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朱雀焚天

　　她在剧痛中睁开眼睛，凝神感受了一下伤势，疲惫且口渴，想喝水。

　　黑烟在大地上飘舞，在云层下弥漫，密云行急，天色阴冷。

　　装载满衣甲兵器的辕车从身边碾过，虎旗戈矛胡乱堆放，护甲头盔塞作一堆，这些东西血迹斑斑，断裂残损。它们四散而去，各奔前路。

　　没有人停下来或者多看火离一眼。她躺在泥地里，也并不在意来来往往的人。

　　风里吹来一股血腥味，夹着烧焦的烟气，刺得她一阵气闷。

　　“我身上中了一箭，在哪里？伤口洗了吗？”
　　火离平静地问，试着动了动双手，都抬不起来，约莫是给砍到了筋脉。

　　她身边蹲着的人道：“侧腹。涂了草泥。”

　　这是个样貌平实的年轻人，天生一张呆脸，做不出多余表情。乱发乱如蓬草，背着把大剑。

　　他没看火离，直勾勾盯着远处，手上挥着把野草赶虫蝇。

　　火离放弃了研究四肢，问道：“我会废掉吗？”

　　“不会。肉汤全喂给你了，我一口都没得喝。”

　　火离看着围着她的虫蝇：“难怪它们想吃我。”
　　年轻人道：“你沾了太多血。”

　　火离偏了偏头，视线越过满目苍痍的战场，鲜血与尸体在大地上铺展，直到天地尽头。

　　血色凛然。

　　“错，这叫在血火中重生。”火离慢悠悠道，“扶我起来。”

　　年轻人道：“我不是你的奴隶。我只保证你不会被马踩死。”

　　火离瞪起眼，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我是伤员，我需要被照顾！”

　　年轻人坚决拒绝：“我是执行队，我不照顾人。”

　　火离无可奈何，只得大声叫道：“教官！教官大人救命啊！教官！我需要抢救！立刻抢救！”

　　年轻人一惊，几乎要捂住她的嘴：“你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看到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他没好气地瞪回去：“看什么看，我又没碰她。”

　　火离带着哭腔扯着嗓子喊：“教官哇快来救救我啊！快要死了哇！”

　　年轻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深吸一口气，喊得比她还大声：“队长！我要归队！”

　　“嘻嘻……”一声轻笑响起。

　　“小木头，你也太娇气了吧。”那人摇晃着步子走过来，所过之处，执行队自觉分开，向她躬身行礼。

　　年轻人瞬间起立：“队长！”

　　执行队长抬手轻轻一挥，甩了他一巴掌，将他甩到一边。年轻人捂着脸跪下去。

　　执行队长蹲下来，捏了一把火离的脸蛋，笑眯眯道：“执行队长徐枫。我来抢救你，小可爱。”

　　火离道：“我需要专业可靠的正经医生。”

　　徐枫笑容满脸：“小可爱，我比任何正经医生都要正经。”

　　一句话说完，她已经在火离两边手腕上各划了个口子，脚腕同样。火离脸都白了：“你这是公然谋杀——什么东西！”

　　她感到皮肤上涌起一层层麻痹感，仿佛无数蚂蚁在爬，太可怕了。

　　徐枫开心道：“这才刚开始呢，接下来，它们就要向中枢进军了。”

　　真的有东西在爬！火离强作镇定，咬牙道：“就算你是执行队长，也必须赔我精神损失费！”

　　徐枫捏着她下巴使劲揉了揉：“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赔就赔啰。”

　　一刻钟后。火离像个提线木偶似的直手直脚走在徐枫前面，一脸受气样。

　　“小可爱大胆往前走啊。”徐枫五指优雅地转着圈，对押运物事路过的执行队员眨眨眼睛。

　　所有人无一例外埋头看地面，忙不迭地推着车飞快跑了。

　　火离人在走，脚下却全无感觉，身体被徐枫手里的丝线支配，全不着力地飘过满目苍痍的战场，在山坳处停了下来。

　　一队执行队员正在把一个巨鼎搬上马车，其他人从一地破碎马车里捡材料，叠好堆上车。旁边用一根长绳捆了一串形貌潦倒的人，足有二十来个，个个颓顿不堪，显然被揍过。

　　然而比起遍地战死的士兵，他们算命大了。

　　火离漠然扫了一眼，目光移到沾了紫黑血迹的巨鼎上。

　　一个工匠见到她，浑身发抖，朝徐枫悲愤吼道：“汝等恶贼，竟然让一个孩子杀人！简直丧心病狂！”

　　这人满身血污，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跟其他沾着泥泞的人截然不同。

　　火离道：“我要踹他。”

　　徐枫优雅扬手，火离跳了一下，一脚踹到那人脸上，将他踹翻。

　　徐枫道：“现在开心，等下撤了蛊虫，可别痛得别哭鼻子。”

　　火离立刻道：“我要踹你。”

　　“哦。”徐枫控着她一跳一跳往巨鼎那边走。
　　“先遣队全军覆没，他们的遗体已由执行队找回，收殓好了。”徐枫漫不经心道，“周王室最后的工匠只剩这么点了，希望他们脑子里装的东西比他们有用。”

　　“本来还有几个的，我们杀魏军的时候朝我们扔刀子，被我杀了。”火离四下看看，“教官在哪里？”

　　空中一声鹰啸。黑色鹰队俯冲下来，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鹰背上跃下一队人，为首一人轻飘飘落在巨鼎上，低头往鼎内看。

　　徐枫手一抖，牵风筝似的把火离带上去。

　　底下的执行队员忍无可忍：“老大们，能不能体谅下又累又渴又辛苦的小的们！”

　　徐枫用力挥手：“加油加油，队长为你们骄傲。”

　　三个人站在鼎沿上，巨鼎被无数绳子摇摇晃晃固定在八匹马拉的大马车上。

　　火离僵硬站立着，面色严肃：“教官，十七号任务已完成，汇报如下：先遣队一百三十人包括队长全员牺牲，技术顾问火离临时担任队长，幸存。获得周天子鼎一个，周王室相关卷宗三车，工匠二十一人，器具若干。相关情报：秦军征剿周朝遗民，实为追夺最后一个王鼎。我方夺得王鼎后，遭魏军埋伏，秦魏两军交战，秦军败走，魏将被我斩杀，秦将逃脱。”

　　教官抬起头来，长发高束，戴着个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清湛深邃的眼睛。面具上画出的眼眶血红飞扬，妖异得很。

　　教官道：“逃走的秦军已被歼灭。愿英魂永存。”

　　徐枫与火离齐声道：“愿英魂永存。”

　　教官继续道：“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我们严密部署，花费了半年时间完成这个计划，可依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周朝遗民的存在并非意外，我察觉到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在影响他们，周朝的‘巫’是一个线索，可惜他们太危险，只能杀了，线索也就断了。”

　　火离静静问：“需要追查下去吗？”

　　“不需要。”教官望向天际，淡淡道，“你还是个孩子，不该这样想。”

　　火离毫不客气道：“你也是个孩子。”

　　教官与她面对面站着，差不多一样高，火离稚嫩的脸蛋苍白无血色，额前碎发被风吹起。

　　徐枫捏了捏她的脸蛋：“小可爱乖，别惹教官生气。”

　　“我没生气，别调戏我。”教官道，“比起七国，比起那些藏在黑暗里的未曾发现的力量，比起那些随处宣扬教义，拉拢百姓的教派，我们都是孩子。”

　　教官在鼎沿上坐下，两脚晃荡进鼎里，仰头看天。

　　“所以我们需要保护好自己。”
　　…………………………………………………

　　火离醒了，周身剧痛，恨不得缩成一团，减少些痛楚。

　　然而她木然不动，除了睁开眼睛，再无多余动作。

　　她趴在章邯背上，章邯背着她，在幽黑的通道里走着。

　　庖丁举着个烂布扎起的火把走在前头，借着火光，能看到他们走在玉树树枝长出的道路上，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章邯受伤不轻，背着个人，呼吸沉重。火离下巴搁在他肩上，一动不动，闻到混杂着男子气息与血腥气的浓重味儿，心情复杂。

　　章邯是个连梳头都得黑白分明的主，向来能把自个儿收拾得极为妥当。虽然一路上流血流汗，这味道怪不好闻，但也能接受。

　　兼之章将军生得冷面，活得硬气，想必平生也没背过几个人，她算是捡了个便宜。

　　按章邯走一步算三步的性子，要不是撞上她这种神神怪怪的，又被她拉去碰上更多神怪，也不会弄得这么狼狈。

　　这么一想，火离顿时觉得章邯现在定是面罩乌云，印堂发黑，双目无光，是个流年不利的样子。

　　庖丁窸窸窣窣放慢了脚步，不自觉往章邯靠过来，目光一瞥，忽然发现火离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几乎吓了一跳。

　　两个互相瞪了瞪，庖丁不敢造次，强作镇定，开始没话找话。

　　他先是大叹一声：“唉——章将军，要不是你把俺关进来，俺现在还在桑海城炒香的煮辣的，哪用来这里受罪挨苦……”

　　章邯面无表情道：“我不关你，罗网早把你杀了吃了，哪来这么多啰嗦。”

　　他不耐烦，庖丁却来劲了：“哎章将军，俺发现你这个人还不坏，你要不是秦国的……”

　　火离眼看着一小缕发丝垂下来，贴在章邯脖颈上，随着走动轻轻拂动。

　　章邯不自然地偏了一下，没用，发丝依然在动。

　　庖丁在唏嘘：“唉——你要不是秦国的官，俺可想请你吃俺做的香辣烧鸡，八珍宝鸭，爆炒焖猪耳，油香小炒肉……”

　　章邯：“够了！”

　　火离：“停！”

　　章邯脚步一顿，火离气若游丝道：“这里……不对劲……”

　　章邯警惕地看着四周，淡淡道：“连你都惊醒了，想必是真的不对劲。”

　　火离听出了火气，并不在意，幽幽道：“影子……”

　　庖丁狐疑地看地上的影子，还拿火把晃了晃。

　　刹那间，三人同时抬头，看到顶壁上有只大白狐狸倒着走，血红的狐狸眼盯着他们。

　　庖丁咕噜咽了咽口水：“这不是那个，那个狐狸怪物吗？”

　　章邯好整以暇，等待火离出手。

　　火离趴在他背上，懒得动。

　　庖丁小声地：“打、打得了吗？”

　　章邯皱眉，冷冷道：“章某肉身凡胎，怕是挨不了它一爪子。”

　　三人一阵静默，狐狸微微躬起身子，似乎想跳下来，又似乎在犹豫。

　　火离无所谓道：“要不把它吃了吧。”

　　庖丁六神无主，直着眼睛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吃、吃狐狸好像也可以，烤狐狸肉，五香焖肉，白切酱腿，碎肉耳朵，串烧尾巴……”

　　章邯火离木然看着头上那只大白狐狸，它细长妖魅的狐狸眼微微闪烁，细密的毛发在火把照耀下焕发着皎洁的光芒。

　　根本就没办法将它看作一盘美食吧。

　　白狐向前一跃，在一根树枝上一蹬，优雅翻转，利爪撕开风声，朝三人扑下。

　　火把急剧晃动，四周一暗一亮，响起一声凄厉的嘶鸣。

　　“喝——呀——”庖丁大叫着挥舞火把，拼命使出了解牛刀法，片刻后醒过神来，急忙摸出那把破刀，自然而然也用了解牛刀法。

　　他左右开弓，一手火把一手刀，跟平常炒菜一手菜铲一手锅一样，挥舞得虎虎生威，把大白狐当成了下了锅的剥皮狐狸，从左边炒到右边，翻个边，继续炒。

　　可怜大白狐一下来就挨了一火把，狐狸毛都给烤卷了，幸亏它是个妖物，才没着火。

　　大白狐当场咆哮起来。紧接着被刀刃削去一大片毛发。

　　说时迟那时快，一小股怪风从它天灵盖掠过，闪电般飞过背脊，在尾巴上狠狠一扎。

　　刹那间大白狐一下趴倒，散了架一般瘫倒在地。
　　庖丁根本没注意到，他在精神极度紧张中将解牛刀法挥得如行云流水一般，将动弹不得的大白狐翻翻炒炒，削得狐狸毛纷纷飞起，飘得到处都是。

　　章邯落了一头狐狸毛：“……”

　　火离用了龙雀铃，整个人虚脱了一般失去了所有力气，极度的虚弱比疼痛还要痛苦，想昏过去都不能，七窍不由自主涌出血丝。

　　她无力地把头埋在章邯脑后，眼前一片混沌，精神世界里只剩下缓慢涣散的意识与思维。

　　这一刻，火离无比强烈地渴望徐枫的蛊术，那种消弥□□一切感觉的解脱感无比清晰地在记忆中翻腾，令她几乎发狂。

　　天翻地覆之后，她感到一股热流注入筋脉之中，运引着内息流动，灵魂落到了实处。

　　火离勉强动了动眼皮，恍惚清醒过来。

　　火离：“……”

　　章邯双掌贴着她后背，试图给她疗伤。

　　手掌下真气的流动如舒缓的河流，顺着经脉缓缓汇向气海。

　　火离僵硬地梗着脖子，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章邯的手掌静静贴在她背后，片刻后松开，她听到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下一刻，火离全身虚脱，向后一倒，被章邯轻轻扶住。

　　这一刻昏暗中谁也看不清谁，只能凭借呼吸和体温感受彼此的存在。

　　他知道她清醒了，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白狐的血瞳在暗里亮着，一眨不眨看着他们。

　　火离虚弱得不想动弹，无奈叫了声：“厨子？”

　　火光一亮，庖丁从白狐后面探出头，踌躇着道：“俺、俺在弄火把……”

　　火离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把他拖走。”

　　章邯横抱着她，站起来，摇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他低着头看她，眼中有种奇异的神采。

　　庖丁用余光偷看：“这个，不太好吧，唉，俺也不知道……”

　　火离一只手搭在章邯肩上，朝后一仰：“哦，你占我便宜。”

　　章邯微微扬眉：“是你占我便宜。”

　　他似乎想笑，又强自抑止。跟她对视一会，先移开了目光。

　　他衣领还敞着，护心铠松开，露出锁骨，也不整理，走了几步，目光投向前方幽暗的去处。

　　庖丁举着火把，不知道照哪里好：“这只狐狸怎么办？”

　　火离打了个响指：“坐骑。”

　　章邯想把火离抱到狐狸背上去，然而火离一脚蹬开他，扒拉着狐狸毛哼哼唧唧爬了上去。

　　大白狐遭了庖丁一轮痛揍，一身漂亮的狐狸毛焦的焦，断的断，比乱鸡窝好不到哪里去。

　　火离屈起一脚，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拍拍狐狸脑袋：“乖乖大白，听话不揍你。”

　　大白狐眼眶湿润，血瞳黯淡，颇不情愿的扭过头去。

　　章邯坐在火离后面，虚虚抓着一大把狐狸毛，蹙眉不语。生平第一次骑狐狸，恐有人仰马翻之危。

　　庖丁在旁边转圈，也想爬上来，大白狐顿时一哆嗦，嘴里呜了两声，一副暴走的征兆。

　　火离有气无力道：“厨子，你跟它结仇了，不给骑。”

　　庖丁只得作罢，举着火把站在一边，看着大白狐四肢颤颤地站起来，背着两个人，垂头丧气走了两步，嘴里发出一声呜咽，有种凄楚的意味。

　　火离哼哼道：“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大白狐一走动，脊背耸动，火离人一歪，撞到章邯肩膀。

　　章邯动也不动。火离咬牙坐好，又一晃，又撞到了。

　　火离抹了一把脸，对这状况无言以对。

　　“大哥你坐远点行不？”

　　章邯稍微挪了挪，火离吁了口气。再一晃，撞到章邯胸膛，随即腰间一紧，被抱着了。

　　“……”

　　我就知道，这浪货不安好心！

　　火离心中暗骂，脸色煞白，提不起气跟他比划，只得不轻不重倚着他，听任那手臂揽在腰间。

　　她静了片刻，头朝章邯肩膀一靠，冷冷看着幽暗无尽头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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