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生存实录

　　诺拉觉得自己大概是生气的。作为前·队长，任何一个队员对自己隐瞒伤势，都会让她发一顿脾气，江泽总是吐槽，这是颜小诺最有队长威严的时候了。但她又似乎没有任何立场生气，现在他们没了契约的束缚，难道还要搬出前上司的称号不成？
　　莫谦一直在她身边，用双臂虚虚笼着女孩，将她罩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曾有逾距。他身上穿着和那些人一样的白色袍子，因为不甚合身而显得宽大松垮，吊在他的脚踝上。只静静站立原地，形销骨立。这是诺拉第一次看到他穿白色，素色映着近乎苍白的脸色和青色的唇，如同暗夜中走出的鬼魅般毫无生机。
　　“闭上眼睛。”他说。
　　诺拉只是执拗地望着他，那柄剑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手上，轻松地提着。剑刃似水，寒光一泻而下。即便诺拉对武器只是粗通，却也知道那是一柄好剑。
　　而不久前，莫谦用它削了椰子。
　　“失礼。”莫谦的手落在女孩纤细的腰线上，突然一紧，随后两人腾空而起。
　　在高处俯瞰，那些人看起来像是热锅中团团转的蚂蚁，耳边的风仿佛能将一切声音撕碎，他们已经升到了足够的高度。
　　“九千，你——”剩下的话，最终还是被堵在了嘴里。橙子丰富的汁液几乎让诺拉呛到，她剧烈地咳嗽，瞬间没形象地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到底还有没有智商啊？！被抓一次就够了还要来第二次？抖M啊你？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猪队友啊！明明可以逃走却还要傻到被钉在架子上，你……”
　　眼眶突然很酸涩，到最后，脸颊上的泪水已经不知道是为什么而流的。但只有一件事诺拉明白，她不想像前世一样，再次弄丢她的队友了。
　　“对不起——橙子很酸吗？”莫谦眉头微蹙，仿佛真的是在担心着这个问题。
　　“笨蛋！”
　　畅快地骂了一顿，诺拉吸吸鼻子，鼻腔里还有橙子的味道，实在痛苦极了。
　　“小姐，在下十分抱歉，有一件事在下一直瞒着……”
　　“说！”
　　“实际上，骑士契约的解除，是要有一个很繁琐的过程的……”
　　诺拉忍无可忍：“好了我知道了！”患得患失了几天，最后连自爆的决心都有了，最后却得知自己才是被耍的团团转的那一个——这种感觉，真够微妙的。
　　“听着。”她仰脸去看少年漂亮的黑色眼睛，“九千，我从来就没有要求你做什么，我们藉由父亲大人订下了契约，却不是我自己的意愿。我不是那个斯普特宅中娇滴滴的小女孩了，我也不需要什么骑士。”
　　“小姐仍要解雇我，没错吧。”莫谦回视目光满是坚定的诺拉，难得声音柔和。
　　“嗯。”
　　“仪式很麻烦的。”循循善诱。
　　“随便。”
　　“好吧。”他叹了口气，“容许在下把日子推迟一些——小姐不介意再多看在下这张脸几天吧？”
　　“不会。”她的声音陡然低了，因为那分弱气，反而更符合她的年龄一些，“最后一个要求——”
　　“在下在听。”
　　“能作为我的朋友，待在我身边吗？”
　　这才是她要说的。
　　不是因为契约，而是作为朋友。毕竟在契约没有解除的时候提出了这个要求，有些小小的狡猾——“还有，跟着我绝对有肉吃的，你知道嘛，公爵好像很有钱的样子，这样的公爵大人是我的父亲，家室绝对过关。还有我现在是魔法师——十岁的魔法师，帝国大概万中挑一，能力也过关。还有……”
　　“好了。”未说出口的话被少年打断，他的眉角，尽是清浅的笑意。
　　“我怎么敢嫌弃您呢，我的小姐。”
　　我的——小姐。那道声音，竟有些柔和缱绻了。
　　“只是，在下愿意以这样的身份在您身边。诺拉·夏普三小姐，这是莫谦唯一的愿望，以骑士之名为誓。小姐如果不满意，就当这一段时间是试用期吧？直到小姐认为在下已毫无用处，那时候就解决契约吧。当然，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他极为认真，一字一句。
　　“算了。”诺拉有些挫败，“没见过这样傻的……”最后一句，她说得极小声。
　　“咳咳……”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诺拉一跳。
　　于是秒速转头：“还有谁在？”
　　那个声音再次飘了过来：“不过几十天，就忘了大爷我了。”
　　诺拉抱着九千的脖子，几乎吊在他身上，因而也没有注意周边的情况。她和九千都被一圈淡淡的绿光包裹着。
　　啪的，一个小男孩凭空出现了，墨绿色卷发和熟悉的浅碧瞳孔，凯特还是萌萌哒的正太形象。仔细一看他今天也有些不同。在背上，出现了一对淡绿色的翅膀，薄如蝉翼，可以看到上面颜色较深的纹络。
　　变成了人，声音自然也随之变成了软糯的娃娃音。听小娃娃自称“大爷”还真是各种违和。
　　诺拉睨他：“说好的乖乖在学校呢？”
　　凯特：谁跟你说好了啊你这明明是强制！
　　“我一直和莫谦这家伙在一起。”他迅速撇清自己，“再说我来这里也有事。”
　　“你这样很容易暴露的，尤其那几个小乔治……”诺拉头疼，这也是她不愿带凯特的原因。
　　凯特一挥手，绿光团开始降落。他们离月殿已足够远了。几乎下意识的诺拉就跌在地上，下方的海面越来越远，她一阵眩晕，在掉下来之前被一只胳膊拦腰轻轻松松捞住。“谢了……”诺拉声音虚弱。内伤造成的不适感还没有过去，但她尽力克制自己不表现出任何异常。毕竟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任何停顿都有可能置他们于危险的境地。
　　凯特难得见到女孩懵懂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是怕高，有意见？”诺拉狠狠瞪凯特，内伤还要憋气，她也是拼了。
　　某只猫：躺枪啊！无辜啊！
　　“这里是——”诺拉环视四周，说道，“树？”
　　树……巨大的树，不逊色任何一座岛屿的树。枝繁叶茂，深浅的绿直通天际，苍翠葱茏，生机肆意。
　　“这是翼人族的树。这是他们的世界。”莫谦道，声音沉澈。
　　落日下的树叶闪闪发亮，整棵树的轮廓笼罩着淡薄的金色光芒。深褐色的枝干垂下浓重的阴影，而翼人在这些阴影中穿梭。
　　“为什么来这里？”诺拉问。
　　莫谦浅笑：“有些事情想要告诉小姐。”
　　这里看起来是翼人族的栖息地。艾尔莎曾说过，“圣树被作为祭品”，这句话至少提供了两个信息，第一，翼人族的确曾主导着这里；第二，现在这里不再属于翼人。
　　“你知道创世之初，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神迹有几处？”
　　还真是突然的发问。
　　诺拉想了想教科书中的内容：“有三处吧……维罗尼卡学院内部有一处，还有北部与日之帝国接壤的雪域森林，东边臭名昭著的吸血鬼城堡，还有……”
　　“实际上，神迹不止有记载在书上的四处。神迹会在人类聚集的地方存在，也会在非人族的领地上存在。”
　　诺拉想起艾尔莎羽翼上丑陋的疤痕，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纪念品吗？
　　站在巨树宽广的枝桠上其实很稳当，但诺拉还是有些腿软。莫谦扶着树干，他看起来足够的气定神闲，还颇为悠然自得地扶住脚下发虚的诺拉。
　　“巨树后堡，这里之所以被称为神迹，是因为这棵巨树身上所刻的巨大法阵。千年战役中大师迭出，神迹有的是大范围魔法留下的遗迹，也有的是保存了古老阵法而形成，与巨树同的还有吸血鬼城堡，雪域森林则是魔法遗迹。”
　　能留下魔力波动不同寻常的神迹，诺拉也有些好奇，究竟当时的魔法师实力有多强。
　　“巨树上的阵法，是溯影。”
　　“有人来了。”话并没有说完，他的目光突然投向远方。那里，天和海相接的水线，几个小黑点快速移动着。
　　下一秒，莫谦突然将女孩拦腰抱起来，紧走几步，从树梢一跃而下。身上的白色袍子被风鼓起，露出下面褴褛的衣衫。
　　“你……”
　　手指滑落，那双手不再紧紧揪着少年领口，而是一路划过前胸。莫谦的身体很冷，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失了大部分力量。即是他没有提及一句，但现在的九千身体虚弱，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是月殿的人，不知道他们是否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莫谦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但很快想到身边的人，那一抹动摇迅速消失不见。
　　绿色光团再次包住两人，快速向巨树的顶端飞去。
　　诺拉小心把身体藏进叶片中。莫谦在她的身侧，少年清俊的眉目笼上一层倦怠，他似乎很累，在下一秒就能睡着。在经历了白天送死一般的战斗后，她耗尽魔力，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她抬起手擦掉因疼痛而冒出的一层细汗，诺拉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少年骑士。
　　“怎么了，小姐？”那抹目光被准确无误地抓住。
　　“我只是在想……”被抓包索性就直直看过去，“九千，你真正的实力到底怎样？”
　　少年轻笑一声：“小姐真的想知道？”
　　“嗯……”
　　那一个字被她自己吞了进去。
　　少年的身体悄然欺近，诺拉能嗅到一点萦绕在他周身的血腥味，她猛地抬起头，却看到莫谦瞳孔中纯粹的黑正在一点点变成妖冶沉郁的红。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血族的红瞳，没有惊吓，只是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指尖传来一阵刺痛，血立刻渗了出来，她并不觉得多痛，但在莫谦的嘴唇碰到她手指的那一刻，她感到骤然萌生的撕裂感。她能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睛中是自己带着不安的双眼。
　　他的舌头划过手指上裂开的伤口，最后，舔去嘴角一抹血渍。他准备抽身离开时，突然察觉到被他环在手臂中的那一丝颤抖。
　　他僵着上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个女孩不是别的人，她只是诺拉。莫谦很清楚他不能把某些情绪加在她身上。
　　猩红的血液有着令人血脉喷张的极致诱惑。黑眸闪烁的疯狂和即将失控的某种情绪，渐渐地，被冷澈和自持所替代。
　　透过手腕传来的，是绝对的力量。莫谦如同浑然天成的贵族，优雅而强大，他的举动不带一丝急躁，反而如同下午茶时间般悠闲，并不像是发狂的野兽，渴望新鲜血肉——即是眼中的欲、望丝毫不加掩饰地包裹着小女孩。
　　红色从瞳孔中一闪而过，快得仿佛只不过是一场虚幻。莫谦的眼睛再次恢复夜色的黑。
　　他随手一挥，一根粗枝轰然折断，在海中掀起巨大的水花。
　　这是……力量。
　　不是魔法，而是身体的力量。
　　小女孩的手从他的手心滑落。那只手掌很小，曾经锦衣玉食的精致生活让她的皮肤呈现奶白色的光泽，纤细的手指仿佛没有任何力量，小小的手心中出了新茧，那是练习的痕迹。这样的一只手，在握着巨大的镰刀时，便是死神。
　　她是真正的死神。
　　他只是一顿，便垂眸撕下一块布条，丝毫不在意袍子被他搞成了什么样子。灵巧的手指缠绕着，直到诺拉的指尖被包裹得如同蚕茧才作罢。
　　“让小姐受惊了。”
　　莫谦的眼睛中还是没什么情绪。诺拉敏锐地感觉到，他似乎在自我厌恶。
　　“你笑姐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她摇了摇那只手，撇撇嘴道。其实疼痛并不是大不了的事，这样的包扎在她看来纯属多余。比起指尖轻微的跳痛，内脏移位的痛苦似乎更加难以忍受一些。
　　“你果然是血族。”虽然还有疑点，但这就是剩下的唯一真相。而想来能从血液中汲取能量的，也只有那一种美丽而神秘的种族了。不知道夏普公爵对此是否知情。公爵大人真的会放心让危险的吸血鬼保护自己的小女儿吗？
　　莫谦只是将一根手指按在唇上：“——这是秘密。”
　　一时间就知道了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事情，诺拉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
　　“我本来打算，就算穷尽此生也不告诉小姐这个秘密的。”想要说什么去被捂着嘴，在诺拉的瞳孔中对面的少年不知何时跨近几步，耳边传来低声轻喃，沙哑的嗓音，一丝丝撩拨，“小姐的血，想知道是什么味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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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诺拉有些激动地推开近在咫尺的莫谦，因为紧张，还走了音。按捺下失去控制的狂乱心跳，深呼吸几次后，她的呼吸才恢复了正常。
　　“九千，”她忽然异常严肃道：“你——吃错药了？”
　　“不，小姐，是没有吃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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