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花影约重来

　　同明宇相处的时候，佳彤偶尔会想起方文博，可是那个男孩的面孔如今再次想起，已经变得那么模糊，毕竟，那算得上是久远的记忆了。后来有一天，他发短信给佳彤说，我结婚了。佳彤立即表示祝贺，她想问他是不是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位，不过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他说，我的人人网主页有结婚照，你可以看一下。佳彤有些疑惑，什么是人人网？方文博回复说，以前的校内网现在更名为人人网了。佳彤这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登陆过那个实名制网站。
　　所幸邮箱还是惯常使用的那个，于是很容易便登陆了。以前叫做校内网，只有大学生可以注册，如今更名，扩大了用户范围，而对佳彤而言，交际范围反倒是窄了。她忽然有种无奈的感觉，不是物是人非，而是物非人也非。到底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
　　看到方文博的结婚照，佳彤才回忆起他往昔的样子。如今，他胖了些，线条亦变得十分硬朗，一身做工精良的西装，俨然是位商界精英。佳彤很欣慰。然而很快，她就觉得自己的欣慰有些莫名，在他的世界里，杜佳彤只能算作是匆匆过客，分别时会亲切而不失礼貌说“常联系”的那种。于是她自嘲地笑了，然后她并不特别意外地发现，他的新娘，是一位陌生女孩。
　　不见得每一段“相看俨然”的爱情都会完满结束。佳彤想。有一天我也会与明宇一起拍摄这样程式化的照片，着浓妆，做出各种带着商业气息的亲昵动作。
　　于是，这就是我的生活。

　　佳彤如是想着，随意在人人网上浏览，然后，她发现晓晨的主页，他的主页不同于普通注册用户的主页，而是名人专用的公共页面。想见他也并没有时间回复，甚至连浏览都不曾有过，但留言板上仍有数之不尽的留言，且每一条留言都是一式的热情。佳彤不禁轻轻地笑了。
　　柳晓晨，这是你的生活。

　　同明宇的生活还是有条不紊地继续着。见面，吃饭，逛街，一起看电影，周末会去郊区短途旅游。有时他会安排佳彤同自己的朋友见面，朋友们对佳彤印象都很好，他们说她谈吐大方，举止得体。不过呢……眼神里总是透着些微的冷漠。当然，最后的那句是一位同明宇最为亲密的朋友小心翼翼说的。明宇却没有愠怒的意思，反倒是轻轻地笑了，他说，这才显得她特别，不是么？朋友问，你同这样的女孩恋爱，总归是失掉些情趣。明宇说，见腻了柴米油盐，我倒真喜欢她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朋友表示无奈。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瓜，恋爱中的男人，又何尝不是呢？

　　春天很快到了，泺城有句村言说“一场春雨一场暖”，当天气愈来愈暖的时候，佳彤的眼神却如别人看到的那样，依旧是凉的。她当真变作了汇波湖，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当下到第三场春雨的时候，佳彤得知一条新闻。那天是周末，但因了有雨，她并没有出门，而是同妈妈在家——爸爸出差去了外地——一同在家的，还有明宇。三个人冲了茶，闲闲看电视聊着天。妈妈一面聊一面随手翻报纸，翻到文娱版的时候，忽然停住了，然后对佳彤说，你那个同学李妍玫，好像又有新闻传出来。佳彤还未说话，明宇便在一旁说，听佳彤说，她跟李妍玫是好朋友。妈妈自报纸间抬起头看着明宇说，没有错，她去年还是前年，回泺城的时候专程来家里看过佳彤。佳彤小声补充说，是前年，她已经很久没得空回来过。妈妈说，这女孩子一看就是人精，八面玲珑，绝对不容小觑，不过谈吐倒还得体，比一般的小明星强得多。佳彤又插话说，妈妈，妍玫已是一线，而且还当选过影后。妈妈笑着揉揉佳彤的头发说，这孩子，对自己的朋友看得这样重。明宇忙说，佳彤看起来目空一切，其实最重感情。妈妈笑说，这你可算看透她了。她呀，小时候是顶活泼开朗的，不知道怎么越大反倒越不爱讲话。佳彤推一推妈妈，说，妈妈，别净说我呀，妍玫到底出什么新闻了。

　　妈妈把报纸递给佳彤，文娱版的头条登着大幅照片，是晓晨与妍玫的合影。照片里，两个人并没有逾距的动作，但是笑得开心灿烂是无争的事实。倘若只是一张照片，没有人会多想什么，可是再加上用意明显的标题跟文字，便变成一个极具爆炸性的内幕。照片的配文里说，晓晨与妍玫是一对恋人，且对他们之间的交往过程描述得极为详细清晰，甚至，其中还涉及晓晨的那枚戒指。
　　看着那张照片，佳彤不知道自己是该喜或者悲。她想那十之八九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恶意炒作，晓晨与妍玫一直有联络，她是知道的，两个人都是公众人物，难免会被人联想到某些龌龊的境地去。可是……这样的照片显然是私照，倘若不刻意流通，是没有人会得到的——晓晨与妍玫互相欣赏，她也是知道的。妍玫的绯闻自不必说，向来都没有缺乏过。而晓晨的绯闻却从来都是捕风捉影，这样笃定明确，还是第一次。
　　佳彤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最腌臜的。她并没有立场要求晓晨为她做什么，作为朋友，她亦是应该相信妍玫。况且，倘若报道属实，她完全应该祝福妍玫。可是……

　　明宇凑上来说，是什么新闻？
　　佳彤把报纸递给他，她的心很乱，不愿多想，亦不能多想。
　　妈妈说，这个柳晓晨也是与佳彤一所学校的，是很优秀的男孩子。不知道怎么也像那些没品位的人一样，见到女明星好似蜜蜂见到蜜。
　　明宇笑着说，这些是非纷扰，除掉当事人外怕是没人清楚。寰宇运动会即将开始，柳晓晨还忙着这一套，实在是拿前途开玩笑。
　　佳彤正故作镇定喝着茶，然而听到明宇的话，还是忍不住说，不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妄加揣测。
　　这句话，说给他们，更是说给自己。

　　晚上要睡觉的时候，手机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依旧是《何日君再来》，依旧是邓丽君甜蜜地吟唱着哀怨。
　　是要多么通透率真，才能似她这样，看淡了忧与愁？
　　佳彤以为来电的是明宇，可是拿起手机，却看到柳晓晨三个字，她深呼吸一下，按下接听键。

　　佳彤。晓晨轻声唤她的名字。
　　佳彤下意识看一眼房门有否关好。
　　晓晨在电话里说，佳彤，最近有条新闻一直在传，我想，你是不会当真的吧？
　　佳彤说，什么新闻？
　　就是我同妍玫的合影。
　　佳彤没有说话。
　　晓晨说，我现在正在封闭训练，备战八月的寰宇运动会，那张合影是去年妍玫过生日时拍的，当时到场的不止我一人，郑哥也在。不知是谁把它翻出来，配上那样天马行空的文字。
　　佳彤仍是没有说话。
　　晓晨忽然问，佳彤，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以前你喜欢这么问。
　　佳彤轻声说，我现在已经明白，其实根本没有为什么。然后，她又沉默了。此刻房间是寂静的，无线信号的另一端，晓晨亦是没有言语，可是她的耳畔有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是那摇滚歌手在唱歌。他唱，是谁提出的问题这么地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

　　晓晨试探着问，佳彤，你生气了？
　　佳彤缓缓地说，其实你没有必要向我汇报。
　　听筒里传来重重的叹息声。接着，是晓晨说话。他说，佳彤，你明明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你，为什么次次都要这样生生地把我推开。
　　佳彤用力做出微笑的动作，她始终相信，笑容是可以通过声音传递的。然后，她微笑对着手机说，柳晓晨，希望寰宇运动会你会获得好的成绩。
　　晓晨沉默了许久，久到佳彤以为他抱着电话睡着了，他才说，放心，四年前我就预定下那枚金牌了。

　　结束与晓晨的通话，佳彤又失眠了，手机游戏通过一关又一关，睡意却迟迟不肯拜访。第二日上午，她收到妍玫的短信，短信里，妍玫说，晚上九点钟，记得看萸城电视台的娱乐新闻。佳彤回复说，是有你的报道吗？妍玫并没有回复。
　　当天晚上，佳彤并没看电视，妍玫所说的那档电视节目，她是用网络电视看到的。屏幕里，妍玫郑重做了声明。她告诉所有人，那则报道是经纪公司的炒作，为着这条虚假新闻，她决意与经济公司解约。因公司并不愿意解约，所以双方下个月对簿公堂。在随后的采访里，记者问她，你不觉得这样做牺牲太大吗？妍玫说，作为演员，难免会传绯闻，但公司拿绯闻炒作我是一向看不惯的，有那么多的公关手段不用，为什么老是想着这些旁门左道的伎俩？总之我是一直有心换一家磊落的公司。至于这次的导火索，纯粹是因为公司的炒作超越了我的底线。我这人一生中少有真朋友，这次事件险些坏掉我的两重友谊。记者于是顺应问她何谓“两重友谊”。妍玫笑着说，第一重，是我同晓晨的友谊。他目前正在备战大赛，传出这样的新闻，对他肯定会有负面影响，在此我想说，晓晨绝对是心无旁骛光明坦荡的优秀运动员，希望无论是他的教练队友还是他的球迷都不要怀疑。至于第二重——妍玫忽然停住，对着镜头做了个狡黠的笑容，然后说，第二重是秘密，我暂时还没有想说的意思。

　　佳彤看过报道即刻拨电话给妍玫，对她说，你何苦呢？
　　妍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她说，我正在片场，再过十几分钟就到我表演，我们只能长话短说。佳彤，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真心的朋友，我能为你做的不多。况且这次也不全为你，我有自己的考虑，这家公司绝非良伴。
　　佳彤说，可是妍玫你把我想得也太小气。
　　妍玫忽然笑了，她说，佳彤，我只恨自己不能逼婚，不然誓死也要逼你与晓晨双宿双栖。
　　佳彤说，你又说这个做什么。
　　妍玫无奈叹气，然后说，佳彤，你几时才能释放自己。
　　佳彤沉默片刻说，妍玫，安心拍戏。

　　隔了几天同明宇一起吃饭时，他闲闲说起妍玫的新闻。佳彤只静静吃着饭，并没有给予太多回应。
　　明宇说，柳晓晨赢球后的一贯庆祝方式是亲那枚挂在脖子里的戒指，很多人问他这动作的缘由和内涵，他都不肯说。那篇报道说戒指是李妍玫的馈赠，描述得栩栩如生，我还当是真的呢。又说，想不到李妍玫这样刚烈，还这样重情义。
　　佳彤没有说话。
　　明宇又说，李妍玫在采访中没说出的第二重友谊，你知道是什么吗？她有否同你说起过。
　　佳彤抿抿嘴唇说，明宇，你真八卦。
　　明宇笑了，说，只是闲聊天而已，不要当真。平时你不爱讲话，每每张口又少不掉诗词歌赋。我呢，是绝听不懂这些的。而我若讲法律、讲官司给你听，你肯定会觉得无趣，所以，我们倒不如八卦一番。
　　佳彤停了筷子托腮看着对面的明宇，他同柳晓晨是截然不同的长相，皮肤黝黑，十分英武。而两人说话的方式与素日的作风更是大相径庭。佳彤很清楚地知道，她已不是那个会在别的男人身上找寻柳晓晨影子的女孩，她认得对面的男人，他叫赵明宇，大自己三岁，是一名律师。
　　明宇终于被佳彤看笑，黑黑的皮肤下隐隐透出些红色，他问，看我做什么？
　　佳彤答非所问，她说，你喜欢老歌与老电影吗？倘若我喜欢《挪威的森林》，你会买回来读吗？
　　我只在开车时听音乐，电影更喜欢最新的大片。而自小到大看过的课外书目十之八九离不开法律范畴。
　　佳彤仍保持着托腮的姿势，眨一眨眼睛，没有说话。
　　明宇说，对于一个工作时要时刻保持冷静客观思维的人，我已经失掉了风花雪月的能力。佳彤，我觉得相爱的两个人并不一定要做孪生儿，而是要互补。

　　佳彤仍是沉默，她想，明宇刚才所说大半是正确的，只是，应该把“相爱”改做“共同生活”。共同生活的两个人，是要互补的，你耕田、我织布。而相爱的两个人，则是须得心灵相通的。当然，这相通的心灵并不仅仅局限在共同爱好这个浅显的领域。
　　然而话又说回来，谁说相爱就必须共同生活呢。就像歌里唱的，切莫走近，让他是云烟。
　　云烟云烟，希望你飘扬得更高，也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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