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朱雀焚天

　　他垂下目光，不再多言。

　　他需要时间做出决断，需要时间恢复力气。缓兵之计，不得也为之。

　　这样的表现当然不能让胡亥满意。

　　胡亥遥遥看着他，神色愈冷。他收起令牌，不禁冷笑：“所谓忠诚，全是虚伪，太让人失望了。亏得临行前父皇还对我说，若遇危难，须寻章将军相救。章邯，你辜负了父皇的信任。”

　　章邯尚未出声，回过神的庖丁便抢先开口：“算你有点良心！女侠刚救了你，你要敢使坏，俺就、就……”他动了下自己快要散架的胖大身体，颇不甘心地吐出三个字，“……咬死你！”

　　他冲章邯呲了呲牙，章邯没理他，对胡亥道：“十八世子，章邯无意抗命，只是此地危险，还得靠她出去。”

　　胡亥道：“这是一个漂亮的借口。”他朝庖丁一指，语气很是随意，“那就杀他吧，他也是叛贼。此地危险，叛贼在侧，令人不安。”

　　一听这话，庖丁脸色大变，立刻爬起来冲章邯一头撞去，仗着人胖个大，当场将章邯撞到一边。他还举起大碗，打算再砸一下——天知道方才飓风暴雪中他是怎么把这个碗保住了的！

　　然而章邯迅速跃起，拉开了距离。这一击仿佛耗尽了庖丁攒起来的力气，他无力再追，只得气哼哼爬回火离旁边，对两人怒目而视。

　　章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长剑往地上一拄，有了支撑，他看上去精神多了，随时可以一战。

　　庖丁看看他又看看胡亥，再不做点什么这俩合起来怕是要完，心一横，朝胡亥啐了一口，气冲冲骂起来。

　　“俺是叛贼，你是个啥？什么世子，呸，俺看你就是个假的，嬴政那个暴君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怪物？章邯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是人——”

　　他恨不得跳起来把这番话灌到章邯耳朵里去，因为章邯正双手抓紧了剑柄，蓄势待发。

　　说时迟那时快，章邯挥剑、用力斩下——

　　剑光在庖丁眼里划出一道残影，他奋起阻拦，却慢得像被无底泥沼拖着身躯，徒劳无力。寒意从脑后刺透面门，极大的恐惧让他头脑一片空白，直到他看清横在面门前的利刃，才清晰感到眼睛刺痛。

　　只差几寸，就能穿透他脑壳了。

　　庖丁面门生痛，那阵撕裂空气的劲风离他实在太近，近得他能闻到寒冰的味道。

　　那是一根寒冰长矛，锋利无比，停在火离手上。

　　矛尖对着她眉心，险之又险。章邯的剑击中冰矛，斩出一道缺口。

　　他以为蓄力一击能斩断它，而他必然会被反震倒下。

　　然而火离比他快。

　　剑锋破碎冰霜，碎屑洒落——

　　火离翻身而起，冰矛与剑同时飞出，轨迹如闪电破空，冰矛直取胡亥，剑飞向鹤守。

　　当庖丁后知后觉发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被火离一把提了起来。

　　火离看都未看这迅猛一击的结果，空出双手立刻抓住章邯庖丁，此时她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恐怖力量，如同投出冰矛飞剑般将他们掷出。

　　“上去！”

　　庖丁腾云驾雾般飞起来，匆忙间看见胡亥正跪在地上，狼狈得很，冰矛穿过了他的肩头，他正忍痛要把它拔出来。

　　真是振奋人心的时刻。庖丁义无反顾地朝胡亥飞扑过去。

　　他的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还是在这种无比危急的关头，机会短暂，他迫不及待地把解牛刀法一股脑挥了出去。

　　每一刀都带着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杀气。

　　这是庖丁学会解牛刀法以来使得最为痛快淋漓的一次。事实上，做为一个厨子，他都没用解牛刀法跟别人打过几次。

　　他受了重伤，全凭着一股硬气挥动刀刃。刀光快得就像笼罩在胡亥身上的电光，顷刻间化解掉胡亥反击的力道，切碎诡异的墨气，接连在胡亥身上落了数十刀。

　　胡亥一身华袍都被鲜血染透，看上去十分吓人。

　　庖丁快要疯了，都成这个鬼样了胡亥竟然还没死，他直接抓着肩膀上的冰矛左挡右刺，一点不比庖丁慢，好像根本感不到痛一样。

　　庖丁下意识一连串刀影切过去，冰矛顿时整齐断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没有了冰矛阻碍，胡亥往后一仰，猛然甩出一股鬼爪似的墨气，轰一下将庖丁击飞。

　　庖丁像个破布袋一样摔在地上，狠狠滑了一路，好巧不巧跟另一边摔下来的章邯撞到一处，这才停了下来。

　　——就像庖丁义无反顾选择了杀胡亥，章邯飞出去的时候也毅然选择了杀鹤守。

　　他运气比庖丁好，鹤守投出冰矛又挡了火离的飞剑，几乎耗尽了所有气力，只能躺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章邯一剑扎下来，铁剑穿透地面。

　　章邯想不到竟然如此顺利，一愣神，只见鹤守圆睁的双目瞬间翻成全白，牙关里咔咔抖出几个嘶哑的气音，要多可怕有多可怕。章邯一惊，急忙拔剑，眼角瞥见一道白影——砰一声，他被不知哪里冒出的大白鹤一翅膀扇飞了，摔了个七荤八醋，满脑袋都是嗡鸣，怎么停下的都不知道。

　　好半响章邯才清醒了些，缓缓侧过头，就看到火离正用一个怪异的姿势定在地上：她一脚伸一脚屈，做了个弓步，一手按着地面，一手按着膝盖，垂头对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她就这样一动不动保持着这个姿势，缓缓从牙关里吐出一句话。

　　“叫你们上去——不是叫你们上去打！”

　　章邯跟庖丁一同望向头顶上的玉树树枝，艰难对视了一眼。庖丁有气无力道：“这个，俺、俺上不去哪。”

　　章邯估摸着，刚才要是没往下跳而是顺着那个冲势，还是能够抓得到树枝的。

　　“你扔的方向离他们太近了，忍不住。”他自认为说了句实话。

　　“所以怪我咯？”火离顿时火冒三丈，霍然站起，怒冲冲道，“挺能的啊你们，一个秦国首领，一个墨家首领，英雄好汉说的就是你们了，能打就打到死，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是吧？可别把拉我啊，我要撤了你们没看到吗？没你俩我早出去了好吗！会不会看形势啊，就你们两个小身板砸得死那两个妖怪怪物老不死吗？看，这个没死，那个也没死，哎哎还起来了，诈尸了没见过吧，要不要再上去捡人头啊？”

　　章邯怒起：“够了！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到这个鬼地方来。你现在……”

　　火离大怒打断他：“你少嚷嚷！我好好做我的事，你跟着我干嘛？从头到尾你除了受伤流血要拉要抱你还有别的用吗？”

　　章邯这辈子尚未遭过如此憋气的骂。动了气，更耗精神，仅剩的气力似乎正不断从四肢百骸流出去，隐隐有昏厥的征兆。

　　但他又不愿承受着如此不端的骂词失去意识，非得反驳不可：“身为大秦军人，追击叛贼本是我的使命，擅闯我秦国牢狱，换做任何人我都会追踪到底。”

　　庖丁抱头大叫：“两位大哥大姐，求求你们别吵了——我们要死啦！”

　　在他们乱成一团的时候，胡亥身上腾起一层血色烟雾，取代了墨气环绕着他，血雾中露出的少年面孔白得吓人，异声双瞳同时化为赤红，他正一步步朝他们逼近。

　　另一边随着白鹤的一声尖唳，鹤守圆睁着全白的双目站起来，僵直得朝火离的方向举起右手，只举过头顶，再笔直往下一劈。白鹤庞大的翅膀狠狠一扇，就要飞起。

　　叮——

　　铃声起。

　　清冷。尖锐。

　　如在耳边。如利箭穿透耳膜。

　　不知从何处传来。

　　白鹤的动作戛然而止，猛抬头，虽然它是一只巨兽般庞然大鹤，此时它的样子却充满了惊愕的意味。

　　又一声叮。

　　胡亥骤然化为一道血红残影，腾空掠过，方向却不是火离三人这边，而是玉树树根。

　　他要逃。

　　在他动的同时，白鹤也动了，巨大的白影化为一道飓风，紧追而上。胡亥领先，血雾飞成赤龙，倒卷击下，白鹤悍然向前，一半身躯被血雾侵蚀，它重重撞上了玉树，那一声重响远远荡开去，而玉树纹丝不动。

　　从空中倒垂直下的血雾浓得像一面瀑布，胡亥还是被迫退下了，但他竟然吸收了白鹤受伤流出的血，滚到地面上后一刻不停地直奔云台边缘扑去。血雾已然是纯粹的血雾，完全看不到他自己的身影了。

　　他充满愤恨的声音扭曲着传出来：“蠢货！放着那三个废物不杀，活该蠢死！”

　　火离冷冷看着那团血雾消失在云台边缘：“废物，我记住了。”

　　白鹤拍着翅膀飞下来，一身光亮的羽毛像被犁过的杂草一样，混着没被胡亥吸干净的血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它朝鹤守飞近，几乎是像跌落一样倒地面上，翅膀在地上费力挪动，似乎爬也想爬到鹤守身边去。它愤怒地朝火离仰头尖啸，鹤嘴一张一合，仿佛随时会吐出人言一样。

　　一只黑色小虫从鹤背上破体而出，无声飞到火离面前。

　　火离平静地伸出手，小虫轻轻停在她掌心。小虫黑得发亮，仔细去看，会发现最亮的光泽其实映着深沉的红色。

　　“来自黑暗中的，终将归于黑暗。”

　　她对白鹤轻轻一笑，回头一把抓起庖丁，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起来，该逃命了。”

　　她和章邯一人一边把庖丁架起来，朝树根走去。中途，她脚步一顿，猛然回头。

　　僵直的鹤守正如先前一般向前伸出手，手掌心多了一道伤痕，流着血。她双目狠狠一翻，出现了眼珠瞳孔。

　　她慢慢张开了嘴。

　　“龙……雀……铃……”

　　鹤守脸上绽开无声的笑容。

　　一只小虫落在那道伤口里，被活血浸没。

　　手掌猛然握紧。

　　火离人往前走，眼睛却看着这一幕，脸色十分难看。章邯生怕她一冲动还要回头找事，急忙伸手拍了她手臂一下，朝树根那边示意。

　　火离看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到了树根下，庖丁深感不安：“二位，等等……”

　　火离和章邯对视一眼，同时用力，前后一摇，把他甩了上去。

　　庖丁：“啊啊啊啊……”

　　火离一把扣住章邯手腕，打算拉人上去，孰料章邯反手一扣，也抓住她手腕。

　　火离不禁翻了个白眼。

　　两人同时跃起，就这样手挽手掠上玉树树干，甩球似的把趴在树上往下滑的庖丁再甩两下，三个人都顺利地摸到了玉树的树枝。

　　庖丁气喘吁吁地抱着一根跟他身材相称的树枝，断断续续道：“多、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俺、俺以后、一定少、少吃肉，多、多练功……”

　　火离跟章邯一上来，同时甩开对方的手。

　　火离诚恳地对章邯道：“章将军，下次你想帮忙的话，就算没有足够的内力，也请要有足够的力气，不然我感觉太亏了。”

　　章邯木然一点头：“章某记住了。”

　　三人攀着树枝继续往上爬，速度慢得令人发指。火离殿后，她伸出手，不断有小虫从树丛里飞出来，停在她掌心。下方的铃声渐渐消失。

　　章邯回头看了一眼：“原来你在山洞里放的这些‘神器’是一招后手，藏到最后才用，真沉得住气。”

　　火离不冷不淡地一撇嘴：“本来你也是我的后手，当时要没有你跟我一唱一和，也蒙不住那两个怪物。”

　　艰难摸爬了半刻钟，终于到了密集可观的枝丛中，总算能够如履平地般行走了。后头也不像有追兵的样子，庖丁心神大定，抹了一把汗，笑呵呵道：“等、等下就能出去了吧，俺一定做顿好的压压惊。”

　　后头的火离挤开他们，摸着树枝往前走去。

　　庖丁感觉受了无声的嫌弃，苦着一张脸瞄了章邯一眼。同样伤得这么重，同样爬了那么久，怎么他就不会大喘气呢？

　　想起一路爬上来章邯一直给他搭把手，十分可靠，庖丁感激道：“想不到，你这个人还挺讲义气……”

　　“才怪。”

　　火离转身，伸手在嘴角抹了一下，将沾满血迹的手指举起来给他们看。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神色震惊的两人，头一歪，扑通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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