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

　　户部种种暂且不论，且说昨晚，俞伯韶看到乐绥手书后怒不可遏，两人一时间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俞伯韶此前在乐绥面前所表现出来对任何事情的态度都是漫不经心的，甚至经常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而在乐绥知道他乃是二魂同居一体之后便更常常觉得他行事为人难以捉摸，此刻见他当真动怒反而有些惊异。

　　乐绥先安抚地朝他笑了笑：“给事中明知道并非如此，如果吴王殿下真的战死，京中局势完全由濮王掌控，我等便当真皆如砧板伤的鱼肉了。”

　　俞伯韶不依不饶：“那该担心的也是和濮王不死不休的我，你可是救他于水火的功臣，你怕些什么？”

　　乐绥眨了眨眼：“世子殿下，你知道吗？濮王殿下很信鬼神之事，而且非常仔细自己的身体。”

　　俞伯韶曾拿这件事捉弄过濮王，他自然清楚：“这满京城应该都知道，但这不是更有利于表弟？”

　　乐绥反而说：“我怕的就是这个。”

　　俞伯韶未解其意，看他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只能顺着他说：“那就让我们祈祷赵侍郎能带着东西回来吧。”

　　乐绥接了一句：“还得祈祷前线的战况没那么糟糕。”

　　北边战场的恸哭无法传到京城，但等到当日晚间仍然看不到有邸报送进来的乐绥仍然嗅到了一丝不妙的信息：“看来户部那边的进展不妙。”

　　濮王离开两仪殿后不久就匆匆离宫来到梁王府的俞伯韶瞥了一眼乐绥手边的文书，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焦躁：“却不知道是今日没有邸报，还是姓赵的失手了。”

　　乐绥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动，斟酌半晌站起身来向外唤人：“鹤祐。”

　　鹤祐应声进来：“郎君，仍然没有消息。”

　　乐绥明白，这个没有消息，既是户部没有消息，也是王清君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于是他当机立断：“你替我跑一趟归宁山。”

　　俞伯韶霍然起身：“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明日还是没有邸报送来呢？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握在手里，你凭这个东西能干什么？”

　　“我能牵制住濮王和卢相，”乐绥转身直直地盯着他，“同样的招数不可能用两次，明天我们还能把濮王引到两仪殿吗？只有召开大朝会，把全朝四品以上官员都困在太极殿，赵侍郎和你才有第二次机会。”

　　俞伯韶冷笑一声，高喝：“俞宁！”

　　乐绥蹙眉，他分明记得那个在杜案中死去并被王清君收敛的人就叫俞宁。

　　而此时“俞宁”已经进屋来了，赫然是一个乐绥没有见过的身形，只听俞伯韶吩咐道：“今日这个府里，没有人能去归宁山，明白了吗？”

　　乐绥气急：“给事中！”

　　俞伯韶却笑了：“总会有别的办法，大不了我找人把濮王府的马车都撬了，或者权当我又犯病了，把濮王套了麻袋在宫门口打一顿，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做的多了，不差这一桩，你少给我动歪脑筋。”

　　他自己剑走偏锋的事做了不少，却指责乐绥动歪脑筋，乐绥觉得有几分好笑：“给事中，难不成真的同我处出感情了？”

　　这种话可分毫刺激不到俞伯韶：“岂止是我，我弟弟同表弟也感情颇深呢，这么一说我就更不能让你......”

　　俞伯韶的话说到一半，门口匆匆跑进来一人交给鹤祐一张纸，鹤祐看后面色一变，立刻递给乐绥，乐绥展开与俞伯韶同看了，只见上面字迹潦草：“赵子擢失联，我被盯梢，速做反应。”

　　俞伯韶神色变换良久，问：“谢衡？”

　　乐绥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嗯。”

　　俞伯韶抬手就碎了一盏青瓷：“蠢货。”

　　即使在这个时候，乐绥也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一地的碎瓷器，这才将胳膊转过去朝身后的鹤祐招了招手，话却是对着俞伯韶说的：“给事中，我们没有选择了。”

　　俞伯韶怒意翻腾，死死盯着那封信件，显然也明白乐绥所言非虚，但又实在不能苟同他的主意，只见他站了半晌，忽然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表情显然有些错愕：“嗯？”

　　乐绥还没有察觉到不对，出于对战友的尊重，他在把信件递给鹤祐前还是又问了一遍俞伯韶的意见：“给事中？”

　　对面的声音却显得稚嫩了一些：“嗯......是我。”

　　乐绥只疑惑了一霎，而后醍醐灌顶，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你......他！给事中他经常做这种事？”

　　俞琰德却说：“其实，从我出现之后，他就没有做过这么孩子气的事了，我一般都是只会在琅琅面前出现的。”

　　乐绥静了静，无可奈何道：“那我就让鹤祐去归宁山了？”

　　俞琰德点了点头：“可以的。”

　　等鹤祐带着乐绥的手信走了，乐绥犹豫了半晌站到俞琰德面前，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问：“他......”

　　俞琰德却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先应他：“他能听见。”

　　乐绥点了点头，只能当作眼前就是俞伯韶：“给事中，明日我会召开大朝会然后发难濮王，最多能拖他半个时辰，今日事发紧急，我赌濮王和卢相还没来得及把旧的邸报送到军部做替换。所以给事中，你有两个机会，半个时辰之内，你只要找到两封邸报中的任何一封就可以，”他顿了顿，“我能信任你吗？”

　　眼前的人沉默半晌，这才释然笑道：“没问题。”

　　第二日天不亮，京中百姓都听到归宁山方向传来一声巨响，而后便有两匹快骑疾驰入京，不久后，京中的四品以上官员都收到宫中传信，责令立即召开朝会。

　　等人陆陆续续聚齐了不由得互相打听：“怎么突然把人都叫了过来，难不成圣人醒了？”

　　传来传去也没有人清楚内情，一时间众臣议论纷纷，就在此时，楚王崔玚带着乐绥走到众臣身前：“众位大人不必惊慌，圣人尚未苏醒，是今晨归宁山遇大凶之兆，而后太史令得天谕送进宫中，给事中看到天谕不敢耽搁，亲往归宁山询问太史令，又命本宫与灵台郎召众卿共议此兆。”

　　濮王崔玹站在陛阶之下，想起昨天在户部抓住的那个人心底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先发难道：“笑话，便是瑞王世子不在，本宫才是这皇宫中年岁最长的皇子，怎么此事本宫竟毫无听闻，还要楚王来主持朝会？”

　　楚王被他吓到，刚想后退一步，腰后却撑上了乐绥的手掌，于是强作镇定：“这就要问濮王兄了。”

　　崔瑭冷笑道：“问本宫什么？”

　　“问问濮王殿下，”乐绥回他，“为何今晨给事中的人在濮王府和户部都没有寻到殿下身影？”

　　楚王这时候记得俞伯韶离开时的嘱托，学舌：“瑞王世子急于前往归宁山，因而未再寻找濮王兄，而是去东宫将此事回报给了我......本宫。”

　　崔玹不详的预感更盛，冷声：“既然如此，楚王就说说，这凶兆指的是什么吧。”

　　乐绥高声念：“北方遇险，祸在中央，惕秦之乱。”

　　这话的指向性太过明显，一时间朝臣纷纷看向濮王，崔玹气极反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俞伯韶本还教了楚王几句话，但此刻他见下方情状已经半个字说不出来了，乐绥只能站出来：“濮王殿下慌什么，依我看，这凶兆后两句语暂且不提，前一句还是很明显的，如今北方最重要的，不就是藿沧的战事吗？”

　　崔玹朝他喝道：“崔昭！本宫是看你年纪小才容忍你胡闹至今，本宫知道你素来爱说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但是拖着这满朝这么多大人一起陪你闹，拿军国大事开玩笑，是不是太荒唐了！”

　　这时候卢志泽眯了眯眼，出来打圆场：“濮王殿下息怒，昭公子毕竟年纪轻，又从小养在归宁山，如今给事中不在，他一时间不知道轻重也是有的，之后好好教导就是了。至于臣等本就是皇家之臣，便是，这个，白跑一趟也没什么要紧。”

　　侍御史梁赣早就看不了这场闹剧了，此时站出来诤言：“既然昭公子养在归宁山，更有神鬼之通，那就该呆在太史局！如今昭公子已经是中书省的人了，行事还如此不知轻重，凭着一个不知真假的的凶兆就敢召开大朝会，把所有四品以上在京官员都召入皇城，岂非是戏耍我等？某虽不才，身为御史，此等行径等圣人醒来臣必要行弹劾职权的！”

　　中书侍郎陈华荣这时候接上了话：“梁御史这句话倒像是在说我们中书省的不是了，大朝会是给事中要召开的，楚王殿下与中书舍人不过是奉命行事，而给事中的权利是圣人给的，梁御史这是在质疑圣人？”

　　梁赣怒喝：“陈侍郎，你这是要包庇下臣，任由其......”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乐绥打断了：“梁御史方才说，这凶兆不知真假？”

　　梁赣还未开口，卢志泽已经挑高了尾调：“昭公子，这凶兆自然是归宁山送来的，梁御史的意思是这凶兆不一定真的对应了此刻前线战事，若要辨明真假，还须有证据才好。”

　　崔玹冷笑：“怎么，昭儿真有证据？”

　　言罢，他似乎觉得好笑，哈哈大笑起来，而大殿上也错落地响起几声应和的笑声。

　　卢志泽正准备再说句什么结束此间闹剧，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太极殿门处响起：“濮王殿下要的东西，在这呢。”

　　乐绥往门口看去，只见熟悉的那两个并肩的身影走了进来，他不由得心头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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