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柳莲二·心有灵犀

　　37、

　　‘别当谜语人啊！’——我硬是压下了自己即将脱口的吐槽。这种情况下，或许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是如此，我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直在心里盘着这样那样的可能。

　　公园与日野家极近，步行不过十分钟。日野家坐落在一条水泥路的平静巷子里，是与我家差不多大小的一户建：深灰的瓦、纯白的墙，许全是由冷色调组成，比左右的房子还多了些寂寥的气息。想到这房子里有父母二人，六个孩子，我就忍不住一阵阵的头大，甚至觉得有人要睡去走廊。

　　‘咚咚——’

　　我轻轻敲了下门。‘哒哒哒’，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前辈们，中午好。”开门的是汀兰，他看到莲二手上的一大包零食，有点梗在原地：“呃……，这……。”

　　见他有些为难的样子，我立刻解释道：“也不能白麻烦你哥哥吧？就当是我交的学费，好吗？”

　　“呃，有关这个……”他为难的表情中又多了几分微妙，摇摇头道：“总之先进门吧。”

　　与莲二对视一番，我点了点头，把鞋子换下摆整齐，礼数周正地往屋里问候道：“打扰了！”“啊啊啊请不要大声讲话！”汀兰制止的声音还未结束，客厅那边就炸起了婴儿的哭声。

　　“汀兰，去厨房把奶热了拿来！”那与汀兰同样的音色在婴孩的嚎哭中平稳的发号着施令。“要加蛋黄吗？”汀兰远远地问道。“不要，纯奶。少给点，150ML差不多了。”那声音利落的答道。

　　跨过玄关后，是不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客厅。——‘这个空间，可以叫客厅吗？’我皱起眉头，迷茫的环视着。——茶几被推到一边，乱七八糟的堆叠着摊开的绘本。地上铺满了孩子们的画作，有的画了一半、有的尚未涂色，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我艰难的找寻着可以落步的空间，不小心踢到彩笔，那笔咕噜噜的滚着，又撞到另一枝彩笔身上。

　　透过沙发上山一样的玩具间隙，隐约能看到一个与汀兰一模一样的人。他腿上摆了个笔记本，密密麻麻不知记了些什么，他抱着大哭的婴儿，柔柔的哼着摇篮曲，轻轻的摇动着他。

　　“汀兰是三胞胎吗？”我下意识问莲二说：“除了芷兰，其实还有个兄弟吧？”

　　“你在说什么梦话。”那人不爽的对我哼道，从厨房赶回来的汀兰手里接过牛奶，娴熟地给婴儿喂着：“上去看看那两个小的，”他熟练地支使着汀兰：“今天比昨天还热，怕是会踢被子。”

　　“好。”汀兰点点头，又往楼上去了。

　　“……？……！……？”

　　我不知该怎么反应，粘到地板上似的，人都僵硬起来，定定的立在那里。想吐槽的话太多，不知从何开口，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发不出一个音，倒更是显得呆傻。

　　“他以前也是这样吗……？”想到莲二也曾来过，我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他点点头，确实是一脸见惯了的表情，还自顾自的与他搭起话来：“芷兰，需要我帮忙吗？”

　　“啊，倒也不用特别做什么。一会儿我把他哄睡了，你在这里看着就好。”芷兰应着，把空了的奶瓶往莲二这边递着：“帮我放茶几那边。”“好。”

　　“说回来，你今天怎么会来？为了陪藤野？”芷兰问他。“她不知道你住哪里。”莲二道。“我可没这么不妥帖。电话里，早把地址讲的明明白白了。是吧，藤野？”芷兰把目光投向我，带了一丝坏笑：“你不介意我拆穿你吧？”

　　“我介不介意有用吗？”我兀自脸红起来，在心里高声骂道：‘草！！’

　　芷兰才不在乎我的想法，自顾自的接下话去：“汀兰刚手上拎了一大包东西，是你带的吗？……麻烦了啊。”他哼了一声：“别以为这样我就不好意思使唤你。”

　　“我本来就是来当学徒吧？”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一口应承下来：“只要我能学会，请尽情的使唤我吧！”

　　“好反应。可惜十一点半的太阳比现在要好拍一些。”

　　芷兰点点头，说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把那婴儿摇睡后，给莲二交代了些事项，就引我到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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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站在那房间门口，多少又带了些呆愣。

　　“你在干嘛，进来啊？”芷兰招呼着我，汀兰也已从楼上下来，在那里摆弄着摄影器械。

　　——没错，摄影器械。

　　与杂乱的客厅和整洁的走廊还有不同，作为我第三个看到的空间——厨房，又完全显露着截然不同的第三种画风。明亮的采光，纯白、点缀了些花花草草的可爱墙壁，看起来就就很贵的专业锅具，形态各异的盘子，还有——补光灯三脚架摄影机。芷兰把麦别在衣领，又递给我一个，几句话带过了使用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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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不喜欢公物私用。我听汀兰说过你家的位置，到我家也不是很远。想学的话，直接来我家吧。”

　　——说什么不喜欢公物私用，其实是别有目的吧？

　　“别以为这样我就不好意思使唤你。”

　　——原来‘使唤’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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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芷兰拿着刚腿上那本密密麻麻的笔记，给我讲着今天拍摄的注意事项：“喂。给点反应，你听明白了没啊？”他吐槽着一脸不明所以的我。“那个……一定要上镜的话，能把我拍的好看点吗？”我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放心吧！”汀兰调试着设备道。芷兰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在想什么，重点又不是你。”

　　准备食材又过了十多分钟，我和芷兰终于站在了料理台前。汀兰又开了一盏灯，补足了日光的阴影部分。

　　“大家好，欢迎来到日野的甜点教室，今天我要分享的内容是：料~理~小~白~也绝不会失败的饼干~~”芷兰露出标准的营业性微笑，对镜头挥手道。

　　“你别是人格分裂吧……。”我还是没忍住：“还有，你拍视频用的是真名嘛？”

　　他极为不满挑了挑眉毛：“……你能不能别说废话？”“抱歉……。”我低头道。

　　自我介绍又来一遍，我尴尬的对镜头挥手后，总算进入了正题。芷兰把镜头引到料理台，接着给我示范动作。我僵硬的切着黄油，刀热的不够，切得歪歪斜斜。以往这时，按芷兰的性格，保准要开口喷我，现在一脸营业微笑耐心地给我讲解，倒让我起了些鸡皮疙瘩。

　　“——鸡蛋液切记分三次加入哦~。接下来，把低筋面粉过筛，补点香草粉，均匀搅拌~”他带了些可爱的小动作，对镜头讲完后，就开始看我搅面粉。我第一次做这事，有些不得要领，面粉搅得飞起来，久久不能和黄油混到一起。两分钟后，我汗都要冒出来时，听芷兰在我耳边重重的叹了口气：“真笨啊。”

　　“……哈！？”

　　“藤野你真笨啊。”“——这种话也能在摄像机前说的吗！？”我忙把视线甩到汀兰那边。汀兰已把摄像机支到三脚架上，坐在凳子上歇着：“没事啦，又不是所有素材都有用。一整个视频都不会超过五分钟的。……前辈？你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失落的样子？”

　　“是你想多了！”我硬是终结了他的疑问。

　　见我那副不协调的样子，芷兰又示范了两三遍，我才总算找到了诀窍。埋头搅着面粉时，他又冷不丁地问道：“柳莲二怎么了？”

　　“什么？？”我惊的汗毛竖起，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你在说什么呀？”我支支吾吾装起傻来。

　　“你装的吧？”芷兰立刻拆穿了我，轻轻的看去客厅的方向：“他明显一脸不爽的样子。”

　　“有这么明显吗……？”我嘟囔着。“是比你蹩脚的演技好一点，但不到熟人看不出的程度。”芷兰答。

　　汀兰在摄像机后，看着我们二人对话间各种小表情，也试探着问我：“前辈做什么了吗？”

　　“我怎么知道啊？知道他会不爽，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做了。”我费劲的搅着面粉，抱怨道。想他们都是男孩子，我忽的又想探探他们的意思：“那个……我去看外校的比赛，这事儿很奇怪吗？……”我斟酌着措辞，把拿莲二当挡箭牌的部分隐去，挑拣着说了我看比赛误了时间，凌晨才到家的事。

　　两兄弟隔着料理台彼此看了一眼，各是带了些微妙的表情：“是网球比赛吗？”“对。”我点点头。

　　“……。”那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一个忽的调起设备，一个忙去准备食材，完全不管我了。我大惑不解：“……？为什么你们也变这个样子？”

　　汀兰犹疑了一下，考量着我的表情，有点吞吞吐吐，却还是开了口：“虽然不一定准……但我应该能理解他的点……。”芷兰点点头：“不用怀疑，就是你踩雷了。”倒也不用和他们绕弯子，我直接疑问道：“就别当谜语人了吧？”

　　两兄弟又对视了下，芷兰对汀兰抬抬下巴，汀兰会意的提醒我道：“前辈，你只在刚开学时去看了几次网球部的训练吧？还是瞥几眼就走的那种……。不久前在校内办了练习赛，你是不是也没去？”“我也有很多事啊，”一如既往，我立刻推辞起来，摇着头：“而且我对运动项目并没那么有兴趣。”

　　“看看你这样子。没那么有兴趣，却特意跑去看外校比赛呢。”芷兰哼道：“你没兴趣的点，到底是网球，还是人呢？”

　　“哈！？你这个理解的角度真清奇啊！”

　　“那你有能说服他，或者至少说能让我们信服的理由吗？”

　　“可能不太方便说……。”我犹疑着道。

　　“——问题是，柳前辈也不是没邀请过你吧？只我都看到两三次了。”汀兰轻轻叹气，补充说：“你每次都这样，说自己忙这忙那，从来没答应他。却宁愿耽误时间凌晨到家，也要去看外校的比赛。……这样想来，不觉得之前的那堆理由像扯出来搪塞他的吗？”

　　“虽然我能明白你说的……”我不是不能理解汀兰的意思，只是有些无法想象那个柳莲二也会有这样的心理活动：“……男孩子也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吗？会不会扭捏了点？”

　　“哈！？你在说些什么奇怪的话。这是不是‘细枝末节’另说，你能抱怨这些的原因是什么，自己不清楚吗？”芷兰敲着桌子，对我的说法很是不满：“柳莲二为什么会对你顾七顾八，他是闲得慌吗？”

　　“那你呢？你对月见也这样患得患失吗？”我嘟囔着问芷兰。

　　“早苗可不会做这种让我不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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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糊搅拌好，进入裱花袋环节了。开机前，芷兰对我道：“他应该还算比较好哄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因为我手笨，总是把饼干挤成奇怪的形状，中间重拍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送进烤箱。一口气没歇完，又远远听到婴儿的哭声，芷兰立刻出门哄孩子，我仍念着刚刚那些事，有些颓然，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汀兰道：“你哥一直都这么居家吗？”

　　“看不出来吧？他其实是那种特别标准的付出型人格。”汀兰苦笑：“我们这些弟妹都要被他宠坏了。”

　　阳光配合着补光灯照在深红的烤箱上，甜品的香气氤氲着，配合着烤箱反射的光火苗般跃动着。我和汀兰的话语巧妙的穿插在机器轻巧的运作声中。

　　聊天间，芷兰回来了。正巧刚才提起了月见，我想起自己曾用月见打算去农高这事和乙花沟通，自己尚且摇摆不定，没法下定决心，忍不住旁敲侧击，试图从他这里找点想法。

　　“芷兰，你应该知道月见要考农高吧。”我抛出了话题，问他道：“你怎么想？”

　　“你觉得我能怎么想？”芷兰倒是反问了过来：“早苗成绩不差，不念立海去农高，要做多少努力才能取得父母的同意，你应该不难想吧？……她自己认准了的人生，也在为之战斗。那我能做的，只有无条件去支持她。”

　　“况且，我也没打算念高中。”他收拾着料理台，毫无顾忌的说着：“这事除了对家人，我还是第一次讲：我要当职业甜点师。”

　　“！哈！？为什么连你也不念书了？？！”又听到炸雷般的发言，我手足无措起来，慌乱的质疑着：“……职业甜点师差这三年吗？至少高中要好好念下来吧？”

　　“三年的时间能做多少事，你知道吗？……‘如果没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就先去念书’，但我已经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了。”芷兰说着与月见同样的话，坚定地对我叙述着：“我做YouTuber半年多，频道大概有几十万的订阅，也能攒点小钱。——我还在学法语和意大利语。毕业后，我打算去甜点学校过度一两年，等最小的那个能上日托，我就动身去国外游学。……”他不停的讲着对未来美好的愿景，眉眼间满是憧憬，与那天天台上眼中泛着绿浪的月见如出一辙。

　　“……。”

　　心头犹如受到重击，我倚在料理台前，不知该做出什么回应。

　　‘叮——’

　　烤箱的报时音响起。汀兰重新开机，从我拿出饼干录到最后。

　　“如果喜欢我的视频，别忘了点赞分享，订阅我的频道，下次再见~~”芷兰对镜头挥手结束，表情回归了风平浪静。“呃，这段再录一遍吧？”汀兰有些尴尬的从摄像机后伸出头：“藤野前辈笑的也太勉强了……”

　　芷兰啧了一声：“真麻烦。”“抱歉抱歉！”我连忙甩着头，把那些人生思考丢到一边。

　　视频结尾重新录了一遍后，芷兰端着饼干，出去招呼弟弟妹妹了。我留在厨房，问拆着设备的汀兰道：“你怎么看你哥刚才说的那些？”

　　“你是指‘职业甜点师’那段吗？”汀兰垂下眼睛，少见的有些落寞：“我和他是双胞胎，是吧？不过晚出生才几分钟而已，却一直被他照顾着长大。——我本人是没什么特别的梦想，只想好好念书，找一份高薪的工作，为他的梦想尽力。可眼看他做YouTuber风生水起，连经济独立都要抢先我了。”他苦笑道：“……‘我只能支持他了’什么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说漂亮话？可我这没用的弟弟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你在说些什么屁话？”芷兰端着空盘子推门而入：“爸妈都去上班，整天见不到个人。汀兰，没你在，我可看不了那四个小东西。”他把餐具泡进水里，转对我道：“藤野，你想问的也不是早苗或我吧？”

　　“虽然很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抱歉的点了点头。

　　“我和早苗不与你们同路的做法，都是有前提的——我们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才敢走你们眼中的那些兵行险着。”芷兰擦着料理台，对我道：“首先你要拎的清这点。”

　　“你想说什么？”我思考着他的话。

　　“‘如果没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就先去念书’。——换言之，不想念书，至少也要有什么赌上未来也一定要达成的事。若连执着的目标都没有，就在念书的年纪跑去校外。自以为选了条轻松的路，不过是沉沦在悠闲的假象里，换了种暧昧的方式浪费人生罢了。”

　　‘啪’！

　　芷兰把抹布丢进水槽，厉声道：“一年可以做多少事？她又有几个一年能拿来耽搁？少给我看不起时间了！——扯不起来就给我用踹的，爬不动就让她混着泥往前滚。你是不是一厢情愿我不清楚，但那人亲手扼杀着自己未来的可能性，才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

　　洁白的料理台映在他墨色的瞳中，反射出好看的光芒，墙壁上装饰的花草缠绕在他身边，塞满了生机盎然的希望。

　　“你知道我想问的是‘她’吗……？”我怔怔的看着芷兰。

　　“这只是对你配合拍摄的特别酬劳，我可不乐意点评前辈。”他轻轻一笑，转头从冰箱里拿了两个十分精致的小蛋糕递来：“这是昨天拍视频做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哄外面那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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