥姥大多数情况下是不知情的，总是躺在床上，不去染世间的烦心事，她便在旁边，安静的做作业。
　　阿洛，有时也会来，总是给她带好吃的，陪她静坐。
　　而另一人却总是失约，悄然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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