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老大，为什么我要扮成这个样子？”高明推推盖住他整张脸的宽沿帷帽，这是他第一次和老大、麦西还有几个新来的一起下山采货。但为什么偏生只有他一人要遮着脸，他高明又不是得了麻子见不得人，而且老大他们都不用啊。
　　“我们是山贼耶，要是让以前被我们打劫过的人认出来，那就麻烦大了。这里就你打劫的次数最多，所以最有可能被认出来，我只劫过一次，还是别镇过路的，应该没问题。至于麦西和小祥几个，他们可都是刚出道的，以前都没干过这事儿，也不须遮遮掩掩。”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选择带他们这几个菜鸟出来，顺道也教他们一些采买事宜和打听消息的方法，以后这些事就交给他们了。

　　这话高明听得不高兴了，“既然老大嫌我见不得人，干嘛还让我跟着来。”都交给这些个干净、见得了人的年轻小伙子就得了。
　　“话不是这么说，咱寨里没人谁都行，就是不能少了你高明啊。要是你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不教教他们怎么才能买到便宜实用的东西，他们几个就靠你帮衬着点了。”如果夸两句能得到好结果的话，纪凌云可是从不吝惜夸奖别人的。
　　真是说到高明心坎里去了，他也认为要是寨里少了他这么个人才哪行啊，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辈们还是得让他带着才能成事儿。

　　“老大，那我们现在去哪里？”麦西不懂为什么别的山寨都叫寨主，纪凌云就这么与众不同地叫老大，不过他叫着叫着也习惯了，觉得还蛮亲切的。
　　“我们先去把前几天抓到的鸟拿去卖点钱。”这个麦西还真是不错，虽然是昨天才进寨的，但一下就看出他做事勤快，说话不卑不亢，是个性情直爽坦率的人呢。不过他哥哥麦东就不知该怎么说了，他似乎对下人这份工作情有独钟，一大清早地就打好清水恭敬地站在门外等他洗脸，还把早饭端到他房里来，都跟他说不用了也不听，就像麦西说的那样，是个罗嗦又看不懂别人脸色的人，来一副万年奴才相，真是让人头大。

　　“大家快过来看啊，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正宗的西域五彩丹凤，绿眉鸟，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买不买都过来看一看啊——”纪凌云用采货的推车搭了个简易的摊子，把东西放上去后扯开嗓门就大声嚷起来。
　　“老大，你想干嘛，卖鸟为何不到肉铺里去？”不明白就那几只花花绿绿的小鸟小鸡为什么还要卖，要他说直接煮了给大伙下饭不就好了。更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有什么西域五彩丹凤，绿眉鸟的，这哪会有人来买啊。
　　这么一吆喝还真有三三二二的人群聚过来，不过大家似乎都没听说过这鸟，抱着观望的态度在一旁看看。

　　“这真是绿眉鸟吗？听说这种鸟少见得很，连皇宫里也才那么十几只，这样的小摊子哪会有啊。”来了个有点见识再加点常识的，看来就是个死书呆子，但这点程度还难不倒纪凌云的三寸不烂之舌。
　　“这位小哥真有见识，竟然能一眼就看出我这是个小摊子。”先夸他两句让他飘飘然。“没错，我这虽然就是个小摊子，但卖的东西可不小啊，绿眉鸟是西域独有的一种鸟，此鸟浑身通黑，只有那眼上的一抹绒毛是翠绿的，乍看之下就如一弯绿色的眉毛，故称绿眉鸟。这种鸟因为数量太稀少了，所以一直是西域用来进贡给皇宫的珍奇，皇上的书房里还放着这鸟呢。”再展现出丰富的专业知识，还怕搞不定他们吗。这可是他从小遥的书上偷看来的，要是让小遥知道他拿这来唬人，一定会被念到耳朵脱臼的。
　　“原来是这样啊，你不说还真不知道这鸟原来这么有来头呢。”众人啧啧称奇，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

　　“咦，这不是山鸡吗，多少钱一斤？”一大妈指着旁边的“五彩丹凤”道。
　　“什么山鸡，这是凤！五彩丹凤！这是一种西域神鸟。相传古时西域有个很穷的樵夫，一天他去山上砍柴时见到一只受了伤的山鸡，好心的他就把这只鸡带回家疗伤，可是就在那只鸡伤快要好的时候，樵夫房里就出现了一个天仙美人，那个美人自称是来报恩的，硬是要待在樵夫身边，后来就嫁给了那个樵夫，两人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活日子。原来那美人就是当日樵夫带回的山鸡，当然那并不是只普通的山鸡，它是一只可以修仙的神兽，也就是你们眼前这只五彩丹凤。”纪凌云滔滔不绝地说着，一旁的菜鸟看得久久不能回神，原来他们老大还有这本事啊，还张嘴可真是比状师还厉害，真是人不可貌相。
　　“哇……”众人艳羡不已地感叹，为什么捡到五彩丹凤的不是自个儿呢。

　　“既然你的鸟这么有名，你一个小老百姓怎么会有？而且为什么不卖给官老爷，而是到这小地方来卖？”先前那位好奇的小哥又发问了，众人经他一提才想到的确如此，既然是稀世珍品，为何不高价卖给官家，拿到这小市里能卖几个钱？该不会是唬人的吧。
　　“啊！”纪凌云双手捧胸作痛心疾首状，“这位小哥真是问到了我的伤心处，那段不为人知的心酸，那场坎坷痛苦的浩劫，你怎么忍心让我再一次想起，我的心在泣血啊……”寨里兄弟漠然地看着趴在摊板上“痛哭流涕”的自家老大，一时无言以对，这就是武功高强，智勇双全的青龙寨寨主吗？这一刻他们才想到，自己是不是入错行了？

　　“既然这是你的伤心事就不要说了，我、我还要买东西。”面对有一颗脆弱心的硬汉，和周遭的谴责的眼光，书生不禁胆怯地想跑。
　　“这怎么行，虽然这段往事我不想再提起，但我得给大家一个交待，也得给自己一个清白，不能让大家以为我是个行骗的无良之人。”抹抹眼泪，纪凌云站直身杆。
　　你就是。麦西不得不佩服一下他高超的演技和无人能及的厚脸皮。
　　“此事说来话长……”长到他借用了一个王朝由兴到衰的过程，改编成一段凄惨的家族没落史，于是纪凌云顶着众人同情的眼光满载而归。

　　“那两只鸟居然买了一百两……”高明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居然有人就这么被骗了，还被骗得那么高兴，还有人为没钱买而扼腕。如果那鸟不是他亲手抓的，亲眼看着老大染的，也许也会听信刚才那番话吧。
　　“有些人就是有钱没处花的人，有些人就爱花钱买面子，我不过是成全他而已，你不用替他可惜啦。”真是好骗，随便唬两句那个满脑肥肠的财主就奉上银两，还自以为占了大便宜。

　　“你不是说山贼也可以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吗？怎么又去骗老百姓的钱。”麦西不能苟同他的做法，骗人钱财就是不对的。
　　“你也看到啦，刚才那个胖子富吧，我们很穷吧，这不是劫富济贫是什么。还有锄强扶弱，他为了买到那两只鸟，居然叫手下的人动手打其他有意买的人，还威胁我不卖给他就不让人走，可怜的我只好用‘最低价’卖给他了。那种人够强了吧，不锄他还能锄谁啊。”今天等的就是那种坏鸟，反正在市场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为非作歹的地痞奸商，如果只是普通穷苦老百姓的话，也不可能有钱买得起那鸟嘛。

　　“高明这钱你拿去，带他们去买些鱼肉、米粮，再看看有什么要买的，把前些天开会时记下的要买的东西一齐买回去。”人多就是不方便，每次下山都要带一车东西回去。
　　“噯。”高明接过钱，偷瞄了一眼在后头推车的众人，扯着纪凌云的袖子悄声道，“老大要去乔红姑娘那吗？”不然干嘛不跟他们一起去买东西。
　　“当然要去啦。”每次下山都会去一次的，都成固定习惯了。

　　“这……这不太好吧，老大已经有嫂子了，虽然这男人有个三妻四妾的也属正常，但嫂子才刚跟了老大，况且嫂子那么美，比乔红姑娘不知美了多少，老大也该为嫂子掂量掂量。”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通，纪凌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明白，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把乔红当妹子罢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认定他跟乔红有一腿呢。
　　“呃，老大心里有数就好，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高明摇摇头，都跟人家姑娘上了床，脱光人家衣服了还说当妹子，这谁信哪。有了大嫂就说是妹子，乔红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但如果让大嫂那么美的人受委屈好像也不好，唉，都搞糊涂了，高明你到底站哪边的啊。

　　“好了，你快去吧，待会儿在山脚下等我。”见他一下摇头，一下叹气的，也不知道又想到哪去了。
　　“哦，好。” 还是快点把事情办好再说吧，老大的私事他也没什么立场插嘴。招呼他们把车推到跟前，“那老大，我们先走了。”
　　“嗯。等等，麦西得跟我上一趟布庄，为你大嫂添点行头。”叫住要跟他们一起走的麦西，总要有个人帮忙拿东西嘛，而且觉得麦西比他们要来得会挑东西。
　　“那麦西你就留下帮老大吧，记得要听老大吩咐啊。”老大还是惦记着大嫂的嘛。

　　“走吧，我记得那边有家布庄。”还是一家物美价廉的布庄。
　　“老大，你真的要给……唔，大、大嫂买衣服啊？”麦西好像至今不能接受风是他的压寨夫人，“大嫂”这个称谓也叫得很不甘愿，也不习惯。
　　“是你大嫂叫我帮他买的啊。”纪凌云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寨里的年轻小伙子都有那想法，为什么他会是这个家伙的夫人呢，为什么不是自己呢。
　　“她叫你买？”可是她看起来很讨厌他啊，为什么会叫他买东西，其实买东西也不算什么，衣服嘛，总是要有人买的，谁买都一样，麦西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有什么好奇怪的。”瞧他一副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的样子，“咦，这里有卖胭脂耶。”纪凌云注意力很快就被路过的胭脂摊吸引，拿起胭脂就开始摸摸嗅嗅的。
　　“大、大嫂不会也叫你买胭脂给她吧？”麦西无法置信地张大嘴。
　　“这倒没有，胭脂不是要买给他的。”要是买给他的话还不给他打死。
　　“那是买给谁的？”据他所知，寨里好像没有女人吧，那胭脂买来干嘛的啊？
　　“送人啊，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好了，先去布庄吧。”挑好胭脂付了钱，纪凌云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布庄。

　　“伙计，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布全拿出来。”纪凌云大气地一挥手吼道。
　　“诶，好叻。”伙计一听这声音就兴奋，多么慷慨的声音，多么大方的气势，凭他多年看人的经验，这一定是个大顾客，大买卖上门罗。
　　“客倌，这是咱店里最好的布，全都是极品哪。你看这丝，你再看这手工，都是百里挑一的啊。”伙计捧着把布匹凑近了让纪凌云看，脸上献宝的笑容更是比布匹凑得还近。
　　“哦，我自己看就好了。咦，这难道是……”纪凌云双眼在看到某一匹布时猛得发光。

　　“哎呀，客倌你真是有眼光，这就是我们的镇店之宝——琉玉纱。它可是贡品啊，你看它的色泽，是不是觉得它有点发亮啊，这就是南海琉玉蚕所产的琉玉纱啊。客倌你觉得如何？咦，客倌？”得意洋洋地介绍完，却发现自己正对着空气说话，而那位重要的财神爷已经跑到另一边去了。
　　“这难道就是上次小张说的一两三丈的布？真是走运了。”上次没买到，想不到这次还能再相见，真是弥补了人生一大憾事啊。

　　“那是我们店里最低廉的布，一两三丈。”伙计兴致缺缺地说道，同时把刚才拿出的布全都收得一干二净。原以为来了个财神爷，没想到只是个装老爷的，哼，真是白白浪费了他的口舌。
　　“那就给我来二匹吧。啊，刚才的布我可以看一下吗？”看起来还不错，应该很适合他穿，如果给他穿一两三丈的布也不好意思啊，似乎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种亵渎了他的感觉。
　　“本店的布是摸了就要买的，所以你站在那儿看看就得了。”不耐烦地抱布站在原地，伙计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就是这么厚颜无耻呢，买不起就别进来嘛，龟孙子装阔。

　　“这是真丝吗？挺好看的，还凉凉的，穿起来一定很舒服。”纪凌云脑中不由得浮现了一个衣袂飘飘，恍若仙人的白衣美少年。
　　“啊——不是叫你别乱摸吗，弄脏了你赔得起嘛。走走走，不做你们生意了。”伙计大叫起来，这人是怎么回事啊，净瞎闹腾，还是把他们赶出去得了。
　　“你凭什么不做我们生意，我们又不是没钱给你。”麦西看不下了，一个小小的店伙计也敢这么嚣张，真是狗眼看人低。
　　“哎呀，大爷我就是看你们不顺，你们现在就给大爷我滚出去。”伙计仗势欺人。

　　“什么事这么吵啊。”二楼的木梯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也不知站了多久。居高临下的身姿睥睨着楼下的三人，雅致柔和的脸庞与一身凌厉精明的气质混杂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老板，这两个家伙买东西不给钱啊。”太好了，才上工没多久就遇到来这儿巡视的大老板，一定得让老板瞧瞧他过人的经商头脑，说不定能得到老板的赏识，提拔他当个掌柜呢。
　　“你胡说什么？我们哪有不给钱。”被人这样污蔑，麦西气愤难当地捋起袖子，打算冲上去教训教训那个可恨的伙计。

　　“麦西你别冲动啦。”纪凌云拉住他。“我们只是想买布匹而已，并没有打算不付钱啊。”纪凌云倒是好声好气地对布庄的老板解释。
　　“老、老板。不是他说的那样，那家伙明明没钱却还硬是要我拿琉玉纱，这不是明摆着想强抢嘛。” 店伙计怕被抢了先机，急急地开口告状。
　　“唔，说得有理，没钱就别进来嘛，看看那些布又能怎样呢，反正还不是买不起，平白地自取其辱。”说话间布庄老板已走至他们面前。近看之下，他有一双商人的眼睛，精明圆滑地让人觉得仿佛随时随地都会被他给算计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们没钱付吗？”他们俩兄弟的脸是不是长错地方啦，这个麦西一脸的清秀却脾气火爆，正义感过盛，真是怎么看都不适合当山贼。
　　“难道你有钱付吗？那就顺便把上次欠我的十两银子还来。”布庄老板朝纪凌云伸出手，听起来温和的声音却带着强势和冷硬。
　　“我只有十两，不过不能还你，因为我打算买这几匹布，还有那个琉玉纱。”纪凌云攀住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十两还够买琉玉纱的一个角。”轻蔑地哼了声，接过伙计手上的昂贵布料向内间走去，每次见到这家伙都没好事，还是离远点好。

　　“你……你认识老板？”怎么会，听说老板是从京里的总行来的，怎么会认识这穷乡僻壤里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该不会惹了什么不该惹的祸了吧。
　　“老大认识他？”麦西也很疑惑，既然是认识的人为什么还说那种话，但看他们的样子好像还挺熟的。
　　“啊，几面之缘。”抢过琉玉纱，纪凌云说来和他真的是很有缘分呢，不管走到哪都能遇见他。
　　“是孽缘。”还是一样的厚脸皮，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地跟他扯上了呢。

　　“小卿，别生气嘛，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这匹纱就当是回报我的救命之恩好了。”虽然脸上总是八面玲珑、八风不动，但总觉得他很喜欢疏离人呢。
　　“叫我宫允卿，或宫兄。”怎么说都不听，上次居然还叫他卿卿、小卿卿什么的，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看他一副奸计得逞的贼样就不舒服。
　　“小卿，把那匹布卖给我吧，没有银子这个也可以吧。”纪凌云拿出风给他的那枚赤金。
　　“你……你终于去抢啦。”宫允卿很清楚他是干哪行的，初见面的时候他就已告知他了。

　　“这钱不是抢来的，是别人托我买的。再帮我拿些上好的褥子，软枕之类的。”这块金足以买下这些了吧。
　　“真稀奇，是替哪个女人买的？”这个喝酒要他请，做衣买粗麻，比他还惜金爱银，无时无刻不在讨人情的铁公鸡会舍得下这么大手笔，不是被哪个狐媚迷了去吧。
　　“嘿嘿，我们到上边喝点小酒再慢慢说哈。麦西，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说完亲昵地掂高脚揽着宫允卿的肩上楼去。虽然宫允卿很想挣开那只手，奈何力不如人，也只能由他去了。
　　“完了，这下我完了。” 才上工没多久就惹到老板的朋友，这下掌柜的一定会叫他卷铺盖走人啦，伙计懊悔地抱头蹲地，早知道就……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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