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花影约重来

　　明宇说，在相亲之前媒人就告诉过我妈，这个小姑娘特别乖特别纯，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的。我当时只想，这样的谎话居然还有人敢扯，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那天之所以去，完全是被逼无奈。可是一进酒店，我看到你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一脸的不情愿，当时就相信了媒人的话。你知道吗佳彤，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就是我想要相伴终生的那个人。
　　佳彤没有笑，只是冷静看着明宇，说，前面还好，后面的话益发似言情小说。
　　明宇笑着环住她的身体，我的佳彤啊，你可不可以不那么犀利。再说，谈恋爱不就是要有这么种感觉吗？

　　佳彤不动声色躲开，然后轻声说，柳梦梅与杜丽娘初相识，唱的是“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宝黛初见，黛玉想的是，好生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一般。宝玉呢，干脆大刺刺就说，这个妹妹我见过的。而到歌里，就变成了，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明宇没有再次抱她，只懒懒靠在沙发上说，你说的对我来说好像全是外语。
　　佳彤终于笑了，她说，我总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你不要当真才是。
　　明宇忽然出手扯着佳彤做到沙发上，附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说，小傻瓜，你说什么我都爱听。说着，便缓缓向佳彤俯下身去。
　　当明宇的气息愈来愈重的时候，佳彤感到恐惧亦是变得迫近，她恍惚间想起那名叫方文博的男孩子，于是，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她用力推开明宇。明宇一脸诧异，但很快又回复了微笑。
　　佳彤垂头站着，说，明宇，对不起。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明宇站在她身旁，揉揉她已经剪成短发的头发说，没关系，我会等你。然后又轻轻地笑了，说，谁让你一点经验都没有呢。
　　佳彤突然抬起头看着明宇的笑容说，明宇，也许我是恋爱过的，也许我有一段“相看俨然”的初恋。
　　明宇的笑容愈大了些，他说，傻瓜，别赌气。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像你这样单纯的女孩，真的值得我好好珍惜。而且——他的声音变得无比地温柔，他说，你这么乖，你什么都不问，关于我的过去。

　　佳彤想，为什么要关心你的过去呢，你都没有关心过我的过去。而且她很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了她是一张白纸呢。如今的她，分明是个可耻的女骗子。可是刚刚她明明坦白过，苦主仍想当然地不肯相信。
　　与明宇的恋爱是平淡的，一切都如佳彤料想的那样。她把明宇的事告诉妍玫，妍玫说，他知道柳晓晨吗？
　　不知道。
　　那么方文博呢。
　　也不知道。我对父母隐瞒了这些。
　　电话里妍玫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她说，你想同这位赵明宇一直继续下去吗？
　　佳彤平静告诉她，如果没有意外，我们会结婚。
　　妍玫沉默了一会，然后说，这样的话，听我的，不要告诉他过去的事情。既然所有人都认定你从未恋爱，那么就继续这样扮演下去吧。
　　佳彤很无奈，撒谎是世上至难的事，一个谎扯出去，后面不知又要撒多少谎来圆。
　　可是，日子仍旧这样过去了。晃晃悠悠，平平淡淡。平淡到，连佳彤告诉晓晨她交了男朋友时，晓晨都并没说什么，他只是对着听筒说，哦。

　　哦。
　　佳彤很多天都一直在想这个字。他说“哦”，是证明他已经释怀了吧。那么自己，何必又总念着“相似俨然”呢？自己与陌生的明宇，不是一样走到了现在。

　　每年的公历二月十四，是西方的情人节。压抑了许久的东方民族因了这舶来品而热血沸腾，年年都乐此不疲。明宇说，这是你我共度的第一个节日，要如何度过呢？佳彤想想说，逛逛街吃吃饭，也就够了吧。明宇说，我手上有张电影票，是影星李妍玫主演，今天是这部片子在泺城的首映。佳彤轻轻地笑了，说，妍玫是我朋友。明宇说，她还是我校友呢，只是她念书时我已经毕业。佳彤说，我说真的，妍玫真是我朋友。明宇说，听说她同柳晓晨过从甚密。佳彤迟疑一下说，他们也是朋友。又问，你何时这样八卦？明宇笑说，我是体育迷，你又不是不知道。柳晓晨是我最欣赏的体育明星，看他打球简直是一种享受，此外作为萸城人，我以他为骄傲。佳彤没有说话。

　　明宇是体育迷，她是知道的。因了柳晓晨的核心作用，泺城羽球俱乐部已经成为国内强队，羽毛球这项运动亦风靡包括泺城在内的全国大部分城市。作为热爱运动的青年才俊，明宇自然配备了全套的羽球设备，且购买了柳晓晨主场比赛的套票，一场都没有落下。许多次他邀请佳彤打球、看球，都被佳彤以不谙体育推辞过去。
　　看，果真要不断地撒谎，才能自圆其说吧。

　　你同李妍玫还常联系？明宇的问题打断佳彤的思绪。佳彤被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便轻轻点头。明宇笑说，原来差距这样大还是可以做朋友。佳彤说，她没有忘本，是真朋友。明宇说，我是觉得像你这样身家清白，名校毕业，会同这样的女孩来往，且还是好友，终究还是你善良大方。佳彤忽然有些愠怒，她说，妍玫靠自己的努力吃饭，我不觉得她哪里不好。明宇笑着说，公众人物个个都是话题人物，你何必当真呢。佳彤说，无论是否公众人物，都不应该背后说人短处，再说，妍玫是我朋友，你歧视她等于歧视我。明宇很像如在法庭上辩论那样给佳彤摆事实讲道理，可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破坏情人节气氛，于是哄佳彤说，好佳彤，是我的错，是我八卦是我不明是非，我给你道歉，我们一起看电影去吧。佳彤看他这低姿态，忽然有些内疚，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同他一起看电影去了。

　　影院里照例是漆黑一团。偌大的屏幕上，妍玫放大了的面孔比以往更加美丽，而她的演技简直堪称完美。一部轻松的商业品，因了她的演绎，显得质感十足。佳彤尤其喜欢影片末尾她奔向男主角怀中的那一幕，那样地自然奔放，原始如同孩童。
　　这时，明宇忽然轻轻握住佳彤的手，佳彤并没有推开。但是很快，室内灯光大亮。明宇拉着佳彤的手出门，他说，演得很好。佳彤说，妍玫有演艺天赋。
　　从影院出来的时候路旁有贩卖烤地瓜的小贩，摊子上竖着牌子，上书“泺城特产”四个字。明宇笑说，要不要买两块尝尝，作为泺城人，怕没有不爱这个的吧。佳彤却说，我不吃烤地瓜。明宇讶异，为什么？佳彤淡淡地说，以前吃过一块坏掉的，从此就再也不吃了。明宇没有说话，佳彤又呓语般地说，不是一块，是两块。买了两块，莫名其妙都坏掉了。明宇扯住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里说，你的小脑袋里能不能不装满这么多的愁啊感啊的。说着，便兀自笑了。
　　佳彤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手是一直被他握着的，忽然有些慌张，没来由地就想往外拉。明宇更用力一些捉住笑着说，拉手也要害羞呀，你看这满街，连初中生都懂得拉手了。佳彤无力地低着头，小声说，其实，我是害怕。
　　怕什么？明宇凑上来问。
　　佳彤不自觉地彻远一些，说，不知道。
　　明宇笑了，松开她的手说，我早发现了，就猜你是有洁癖的。不光生理洁癖，心理也有洁癖。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凑在佳彤耳边说，牵手啦，接吻啦，都没有那么可怕，以后，我自然会让你慢慢习惯。
　　佳彤忽然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明宇说，明宇，对不起。但是，我是真的想要适应，然后……
　　她的脸有些红，但仍用力说着，然后，我是一定会跟你结婚的。
　　明宇笑了，潇洒地转过身，吹一声响亮的口哨，然后对佳彤说，走，上车，我带你去吃情侣套餐。

　　泺城过情人节的时候，萸城亦是会过情人节，整个地球都沉浸在这甜腻腻的节日里。情人节这天刚巧是假期，晓晨在房间里百无聊赖翻着一本书。他拿起手机，想按通话键，可是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义无反顾，若做做痴汉苦苦纠缠，只怕会让她厌烦。执着固然美好，可是并不能一味无策略地执着下去。他更愿意一直站在她的身旁，时刻提醒着，他，是爱着她的。他要似水滴一般延绵不绝，把那执拗的顽石磨穿。此外，他的事业才刚刚开始步入巅峰，倘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爱情上，那实在是冒险的行为。新一届的寰宇运动会即将开幕，他不容许自己失败。
　　这时，忽然又敲门声。晓晨朗声说，门没锁，自己进来。然后靠在桌子上，等着进门的那个人。
　　门小心翼翼地开启，出现的却不是晓晨预料中的人。他低低地笑了。
　　我以为会是郑哥。
　　进门的女孩吐一下舌头，脸颊分明是红了。她说，今天你不出门？
　　这女孩名叫谢楠，是晓晨队友，获过寰宇运动会冠军，蝉联两届世锦赛冠军。平日队里做宣传，拿晓晨与郑恺比作双子星的同时，亦会把晓晨与谢楠比作金童玉女。晓晨素来同队友关系不错，与谢楠自然也少不了互动，女孩的那点心思，他其实是知道的。
　　晓晨对谢楠耸耸肩说，一会跟郑哥出去吃饭。
　　谢楠笑了，说，两个大男人过什么节啊。说着，走到晓晨身旁，随意拿起桌上那本书。
　　《挪威的森林》。这么文艺？

　　晓晨略有些无奈地笑了，他说，是一个朋友喜欢读，我就买来了。读了两遍，仍旧一头雾水。我这人功利，那些婉转缠绵的故事是读不懂的。
　　谢楠歪着头做了个颇可爱的鬼脸，然后说，今天是什么节日，你知道吗？
　　晓晨说，我是泺城土汉，不过那些西洋节日。
　　谢楠说，我还以为你要出去过节。
　　晓晨哑然失笑，他想，或许我是想出去过节的，可是，要和谁过呢？
　　谢楠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地说，听人讲，你同你的老乡，那个叫李妍玫的女明星很要好。
　　晓晨做了个夸张的迷惑表情，他说，这是我的绯闻？妍玫最早是朋友的朋友，后来那位朋友舍我们而去，所以我同妍玫接触的机会也就多了。她同郑哥也是认识的。
　　谢楠说，她好像桃花很旺，跟这样的女孩结交要小心些。运动员的生活，到底还是单纯。晓晨笑说，妍玫感情上的事情我不会计较，她一个女孩子只身打拼，很是不易。尽管她要强，可是我终究还是有些怜悯她的。
　　谢楠没有说话，她把一直放在背后的左手伸出来，原来她带了一盒巧克力。
　　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牌子，连金牌都是放在这个牌子的巧克力盒里的。谢楠说。
　　晓晨笑着接下，说，谢谢。

　　谢楠的脸变得很红，她说，小宝，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还有，你知道这个礼物的意思吗？
　　晓晨打开盒子，剥开一块巧克力放在嘴里，然后声音含糊地说，你想同我打混双？可惜，现在改已经太迟了。再说，我们各自在单打上已经做出一番成绩了，不是吗？
　　谢楠仿佛有些生气，两腮微微鼓着，她说，大家都说你的心事重，今天你跟我说的这些话我听不懂，但是拒绝就是拒绝。这一点我是明白的。
　　晓晨略微俯身直视谢楠的眼睛，抿一抿嘴说，楠楠，这巧克力很甜，真的。而且，我们是战友，昨天是，今天是，明天后天大后天，永远都是。我的心意，你明白了吗？说话时，他的眼睛一直认真看着谢楠的眼睛。谢楠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可是听晓晨说罢，她忽然笑了，又说，小宝你牙上有巧克力。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就在房间盈满笑声的时候，房门被重重推开，两个人循声望去，原来是郑恺。郑恺一脸抱歉，表示不知有客人。谢楠笑嘻嘻地说，我算什么客人呀。然后抓几块巧克力塞到郑恺手里说，郑哥吃巧克力。郑恺但笑不语，晓晨却悠然地剥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谢楠捶他一拳说，净知道吃。之后便道别离开。
　　谢楠走后，郑恺把巧克力放回盒子，扬起眉问晓晨，臭小子，又怎么惹人家小姑娘了，我看楠楠那眼圈都是红的。晓晨眯着眼睛吃巧克力，轻轻摇头说，没什么呀。郑恺笑着问，今天是什么日子？送巧克力又是什么意思？又说，你也到了该找个女朋友的时候了。晓晨笑着说，郑哥，你不照样是“茕茕孑立”啊。郑恺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是不是，还记挂着那个叫杜佳彤的女孩？晓晨没回答，又剥开一块巧克力。正要把巧克力塞进嘴里的时候，郑恺说，如果我是你，早把她追回来了。

　　晓晨愣了一下，终于还是把巧克力吃下去，一边含着巧克力一面模糊地说着，当初是我选了羽毛球，现在她不要我了，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她这个人心思细，想得多，表面上看起来软弱，其实内心比谁都倔。你们南方人不是喜欢煲汤？我对她，就要像煲汤那样，慢慢悠悠，让她不知不觉地明白过来。
　　郑恺低低笑了，他说，煲汤，确实是你的长项。
　　晓晨看着郑恺方正的下颔，忽然说，郑哥，明年的寰宇运动会，咱俩还是像以前一样，决赛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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