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千年

　　不过，我永远低估了这位大王的折腾程度。

　　他居然因为一个梦，又去占卜，最后做了一个让天下震惊的决定，把自己死去的王后嫁给自己的祖宗，一位先王。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和王后都目瞪口呆。王后虽然领教过大王的糊涂，但是荒唐至此，还是没想到。

　　后来我们一打听，才知道，据说是，大王做梦，梦到已故王后妇好，跟他说，两人不适合做夫妻，妇好要嫁个更贤明的丈夫。大王醒来后，请巫师占卜，巫师的主意，就是冥婚。让妇好嫁给更尊贵的人。谁是更尊贵的人？贤明的先王。

　　于是，王后跟我在目睹了王后的葬礼后，又见证了王后的第二次婚礼。

　　都城很多人都去看盛大的冥婚仪式，大王要把已故王后妇好嫁给先王大甲。这种稀罕事，真是要空前绝后了。我想够民众议论好久了。

　　照例，大王请巫师占卜，据说问了这样一句，“贞，妇好有娶？”问王后嫁了没。巫师根据占卜的结果，大声回答，“大甲已经娶了妇好！”

　　周围的看客们大声叫好。王也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

　　我回头看乔装改扮的王后，王后翻个白眼，

　　后来，气愤的王后对我说，“真是活得久了，什么稀罕事都能看到。我居然还能看见自己的冥婚，我的丈夫居然把我嫁给了自己的祖先？那我岂不是武丁的祖奶奶了？”

　　我想笑，但是不敢。怕王后更烦恼。

　　郁闷的王后想了个办法，她找了个神偷手，给人家不少钱，让那人偷偷把一张布帛放到了宰相的家里。王后在上面写了，对冥婚不满意。

　　宰相第二天早晨起来，被吓得不轻，以为是王后的鬼魂光顾了，立刻进宫禀报大王。

　　大王就跑到宰相家里呼号，“妇好，你宁愿留信给宰相，也不愿跟寡人见面吗？若不是那字迹，寡人都不敢信，你的魂魄真的来过了！”

　　我和王后当时在外面，混在人群里看热闹。

　　有人夸奖大王深情，王后死去多时，还念念不忘。

　　但是，我们永远想不到荒唐的大王还能多气人。他一看，王后的魂魄对冥婚不满意，居然又办了一场冥婚，这回把王后又嫁给了先王祖乙。

　　在冥婚仪式上，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占卜仪式，卜辞依然是，“贞，妇好有娶？”巫师的结论是，“祖乙已经娶了妇好！”民众依然大声欢呼。

　　混在人群中的王后依然翻白眼。

　　回到住处后，我问王后，“不会再有第三次了吧？”

　　王后没好气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再去留信了。”

　　可是，万没想到，大王还真办了第三次。而且，原因居然是王后的魂魄没有来。据说，大王原先以为再次冥婚后，王后的魂魄会出现，但是，没有。

　　于是，大王不死心，为了能招出王后的魂魄，他又办了一次冥婚，这次，把王后干脆嫁给了殷商最伟大和仁慈的王——成汤！

　　这下，王后彻底服气了。这可是开国君主，也是倍受尊崇的先王，“尧舜禹汤”中的汤。

　　于是，都城的民众又第三次围观了王后妇好的冥婚。卜辞还是，“贞，妇好有娶？”巫师回答，“成汤已经娶了妇好！”

　　民众欢声雷动。这可是两个了不起的贵人的婚礼，一个是罕见的将军王后，一个是开国先王，贤明君主。这场婚礼还唤起了人们对于伟大的成汤的缅怀，声势更为浩大。

　　过后，王后在住处，数手指头，我好奇地看，她自言自语，“我要是成汤的妻子，……那，武丁，他，就是我的第十八代孙，还是十九代孙？”

　　“噗哧！”我实在忍不住笑了，太好笑了。大王把自己变成了妻子的第十几代孙，平白矮了十好几辈，就算觉得对王后愧疚，也不必做到这样的。

　　王后嗤笑完了，就收拾东西，带我离开都城。我想，过往的事情，她应该是彻底放下了。

　　后来的几十年里，我伴着王后走遍了殷商的每个地方，体会了不同的风土人情。遇到不平之事，也去管管闲事。

　　而且，在多年的游历中，我们也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太岁带给我们的另外一个好处，不知饥寒。

　　虽然平时，也发现，我们不会再觉得饥渴，但是饭总还是要吃，水也总还是要喝，出于习惯。可是，有一次，我们在沙漠中迷了路，等数日后，遇到商队离开沙漠，我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俩似乎不吃不喝，也能活着。

　　为了验证这一点，我们故意曾经连续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没事。

　　王后跟我说，“其实，我们早该意识到这件事了。自吃下那东西之后，我就觉得，排出之物不对劲了。吃进什么，原样出去什么。我们的身体已经不会消化了。或者说，已经不需要消化了。”

　　我觉得有些惊悚，但是，这似乎不坏，对吧？起码可以更自在逍遥，不用为了生计奔忙了。
　　不过，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那天，我和王后都多少有些不安，不知道太岁还有什么影响，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好、是坏？

　　不过王后很快又乐观起来，“再坏又能怎样？起码这个东西，当年救了我们的命，让我们多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很好了。”

　　我和王后相伴，时光一年一年过去。

　　多年后，再次去封地，是因为王子祖戊去世了，王后远远送他一程。

　　再一次回到都城的时候，是大王病重的时候，此时，大王已经在位59年了，他已经当了将近一个甲子的王了，很难得了。

　　王后看到了都城里贴着的悬赏告示，为大王的病情招募民间的神医。王后就带着我，扮作神医，被人领进了宫。

　　大王躺在床上，眼睛都不大睁得开了，王后撕下假胡须，轻轻唤他，“大王，武丁，看看我是谁？”

　　听到有人直呼其名，大王睁开了眼睛，但是看到王后，他可能不太清醒，笑着说，“你终于来了，来接寡人去黄泉了。你等了好久了吧。年轻时，寡人做错很多事情，想想，很不值得，寡人有时候会梦到你，你死的时候才33岁，还年轻。所以，寡人梦到的王后总是年轻好看的样子，可是……寡人却老了。到了黄泉，不知寡人会不会变回年轻的样子，不然跟王后不般配……”

　　大王好像一直以为是王后的魂魄来了，絮絮叨叨说了好多，王后也没有特意解释。后来大王就合上了眼，睡去了，脸上还带着微笑。身边的老侍从端详着王后，越看越惊心，“你……怎么……”

　　王后回头微笑，“你也老了，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呢。”

　　那侍从正要惊呼，王后说，“嘘，大王睡了。我走了。”侍从惊悚地点头，也许也以为看到魂魄了。

　　我们离开宫廷后，半天，大王薨了的消息就传出了。

　　离开都城后，听说了些事情。大王留有遗命，他死后，继任者要追尊他的儿子，祖已和祖戊为王。

　　祖已就是孝已，大王还是没有忘记占卜的说法，哪怕孝已死了，他也要让孝已成为殷商的王，希望践行占卜的卜辞，来给殷商带来好运。至于祖戊也被尊为王，据说是因为他是大王最敬爱的王后妇好名下的孩子，要给妇好一个体面。

　　不管怎样，大王去世，青史上留下一个文治武功样样卓越的贤明君王的记载。一个时代过去了。

　　我和王后随心所欲的漂泊，看到喜欢的地方就停留几年。但是不能太久。

　　我们早就发现一个问题，我们不止长寿，而且不老，年龄永远停止了。我们走过很多地方，也认识了一些人。不过，每个地方不能居住超过20年，太长时间后，周围的人会起疑了。

　　我们看着时光在别人身上流逝，在我们身上却似乎冻住了。

　　有时候为了不让别人起疑，我们还会到山林中隐居，过上些年，认识的人自然就没了。我们再出来行走人间。

　　那时候，我们一起度过很多年，因为有彼此在，才不孤寂，那种认识的人都死光的滋味并不好，十分的落寞和孤寂。当我回到曾经去过的地方，故地重游，发现认识的人一个都没了，物是人非的感觉并不太好。

　　还好有王后。还好我们是两个人。

　　但是，我没想到，有一天，终究还是剩下我一个人。

　　某天早晨，我从山林中的茅屋中醒来，起床不见王后，却看到留下的布帛，上面写着，她要重新入世了，那是她自己的责任，我不用去找她，还让我照顾好自己，千万保守好秘密。

　　那一刻，天地似乎都变成灰色了，我被王后抛下了。

　　因为商朝要亡了，王后大约是想做点什么来挽回吧。

　　我不甘心被丢下，也无法一直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地等待，于是，我收拾起行囊，背上我的剑，踏上寻找她的路。

　　这一找，就是数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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