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邻居哥哥拐走了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身上穿的，床上盖的都越来越薄，江川虽然只比孙子沛大半岁，可是个子却比他高出半头胳膊腿长出一大截，睡觉还不老实。冬天还好厚被子裹在身上不怎么动弹，夏天就变了另一个样子，每次江川醒过来时总发现自己不是大腿压在孙子沛的腰上，就是胳膊搭在人家的脖子上。他自己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孙子沛却一句话也没抱怨过。其实他不知道，很多次他还迷蒙在清晨的梦乡之中时，一双眼睛就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是清晨照亮窗棂的那一缕晨光，在那双眼眸里，他就是一道晨光。

　　教室里一片嘈杂，有人扔纸飞机，有人拿着书包互抡，老师还没来，不过这也没什么，一个学期能上几天正经课呢！

　　“川儿！”突然教室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左右看了两眼直奔江川的座位。“法源寺在你们那条胡同旁边吧？”

　　“啊，怎么……”江川一脸迷惑。

　　“跟我走，张春贵那王八蛋要扒法源寺的佛像，周老师跟刘师傅赶过去了，他叫我来喊人，要拦着张春贵。”闯进教室的是隔壁班的梁勇，他家住在法源寺那条胡同里，平时跟江川玩的不错，知道江川家住在宁静胡同。

　　“张-春-贵！”江川把这三个字咬的硬邦邦的，他记得这个抄了孙子沛家的混蛋。他下意识回头却看见旁边眼眸低垂将脸扭向角落的孙子沛。

　　“小沛，咱们也去！”江川抄起挂在椅背上书包站起来。“哥们今天就容不下在家门口横行的混蛋。”

　　张春贵这两年很出名，他是西关这一片的混混们的小头目，风头大仇家也多，很多红6卫6兵小团伙跟他动过手，只是他越混越心黑手狠，竟然到现下没有遇到过对手。

　　十二中在这个位置，西关一带胡同里的孩子很多都在这里念书。法源寺在西关这一片的街坊心里有着不一样的位置。谁家的孩子小时候没有在法源寺里玩过捉迷藏，哪家的老辈儿不是说：哎呦，法源寺可是有年头了，里边的神佛灵验着呢！尽管这些年来在没人敢去烧香拜佛，它在人们心中却是个不容亵渎的地方。

　　几个男孩子随即也都站了起来：“跟丫磕了！什么东西！”

　　江川往外走，孙子沛跟在他的身后，没有人看到他紧紧攥住书包带的手，以及他眼底快要爆发出的畏惧。即使如此，他依然要跟在后边，无论如何他的川儿哥都不能有闪失。

　　“你们不能进去！”周巍挡在比他高出半头的张春贵面前，他和身边刘东被一群拿着铁锹的年轻男人围在中间，气势却丝毫不弱。

　　“嗨呦，你个臭老九，管闲事管到老子头上来了！你是要造革6命小将的反吗！”张春贵嘴角轻瞥，根本没有把眼前这个戴眼镜身材消瘦的男老师放在眼里。

　　“你们毁的东西够多的了，不能再把法源寺给毁了！它可是五百多年的寺院！你们知道吗你们……”周巍没有后退。

　　“老周，你别这么不识相，革6命就是要打翻瓶瓶罐罐，这座破寺算什么！你再不让开小心我们……” 人群中一个三角眼的瘦子对着周巍扬了扬手里的铁锹，却被周巍身边的刘东的铜铃大眼瞪了回去。他可能也是十二中的学生所以认识周巍和刘东，刘东是十二中的校工，他个子不算高却肌肉结实，会两下身手，十二中的学生从来都知道刘师傅的厉害。

　　就在张春贵要示意同伙一拥而上的当口，人群外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周老师！”

　　突然之间外围站着几十个少年，少年们似乎还是一脸青涩的学生，个头却并不比张春贵之一帮小年轻矮。少年们有人拎着鼓鼓囊囊的书包，一看里边就加了‘料’，有人握着棍子，似乎是从哪根笤帚或者墩布上揪下来的，然而几十个人围住十来个，气势一下子有了变化。

　　□□，顾名思义就是到处惹是生非，说白了就是打群架，见到老实的可着劲的收拾，见到硬茬子便是一场混战，谁打赢了谁说了算，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张春贵横行了这么长时间，自然不是烂得虚名的，然而今天这帮半大的崽子人数众多，还有那两个年长的男人。他心里明白这些年他在这一片的名声不佳，真要是动起手来，即便是眼前的这些人他都不放在眼里，法源寺对于这一片街坊来说是个什么地位他也是知道的，弄不好再跳出来几个成年男人帮着这些崽子，他不禁有些心里没底。

　　要搞法源寺不过是为了立威拔份，要是没弄好跌了份就不划算了。张春贵的眼角跳了跳，顿了顿嘴里发出一声嗤笑：“哼，你们这么闹，不怕被当成反革6命？革6委会早就注意你了。”他瞪着周巍，然后环视了一圈已经站到周巍身旁的少年们。即使要撤也不能没了面子，必须吓唬吓唬。

　　就在晃过一张清秀面庞时，张春贵的眼神突然一滞，好漂亮的一张脸，似乎在哪里见到过。那张脸上的一对如画的眉目发现了张春贵的正盯着他，瞬间低下头去。

　　呵，不过如此。张春贵似乎得到了满足，嘴角向上一瞥：“我们不过是过来看看，既然有人拦着，我们也不强求，到底看革6委会怎么说。”

　　“你搬出革6委会又怎么样！”江川毕竟年轻，火气着实压不住，周巍连忙扭身拽住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张春贵趁机走到江川的身旁，眼睛却并不看他而是盯着他身后的那个瘦弱美少年的脸：“我可记得你们的脸。”话音未落，少年的肩膀随之颤抖了一下。

　　张春贵带着十几个混混走了，周巍终于松了一口气。

　　“周老师，您刚才说法源寺都有五百多年了？”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有些怯懦地问。

　　“对，门口有块石碑，上边写了这座寺庙建成的年份，还有重修了几次。这么一座寺院在这种闹市能保留的这么好实属不易。”周巍被问的很高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从小在这一片玩耍惯了的江川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法源寺的这么不一样的说法，他也不禁有些好奇起来。

　　“你们有兴趣可以跟我进来，我带你们参观一下寺里的壁画，那更是了不起。”周巍不知道是因为感激这些为了他挺身而出的孩子，还是因为终于能够讲一讲这些不可能在课堂上讲出的话题，一下子兴奋起来，示意这些少年跟着他进寺。

　　法源寺出入从来都非常自由，这些年，因为上香许愿都被指责为宣扬封建迷信，是反革6命的，所以来寺里的成年人格外的少，反而是附近的孩子长钻进来玩耍。寺里原先住的和尚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是街道上过一段时间指派个人来扫扫院子，院子里的野草都生的老高，所以即使是在白天，即使是这样晴朗的日子，整座寺院也显得格外的萧瑟荒凉。

　　江川被周巍的话题吸引，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孙子沛的变化，他拉了拉孙子沛的袖子：“小沛，咱们也进去听听，反正回去也没别的事情。”

　　自打撞上了张春贵的眼神，孙子沛的浑身不可控制的战栗，两年过去了，他几乎没有再见过这个人，那段可怕的记忆似乎也渐渐地离他远去了，然而今天，只那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什么也没过去，尤其是那句：我可记得你们的脸。就仿佛是专门说给他听的。肉6体的痛苦可以淡化然后忘记，可是那不堪的凌辱与羞耻却没有办法从脑子里挖除掉。

　　孙子沛想回家，想躲在没人的角落里，想藏起来，然而他看到江川兴奋的眼神，听到他渴求的语音，他舍不得让他失望，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说要走，江川一定会陪着他回去。

　　“好。”孙子沛违心地点点头。

　　走进了法源寺，到处是熟悉的景致，夏季树木苍翠，寺里最多的桂树还没有到开花的季节，只有绿荫的清新味道。周巍带着大家进了大雄宝殿，没有在前殿停留而是直接领着这群少年到了后殿。

　　“你们看，这些墙壁上的壁画，画的多么生动，十八罗汉的眉目眼神都画出来了，再看这边，这个叫做水月观音，姿态多么自然优雅，真是栩栩如生呀！而且画上的油彩颜色保存的这么好，实在太不容易了。可见这几百年来凡是来过这座寺院的人无不心怀敬畏之心……” 周巍打开了话匣子，似乎是想把平素从来没有说过的话一股脑地都说出来。

　　“周老师，这些壁画有什么用呀？”一个男孩子问。

　　“这是历史的见证呀！壁画反应当时时代的很多特质，服饰，装扮，风尚，也就是文明。”周巍说的兴奋，看着眼前的学生懵懂的眼神顿了顿，然后继续道：“中国的西北有个地方叫敦煌，就在敦煌，那里的石洞里画满了壁画，从秦，隋，唐，甚至西夏，元，无所不有，这些都是考察当时文明的依据。可是很多都在被发现的时候就被破坏了，非常可惜。咱们这里就不同，算是个奇迹了。”

　　隋？唐？西夏？少年们面面相觑，他们脑子里那一点点可怜的历史知识完全承受不了周老师散播下来的这么多东西。周巍看着他们，突然明白这些年来这些孩子的脑子里都被灌输了些什么，竟然是如此的空空如也，心里一下子有些难过起来。

　　“周老师，这些壁画是哪个朝代的呀？”大家把目光都投向声音的来源，问问题的是个眉眼清秀的瘦小少年。

　　“这是明朝的。”周巍听到了这个问题心里微微泛起一丝的喜悦：还是有人有一些历史知识的。

　　江川看了一眼孙子沛，没想到他还会问这样的问题，孙子沛被看的脸颊一红不吭声了。这座后殿的墙壁他看着熟悉，没错这是父亲留下的那副画的样子，只是他从来也没有留意过后殿侧墙以及佛龛背面墙壁上的这些壁画。父亲的那幅画他偷偷拿出来看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些壁画也被仔细地画了上去，难道父亲和周老师一样，都对这些壁画心存敬畏与热爱吗？从小父亲给他讲一些历史故事，讲绘画的技巧，并没有像周老师这样讲解过这些壁画的来龙去脉，但是他却把它们画在了自己的画上，真的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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