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千年

　　王后待我，如母女，如师徒，对她的思念让我心灵充实，让我无论在哪里，无论独居多少年，都不觉得太孤寂，这天地间，还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曾经，寻找她，成为我多年的信仰。

　　直到遇到范蠡和西施，我们像家人一样生活多年，我才又有了家的感觉。

　　但，即便是他们，一直叫着我姐姐的人，我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秘密。

　　这世上，唯一能与我分享秘密的，唯一能让我彻底放松依靠的，只有王后。虽然她早已不再是王后。

　　现在，我管她叫师傅。

　　我们生活在山林里，我每天早晨跟师傅练剑，然后她带我在山里转转，晚上回到茅屋，取出白天采下的好吃的果子一起分享。我们其实早就无需饮食，但是美味，还是可以品尝的，不为饱腹，只为享受。

　　师傅这时候，会拿出她这些年收集的有趣的东西，我们一同品鉴。

　　山中岁月静好，我很享受这样的静谧，尤其是和师傅在一起，这种多年后，物是人非，还能遇到故人的感觉太好了。突然觉得长生也不是什么坏事。数百年的孤独，只为了这一刻的重聚，我觉得值得。

　　当初，大王去世后，我和师傅在活到100多岁的时候，还以为我们只是长寿。但是当活到200岁的时候，我们就明白了，太岁给我们的不是长寿，而是长生不老。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长生，是不是真的没有终点。

　　我们总觉得，上天未必这样优待我们，长生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除了看着所有的亲人朋友都离世，除了经历过百年孤独，除了不敢跟人过于亲近，除了不能在一地生活太久，一定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未知的代价是我们没有意识到的。

　　师傅说，“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倒地不起，不要为我悲伤，这未必不是一种解脱。活太久，有时候，觉得活得多余了，觉得活得有点累了。”

　　其实她的感触，我有时候也会有，数百年了，我经常更换名字，改变穿着，四处漂泊，就是怕有一天被人发现了长生的秘密。我不敢想，被发现了会怎样。

　　我没问过王后，商朝将亡的时候，她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她不想说，我就不问。

　　殷商亡了，武王伐纣，建立周朝。

　　如今，师傅不大愿意多出去，宁愿隐居山林，与猛兽为伍。这情况，跟纣王刚丢了江山，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隐居深山差不多。只不过，他们采薇而食，后来据说饿死了。但是师傅和我是长生之人，无需饮食，便是不食周粟，也能活着。

　　不过，对我而言，早没了对殷商的留恋。商朝也好，周朝也好，我都只是个小民。从师傅不再是王后起，我对谁当帝王，就已经无所谓了。

　　认真说来，我们这两个商朝人，现在等于是，生活在灭了我们国家的敌人的统治下。不过后来周王室衰微，各地诸侯如同国主一般，这状况，我们倒是觉得有趣。

　　和师傅居住的时间里，我给她讲了好些随范蠡周游列国经商的见闻。这些事情，居然激起了师傅对于外间的好奇，“原来，这些年，又出了这许多俊秀人物，有了这么些有趣的事情，也许，我该出去瞧瞧。”

　　没想到，师傅还是说做就做的性子。第二天清晨，我独自醒来，师傅又走了。留下了写字的布帛，告诉我，她要出去游历，就不与我同行了。而且，她希望我能适应独自一人的生活。她也不想，突然倒地长眠的时候，我在旁边，会为她难过。

　　我不知道，师傅究竟经历了什么，老觉得会突然长眠。我突然发现，原来，即便是我和师傅，这样亲如母女的关系，又同是长生人，我们之间也有不能说的秘密的。

　　这让我有一点点惆怅，但是很快，我又高兴起来，既然师傅重新入世，那我也回世间去吧。
　　这个时候，世间流行起游侠来。我身背古剑，着男装，又有武艺，人人见了我，都会尊重。

　　我居无定所，听说哪里有新鲜事，就去哪里凑热闹，遇到习武之人，也切磋一番。不得不说，世上有些人，天分高的惊人，我就算比他们多练习了几百年，也不及他们举一反三。有些武痴很推崇我，但是我却很惭愧，如果去掉多活的几百年，我在他们手里，能走几招？

　　长平之战开始那年，我独自一人在临时住处，过了千岁大寿。

　　我在桌上摆了些饭菜，两个酒杯，两副碗筷，假装对面坐着师傅。

　　当我一饮而尽，对自己说，“阿南，今日是你千岁寿辰……”然后，我就说不下去了，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个妖怪了。千年不死的……老妖？

　　想到这里，自己都乐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吃完中饭，我去了一个大的饭馆，给了掌柜足够的钱，让他做了1000份饭食，分发给穷人。

　　那天饭馆前面排起了长队，得知行善的是一位今日做寿的、姓徐的未婚女子，每人领到饭食都会说句吉祥话，祝寿之言不绝于耳：

　　“徐姑娘长命百岁！”

　　我心想，百岁啊，那是900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商朝还没亡呢。

　　“徐姑娘青春永驻！”

　　这是谁？这么会说话。我可不就是青春永驻了吗？躲在角落看热闹的我偷笑。

　　“徐姑娘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我的笑容凝固了，有点无语。郎君啊，那个好像不需要。

　　不错，他们所说的“徐姑娘”，就是我。

　　我本姓徐，父母叫我阿南。

　　虽然活了千年，但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不过，我才不在乎呢，从发誓效忠王后开始，我就没想过嫁人。尤其看了大王和王后，……恩爱夫妻因为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劳燕分飞。虽然到最后，王后原谅了他，还送他一程，但我到底对婚姻没有什么好感了。

　　本姑娘当初20岁是姑娘，1000岁，还是姑娘。做姑娘，没什么不好的。不用为了一个男人牵肠挂肚、千里奔波，甚至做牛做马、劳碌一生，想想王后，死了还不得宁静。

　　千年来，除了和王后在一起的日子，除了和范蠡、西施在一起的日子，大多数时间，我在漂泊和隐居中度过。期间，换过很多名字。

　　一次，我在徐地的时候，有人问我姓名，我随口说了一个“徐福”。

　　但是，没想到，就是这随口一说，又让我在多年后，卷进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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