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

　　濮王早知道他们定是有备而来，故而昨夜才连夜去了卢府商议对策，这也是方才他没有反驳俞伯韶的人没找到他的原因。然而昨天那姓赵的没有带走任何证据，他和卢志泽商量了一晚上也没想到还会有什么纰漏，更没想到崔昭等人竟然如此心急，昨日一无所获今日还敢兵行险着。

　　他不着痕迹地觑了卢志泽一眼，见侍中大人微微朝他摇了摇头，心下大定，挑眉道：“给事中不是去归宁山了？”

　　俞伯韶也很是气定神闲：“我本是要去归宁山的，但后来我意识到，既然这凶兆说得如此清晰，为何不直接在这皇城中，搜上一搜呢？”

　　濮王见他形容不似作假，担心他真的搜出来了什么东西，右手轻轻按了按胸口，似乎摸到了什么才又将手轻轻放下：“哦？那给事中搜到什么了？”

　　俞伯韶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没急着发难，而是饶有深意地问他：“濮王殿下这么问，似乎是笃定了我什么都搜不到。”

　　濮王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这种你来我往的嘴上功夫极为无趣，冷笑一声：“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俞伯韶这才替步朝殿中走去，同时从怀中缓缓掏出了封奏折：“濮王殿下藏下的邸报可还安好？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是正如上天降下凶兆一般，濮王殿下所作所为天神共怒，所以尽管昨日你藏下了军报，但今日，又有一封军报送了进来。”

　　濮王急切地上前两步：“怎么！......本宫不明白给事中在说些什么。”

　　“是吗？”俞伯韶好整以暇，“濮王殿下方才是不是想说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呢，濮王殿下不是已经明知道前线战事如何紧张了吗？吴王殿下遇袭，藿沧连发三道邸报入京，濮王殿下昨日拦下的不过是第一道罢了！”

　　众臣听到这话俱是一惊，一时间大殿内议论四起。

　　“给事中是不是疯魔了，”濮王朝俞伯韶走过去，试图看清楚他手上的东西，“本宫乃是户部侍郎，邸报快马入京后自然该送到兵部，要说本宫能拦下邸报，那真是无稽之谈。”

　　俞伯韶把手里的那份东西递给乐绥，乐绥一愣，顺势把它收入怀中，就听见俞伯韶继续诱诈濮王：“要不说起这张眼露睛的本事臣还真得佩服濮王殿下，但殿下细想，臣连吴王殿下遇袭的消息都知道了，必然是真的拿到了证据，否则又岂敢在众位大臣面前公然胡诌呢？”

　　事已至此，濮王却犹做困兽之斗：“你手里拿着一封似是而非的东西就敢说这是邸报，又焉知不是你随意捏造胡乱攀咬？”

　　“是吗？”俞伯韶挥了挥手，门口的侍卫便压进来一个兵卒，正是每日朝户部送折子的那人，“那这封邸报为什么会送到户部？而且，臣可不像濮王殿下一样，连军报这种东西都敢作伪。”

　　乐绥则瞧准了时机发难：“濮王殿下，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何要说？”

　　俞伯韶更直接朝外喝道：“金吾卫，把这犯上作乱之徒给我拿下！”

　　卢志泽神色变换良久，刚要开口，左仆射尉迟崇却抢先说道：“依老臣看，而今当务之急应当是先确认前线战情真假，给事中方才所说仍需时间探查，不如就请濮王殿下先回府歇息一段时间，往后如何处置等圣人醒了再做决断。”

　　右仆射卜敬比尉迟崇小了近二十岁，文章写的花团锦簇，行事作风却异常温顺，向来与尉迟崇同进退：“那要么就请千牛卫澹台将军护卫濮王府安全吧。”

　　说完，他看向中书令贺之行，贺相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达成了一致意见，朝中自然无人再有异义，事实上这也是现在最为稳妥的安排方式，既不至于立刻定了濮王之罪，也能稳定京中局势，好腾出手来照顾前线之事，毕竟在给事中口中，吴王已经遇袭了。

　　金吾卫已在殿外，接收到自家将军的眼神就准备进来将濮王护送回府。

　　濮王却哈哈大笑起来：“给事中，诸位大人，不会觉得我崔玹真是个没有底牌就敢肆意妄为的蠢货吧，想把我困在濮王府？痴人说梦！进来吧！”

　　金吾卫立刻警觉起来，便见从大殿深处与外面忽而涌出一百多精兵，各个手持长枪，显然是有备而来。

　　俞伯韶怒喝：“崔玹！你简直胆大包天！”

　　乐绥也看着这些人，昨晚他与俞伯韶的对话不由得浮现在耳边。

　　彼时乐绥总觉得心中并不安心：“濮王敢行如此不轨之事，不可能在军中毫无准备。”

　　“但是，”俞伯韶摊开京师舆图，“如今京中的兵卒，北衙禁兵是圣人私兵，南衙禁兵里监门卫和千牛卫他无从染指，其余十二卫是上番的府兵，其中和濮王有过联系的左威卫上将军已经在昭堂弟的安排下换防到皇陵了，难不成还有漏网之鱼？”

　　乐绥被他一问险些气笑了：“我回京不过数月，这话难道不该我问给事中吗？”

　　俞伯韶见他笑，自己也笑起来：“既然昭儿这么说了，那就请堂弟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太极宫的门我会看得紧紧的，北衙、监门、千牛、十二卫，谁都乱不起来。”

　　此刻乐绥挑眉轻声问他：“谁都乱不起来？”

　　俞伯韶侧了侧头显然有些心虚：“这些好像是濮王府的兵，大意了。”

　　“大意了？！”乐绥提高了声调咬牙切齿，但还得注意压低声音，“给事中，宫禁是你管的，南北衙的人是你看的，此刻你跟我说大意了，你难不成是想叫我们都交代到这里？”

　　俞伯韶仍然不慌不忙地：“那就是监门卫的人出问题了呗。”

　　乐绥见他形容察觉有异：“给事中，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俞伯韶还没说话，右监门卫上将军已经杀进殿了，一时间濮王府兵与右监门卫的人和金吾卫、千牛卫的人杀作一团。

　　乐绥斜睨了一眼俞伯韶：“人家的刀都架到脖子上来了，给事中有什么手段都该使出来了吧。”

　　俞伯韶却不露口风：“右监门卫的人在这，那今日就是他们换防宫门，外面的人肯定是进不来了，只能靠此刻皇城里的兵了，我又还有什么手段。”

　　乐绥正要急问，俞伯韶却忽而拽着他猛地朝后一退，乐绥慌乱中转头去看，便见崔玹信手抽了一名监门卫士兵的刀劈砍过来：“崔昭，枉我信你至深，你却害我两次！”

　　乐绥体弱不能习武，此刻鹤祐与孟极卫的人也都不在他身侧，面对着崔玹的刀刃一时间显得左突右支，全靠俞伯韶带着他四处躲避。

　　此刻满殿的官员都在四处逃散，也没人注意到此间险情。

　　崔玹手下的近臣倒是脑袋清醒，连忙来拦：“殿下，此刻不是清算的时候，还是要先控制此间局势。”

　　说着示意他看向殿内，两方人正杀得难舍难分。

　　崔玹一挥手示意身边的监门卫兵卒上前擒住俞、昭二人，这才有空闲朝殿内看，孰料他一眼就注意到左右仆射、贺之行和卢志泽被乱军冲散，分别被金吾卫护着躲避乱军，而卢志泽那里情况颇为紧急，赶紧就要过去：“你们……”

　　他话还没出口，一个濮王府府兵就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殿下！不好了，外面有……”

　　只见远处一只羽箭疾速飞来，当胸便把这人射了个对穿，箭仍不减其速，硬生生把他推着朝前跪坐在濮王面前，箭速之快让被杀之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口里呕着鲜血说完了嘴里的后半句话：“十二卫的人，杀进来了。”

　　与此同时，一名中年将军的声音传遍当场：“左龙武卫上将军陈和泰，特来救驾！”

　　新的战力加入显然加快了战局，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叛军便一一伏诛。

　　陈和泰走到殿前，尉迟崇急声问他：“圣人那里如何了？”

　　陈和泰拱手：“臣正是先去了两仪殿，因而才来迟了，圣人一切安好。”

　　众人都舒了口气，贺之行这才有心思问他：“陈将军是如何知道皇城遇险的。”

　　“末将的属下查探到右监门卫行军有异，末将便派了人着意留意皇城动静，因此能快速反应。”

　　“ 好，”卢志泽反应极快，“陈将军真乃忠勇之臣呐。 ”

　　陈和泰深深躬身：“末将不敢居功，几位大人受惊了，末将这边着人送诸位大人回府吧。”

　　俞伯韶此时也跟着说：“这里有我，各位老大人回府去吧，我一会叫太医署的人挨个去各位大人府上请脉。”

　　此刻乱军方定，满朝官员散落各处，有些不走运的难免被误伤，谢衡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乐绥身边：“殿......世子殿下，昭公子，你们怎么样？”

　　乐绥不顾形象地坐在大殿柱子下，朝他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谢衡便顿步在十余步外，怅然点了点头，然后去找自己的老父亲了。

　　乐绥又在原地坐了半晌，这才掏出方才帮他挡了一刀的那封邸报问重新坐下来在他一旁的俞伯韶：“你怎么知道今天还有邸报，还恰好拦了下来？”

　　听不见回答，乐绥有些纳罕地看了一眼俞伯韶，见他身上的颜色不对，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怎么，陈和泰不是你的人？”

　　俞伯韶的笑扭曲了一瞬间：“是啊，我和陈将军，可不认识。”

　　看他吃瘪乐绥就笑了：“给事中，黄雀在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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