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格

　　翌日。
　　“不错，昨晚没有人失踪。你这个管家做的还不错。”
　　伯爵动作优雅用餐刀切割精心烹调的肉类，挑起适合入口的小块喂给伯爵夫人。两人都没有按照用餐规矩分坐两端，而是亲亲密密坐在一起，伯爵像抱着小孩一样把她放在自己腿上，看着她小猫一样满足的眯起滚圆的眼珠，面色也微微红润，眼含笑意真切了几分。
　　一大早就被伯爵叫来侍奉的达文斯扯着嘴角，露出言不由衷的笑。他早上一口饭没吃，紧赶慢赶着打理完衣着就站在这里回话。
　　在家都没这么早起过！肚子饿得想要咕咕叫还必须用手掌不动声色的按住，他出来的时候莉莉还在床上睡眼朦胧呢。达文斯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心底懊悔自己选了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角色。
　　听说会请来两位大神通关，达文斯就心安理得的带着小女友插进来两个名额，就等着大神带飞无痛通关。昨晚他们安排他在走廊里守着仆人的房间，只能干坐着无聊不说，万一真有仆人出了事说不定他也被波及，所以早早就带着莉莉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谁知道这伯爵第二天还真会检查啊！万一出什么事，难不成还要怪罪他？想到这里，达文斯后脑勺流下一滴滴冷汗。
　　弹幕一点也不知道他内心的弯弯绕绕：【伯爵早上好】
　　【夫人早上好】
　　【哇，早上就吃的这么丰盛，看得我口中流下羡慕的泪水】
　　【抱紧我的小液液默默哭泣】
　　【关注点不对吧姐妹，看到这一幕我直接生干三大碗狗粮！】
　　【汪呜呜！我男朋友都没这么抱着我喂饭】
　　【我妈也没有】
　　【我一边看直播，一边对着家里不称职的假男友指指点点】
　　【哈哈，大型分手离婚现场了可行】
　　【昨晚他们好像不是这样的？】
　　【夫人昨天晚上没胃口，还挺害怕的】
　　【肯定是作秀】
　　【？？？又不是真人秀，npc有必要给你演？】
　　【我观二人眼中感情不似作假】
　　【有句古话说得好，床头打架床尾和】
　　【所以，昨晚他们……嘿嘿嘿~】
　　【可恶！为什么伯爵卧室里没有摄像头！】
　　“他工作很努力吗？我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只会跟漂亮的女仆搭讪。还是以前的老管家工作更认真。”伯爵夫人浸润着血色的眼球慢慢转动过去，宛如无机质的玻璃珠，期间缩着达文斯看似低垂着头、实则满眼惊恐怨恨的身影。
　　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她的嘴角一点点上扬，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还有谁，你不喜欢？都说出来。”
　　“不是这样的！我……”
　　本想辩解的达文斯在伯爵威慑的眼神中声音越发微弱。
　　为什么一个剧情npc能有这么强的压迫感？这人该不会是大boss吧！
　　只听见伯爵夫人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细数，“厨师连茶都泡不好，花匠是个只会刨土的傻瓜，那两个女仆心不在焉，在城堡里什么活也干不了。”
　　“那么，赛文想怎么样？”
　　伯爵夫人眼睛一亮，又拍了一下他，“当然是全部开除——不要叫我赛文！”
　　开除？！
　　一旦游戏开始，被赶出副本剧情发生范围不亚于自寻死路！
　　谁能想到这个看似和平一点也不血腥的副本，竟然藏着这种规则？
　　尤其是当他听到伯爵平静的语气：“好，听你的。”
　　达文斯慌忙开口：“您再考虑考虑！我们可能有些小差错……但是我们可以改！一定让您满意！”
　　伯爵夫人看了一眼伯爵，他的眼中写满认真，仿佛真的会为她的一句话而开除这些好不容易找来的佣人，哪怕为此城堡里会面临人手短缺的问题。
　　她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的耷着眼皮，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哼，反正没了你们几个，暂时也招不来人。留着吧。”
　　“好的。”伯爵十分宠溺的看着她，全然没有为妻子反复无常的举动感到困扰，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随意感。
　　达文斯被他们挥退了。
　　他此刻真心羡慕自己的队友们，不用站在这里体会人生的大起大落。
　　那几个人真是好运！
　　……
　　“伊利亚斯，如果我说我想要赶走这群人，你真的会照做吗？”
　　柔软的大床上，层层叠叠的衣料如花瓣铺陈开来，正中间坐着一个黑发雪肤的美人，眉头轻蹙，眼角低垂，忧郁冷漠的神情丝毫不会折损她的美貌，反而融合出一种独特的韵味。
　　正在对着镜子整理衣领的男人动作一顿，眸色加深，一转身神色又变得温柔和煦，“是塞勒斯，亲爱的赛文，你又叫错了，那是我弟弟的名字。”
　　闻言，赛文的眼神愈发忧郁，甚至隐约有些自责，“对不起，我又记错了……”
　　“妻子的口中如果总出现别的男人的名字，身为丈夫的我心里也会不好受。”塞勒斯故作郁闷，果然换来自责的可爱小妻子主动献上的吻。
　　他拢过赛文垂在肩颈处的黑发，安慰地在她的耳后、脸颊处亲一亲，“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一定为你实现——哪怕是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愿望。”
　　赛文默然不语，深深凝视着塞勒斯的双眸，良久，垂下眼睫。
　　“我知道他们让你烦心，没有以前的人用起来顺手。”塞勒斯捧着她冰凉纤细的手，像是在抚摸一块精细雕琢的大理石，“我向你保证，这将是最后一次。就要结束了，届时一切会有新的开始。”
　　他的眼眸温柔似水，此刻显露出本色狰狞与疯狂，片片水花都可以化作尖刀利刺，染上敌人的鲜红艳色。
　　赛文瑟缩一下。
　　似是感受到小妻子情绪的变动，塞勒斯气势一转，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准备出门。
　　“等、等一下！”
　　赛文叫住他，转了转眼珠，“我不想穿这件衣服。”
　　“你的衣橱里都是我精挑细选，布料、剪裁、款式很衬你……”
　　“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要！换！”赛文气恼他岔开话题的不正经样子，脸上难得有了一点血色。
　　不枉他每日努力挑起赛文的喜怒哀乐……只可惜这次也是在床上。塞勒斯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很抱歉，亲爱的，只有这一点不行……唔。”
　　上一秒还面色如常，下一秒塞勒斯神情巨变，瞳孔收缩，一只手揪着心脏附近的衣服，剧烈的喘息着。
　　“塞勒斯！”赛文光着脚从床上直接跑下来，她想要上前的举动被表情痛苦难耐的男人阻止，“塞勒斯，是不是又要开始了？”
　　“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幕，赛文……”塞勒斯苦笑着，“没事，我没事，我先走了，你在城堡里好好待着，下午去晒晒太阳，你最喜欢的玫瑰花开了一大片，再不去就要被那个新来的花匠浇死了……”
　　“还有个画家，对不对？他也能陪着你聊天……”
　　“放心，很快就结束。”
　　眼看着赛文漂亮的红宝石一般的眼睛中开始蓄满泪水，塞勒斯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抱一抱、亲一亲的想法，快速说完几句话就转身离开关上了房门。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赛文就跑出房间，走廊上却是空空荡荡。
　　她的表情淡淡的，完全不见在房间里的担忧惧怕。
　　隔着老远，一个熟悉的胖子看见她，一路小跑过来：“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他跑来的地方，一抹黑白配色的裙角一闪而过。
　　赛文冰冷的目光刺了他一下，让这个满头大汗的胖子感受到一丝寒意，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正好你来了，把画家叫到玫瑰花园里，我要画一幅肖像画。在花园里布置好我喝茶的准备，如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就要你们全都滚出去！”
　　黑色的衣裙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房门也被重重合上。
　　被打搅了好事的达文斯本就怀揣着怒气，但是看在伯爵的份上不敢放肆，只能硬着头皮招办。
　　他离开那扇门远了些，才恨恨踢了一脚墙壁，骂几句“婊子”。在经历了出局威胁风波后，他对伯爵夫人这朵带刺的毒玫瑰是一点旖旎想法也没了，只把她当成一个又麻烦又危险的npc。
　　之前发生在餐厅里的事他自然是跟其他玩家都说了个遍，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胆战心惊。更何况，他自知是个需要大佬带飞的废柴，自然要不遗余力给大佬提供线索。
　　……
　　城堡的玫瑰园里盛开着大朵鲜艳美丽的红玫瑰，然而这些争奇斗艳、千姿百态的花朵面对那仅此一株的夜玫瑰也要黯然失色，沦为老气庸俗的背景衬托。
　　伯爵夫人。
　　玩家们为她的美貌而叹服，为她的瘦弱而心忧，为她的神秘而痴迷。
　　【不得不说，伯爵夫人这个角色一定是画师最费肝的角色】
　　【如果可以氪金，我愿意为她氪到爆！！！】
　　【盛世美颜~】
　　【美人美人看看我】
　　此刻她斜卧在美人榻上，贝妮为她举着遮阳用的蕾丝边小黑伞，午后阳光柔柔的洒在布面上，像碎金掉落入她微卷的发梢。
　　年轻的画家格雷斯正对着这幅美人春睡图，他有一手出人意料的好画技，尤其擅长色彩的叠加，却不显得厚重，反而用明亮的颜色让画面清新透彻，火红的玫瑰似乎把伯爵夫人身上刻板漆黑的衣衫都染上活泼亮丽的赤色。
　　“唔……”
　　格雷斯其实没有和夫人单独相处过——贝妮可以忽视不算。他对于夫人喜欢挑逗人作乐的举动早有耳闻，一直担心两人相处的时候会遇到什么。
　　提心吊胆了许久，可伯爵夫人来到小花园在榻上一卧就没了动静，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这又让他莫名有一种失落感。
　　他原本的画技没有这么优秀，这一次进入游戏测评也只是因为他运气足够好、被官方系统抽中。只要涉及到绘画部分，系统就会自动代笔，让他有心思胡思乱想。
　　别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了一些剧情相关的线索，只有他还一无所知，这不由得让他心里有点着急。
　　也许……这是一个可以探查到消息的机会呢。
　　格雷斯借着绘画之便暗中观察一番伯爵夫人，除了她的确有种模糊性别之美以外，似乎也没看出什么。
　　他的脸红了红，却没有注意到画外之人嘴角弧度上扬了两分。
　　伯爵夫人……
　　赛文……
　　格雷斯的眼中，画布渐渐朦胧，像是糊上一层白雾，画中横卧着的黑衣美人却从玫瑰花丛之中缓步走出，越发清晰。黑夜一般的衣裙在他眼前交织重叠，带出阵阵残影。
　　来自过去的幻影如泛黄的黑白电影片段交替出现，一会儿是一张红唇叫人晕头转向的甜言蜜语，一会儿是美人哀泣恳求的令人心疼的表情，一会儿又是沾染鲜血的黑色衣裙……
　　几道闪电般的白光迅速划过视网膜。
　　“……”
　　“格雷斯……”
　　“格雷斯！”
　　画家猛地一醒，“是！”
　　伯爵夫人看着他愣生生的样子，嘴边笑容又扩大了几分，“格雷斯，你是被晒昏了吗？”
　　“对、对不起，夫人……”一股愧疚之情涌上心头，哪怕他面对的只是一个游戏npc。
　　他甩一甩头，打算把杂念全部挥出脑袋。
　　只是当他再抬眼，却是直直愣在原地，看起来更傻了。
　　“怎么了？呆呆的看着。肖像画已经画完了？”伯爵夫人忍俊不禁。
　　“没……”格雷斯喃喃自语，说出的话都不过脑子，或者说他的大脑已经停止运转、失去了思考功能，“您太美了，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笑容……您应该多笑笑的。”
　　在一旁打伞的贝妮简直没眼看，这个傻瓜！对一个npc搞什么真情实感！他是没有做完全息游戏入舱试题就进了游戏吗？
　　被和谐的气氛搞得昏昏欲睡的弹幕也一下子兴致勃勃：【哈哈哈来了来了，又一个拜倒在伯爵夫人黑纱裙下的俘虏】
　　【太纯情了吧，作秀？】
　　【小男生好可爱啊，脸上还有雀斑，天生的吗】
　　【肯定是自己捏的】
　　【作秀？要是我我也禁不住赞叹】
　　【就是，他说的没错，夫人笑起来就像是我最喜欢的百合花绽放了】
　　【夜玫瑰很符合夫人的尊贵华美，但是黑百合也不错，暗夜里绽放的纯洁】
　　【带诗人啊】
　　格雷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清秀的脸瞬间爆红，“我……不是，那个……”
　　眼见着伯爵夫人的情绪非但没有转好，反而急转直下，变得有些闷闷不乐，又恢复了往日无精打采的模样。
　　格雷斯以为是自己说错话的缘故，连忙道：“对不起，夫人，我说错话了。您别放在心上……不笑也没关系的，真的，您一直都很好看！”
　　【哈哈哈哈哈他真会说话，多说点】
　　【贝妮大佬都没眼看了】
　　【贝妮：勿cue，我不该在这里，应该在车底】
　　【难得和重要npc打探情报，这人一点游戏敏锐度都没有】
　　【走了走了，有啥好看的】
　　【咩咩咩？夫人的盛世美颜还不够？】
　　像是和弹幕心有灵犀，格雷斯就在这时忽的想起了自己刚刚要从伯爵夫人口中探听消息的决心，磕磕绊绊的问道：“我……我从来到城堡的时候就一直好奇，您为什么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呢？”
　　他的视线落在伯爵夫人没有被衣服层层包裹着的脖颈和手腕，都是苍白到近乎透明，指尖仿佛能在阳光下消失的纤弱，除了一副骨架几乎不剩什么。
　　“而且，您看起来太瘦了，晚上也没有休息好吗？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如果您愿意，可以、可以跟我说一说，我保证守口如瓶！”
　　贝妮哑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玩家竟然如此胆大，这番话不亚于直接向boss询问你苦难的缘由。但是伯爵夫人真的会如愿回答吗？
　　这个改编的剧情已经面目全非，伯爵和夫人看着也是琴瑟和鸣，完全想象不出伯爵会虐待夫人致使她鬼化的倾向——而且两人也没有孩子和黑猫宠物。
　　但是这个夫人自身也很古怪，无论是昨夜匆匆一瞥的白影，还是她消瘦阴沉的外表，阴晴不定的性格，似乎每一个细节都在昭示着她情绪状态的不稳定。
　　她会如何回答？
　　伯爵夫人的红眸静静凝视着画家诚挚的眼眸，从额头顺着脸颊流下的晶莹的汗珠，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嘴唇。
　　半晌，眼帘半垂，长长的浓密睫毛在赤色瞳孔上投射下淡淡阴翳，浅色唇微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个穷画家，什么也做不了。”
　　格雷斯讷讷缩回头，却在贝妮眼神示意下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
　　“我可以的！请您相信我！”格雷斯看了一眼贝妮，“请您看看我真诚的眼神！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你走吧，离开这座城堡。”半晌，伯爵夫人语气淡淡回绝了他。
　　但是这一小段时间的犹豫，和她眼中确实闪过的一抹希冀的光亮更加坚定了格雷斯原本摇摆不定的心。
　　她的确是有难言之隐埋在心底，她在犹疑，她在试探，她想要看看他更多的诚意！
　　格雷斯语气坚定：“不，我不会离开的，直到看到您的笑容肆意绽放为止！”
　　如果之前还是出于贝妮对他的要求，为了获得更多通关线索，现在他确实发自内心想要帮助她。
　　她多么柔弱！如荒野上被剥夺了温室、经受风雨吹打的孤零零的一株娇花。她又是那么善良，即便愿意相信他这个素昧相识的年轻人，也不希望他受牵连，宁愿用冷冰冰的话语驱赶他离开。
　　就连贝妮都感叹，这个其貌不扬的普通玩家，一旦坚定做什么事就有一股不屈不挠的坚毅，还有一颗会为冰冷的数据触动心弦的柔软内心。
　　在他的一再坚持下，伯爵夫人最终说出了实情。她怀疑她的丈夫，也就是伯爵是导致仆人一个接一个失踪的真凶。他有时候回来，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即使他每次都会仔细沐浴、抹上带有香气的精油再来见她，这股味道对于敏感的伯爵夫人而言也挥之不去。
　　这可是个惊人的消息！
　　贝妮敛眉深思，格雷斯也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却又强作镇定，继续询问。
　　然而伯爵夫人又迟疑不定道：“一想到枕边人可能是会夺人性命的刽子手，我就止不住的害怕。但……也不一定就是他……伯爵有一个弟弟，很早就去了美洲，据说他和伯爵长得一模一样。”
　　“听说他最近回来了，但是伯爵一次都没有提过让他来到城堡，或者去见一见他的事情。”
　　“伯爵最近……有时候有一点不一样，我说不出来这种变化，时有时无。”
　　她的说法全部指向一个耸人听闻的答案。
　　还没等两个玩家接收完这信息量巨大的言语，伯爵夫人又握着格雷斯的手，声音轻柔，却是再扔下一颗惊天地雷。
　　“我只听说，那位弟弟不喜欢吃蟹……你们帮我试一试，好吗？把他找出来，然后……”
　　微弱而又清晰的气音响起。
　　“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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