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生存实录

　　布莱顿月殿。
　　月之帝国的月殿，大多是方正浑厚的风格。高大厚实的墙，丝毫不偷工减料的拐角，合抱的巨大大理石柱，被花纹繁杂分复的浮雕连缀在一起。诺拉的记忆中，从没有进入月殿的经历，因而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世界所信仰的核心。
　　穿过地砖光可鉴人的走廊和穹顶近天的大厅，诺拉看到了站立在祭坛上的神祗——月神。
　　雕像上流淌着象牙白色的光泽，工艺细致，可以看到月神柔和的嘴角和慈悲的视线。他的样子堪称俊美，完美无瑕的躯体，隐没在经过细致雕琢的白色长袍中。
　　祭坛下只有几个虔诚的信徒，他们叩首，祈求得到月神的庇佑，获得魔法的馈赠。只是，这里没有任何一个祭司的存在。
　　丽一直心惊胆战，相比之下莉莉显得更加平静，当然，也可能只是表面功夫。
　　“在哪里？”诺拉回头，嘴角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危险。
　　莉莉回答：“我来这里找了几趟，但月殿把它保护得太严密了，我也只知道大致方位。毕竟没有‘神赐’，果然还是不可能吧。”
　　诺拉不置可否。她不认为莉莉在说谎，毕竟对方是月殿，若是他们想要藏匿什么，没有人找得到。而神赐……对于这个名词她也只是在书上略有了解。这是神职人员拥有的一种传承，具体是什么她并不知情。月殿的思想垄断持续了数百年，这不足为奇。
　　而今天的月殿有些不大正常。她在周围转了转，绕过祭坛，后面只有很窄的一道缝隙，好在诺拉的身体单薄，勉强能挤进去。
　　“大概是走这边，诺拉小……”莉莉回头，祭坛旁空空荡荡，哪里有一个十岁萝莉的身影。
　　祭坛后。
　　正如诺拉所料，这里别有洞天。光线很难照射进这种死角，因而墙上挖了一个凹槽，诺拉轻轻按上去，感受到了石蜡的滑腻。
　　郁闷，这时候冰系魔法完全派不上用场啊。
　　最后还是找到了火柴，嗤地一声，一点火光伴随硫磺的刺鼻气味摇曳，诺拉将火焰凑近蜡烛，橘黄色的光芒柔和地铺展而开。
　　她看到了一个雕刻着花纹的小门。
　　伸出手指，碰到冰凉的金属，几乎下一刻，寒意迅速布满陈旧的铁锁，令人鸡皮疙瘩四起的细小碎裂声响了一阵，冻住铁锁的冰块应声而碎，锁“咔哒”地开了。
　　诺拉小心地不让门发出任何声响。空间很窄，就连她也需要微微俯下身子，才能钻进黑洞洞的暗道。只是爬到深处，甬道逐渐变高，变宽，可以让成年人在其中直立行走了。
　　甬道一片漆黑，只是隔几步就会有燃着蜡烛的凹槽，不用担心光线问题。看起来，这里是殿内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平时恐怕很多人都走过这条暗道。
　　不多时，一点光线透出来，离出口不远了。
　　诺拉快走几步，只见一丝丝白光勾勒出矩形门框，用手轻轻拂过边缘，一根冰刺瞬间从手心中长出，刺入门缝。她轻轻一动手腕，门嘎吱开了。
　　久违的阳光让她眯起眼睛，抬起手去挡住刺目的光线。这里是一个小花园，一种橙色的花爬满花架和墙壁，开得热烈，细长的花瓣伸展，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这里有西式的桌椅，以桌面的干净程度来看，这里应该是某些人的聚集地。
　　她在四周大致转了转，花园中有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碎石道，当然，她不会忽略从远方传来的人的声音。
　　“……怎么处置他？”
　　“绑起来，那口银棺材呢？放进去。这一次不能再被他跑了。”
　　“咦，似乎有什么动静？”
　　“听错了吧。”长袍男子四下看看，不以为意道。这里怎么可能有人？
　　两个人走到花架下，其中一个推搡着一个被绳子紧紧束缚的人。那个人体形颀长，被压制的身体也因此有些扭曲。他的腰上和手腕上都缠着绞成一股的绳索，泛着金属的冷光，仿佛被限制在绳索中的，是一头洪水猛兽。
　　缠结的藤蔓忽然动了一下，几片花瓣悠悠飘落。
　　“谁？”
　　“你太过风声鹤唳了吧，哪里有什么人？”走到花架前，撩开如同珠帘一般垂下的一串串花序，“你看，没有人。”
　　那个人也愣了一下，嘟囔道：“还真是，刚才……”
　　两人毫不客气扳着那个可怜人离开花架，对方才的小插曲浑然没有在意。他们自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押着年轻的囚徒顺石子路离开后，凉亭旁，一簇花丛簌簌而动。
　　诺拉的裙子沾上了泥土和草屑，她蜷缩着膝盖，视线充满警戒。感受到耳边两人离去的脚步声，她缓慢地将上身伏在地上，侧耳倾听，又悄声跪着爬出低矮的草丛。
　　她的动作有些凝滞，甚至可以说少有的笨拙，只是机械地起身，慢吞吞走到凉亭内。缠满柱子橙红色花朵仍兀自开的灿烂。
　　轰的一声，花瓣如雪片飘落，诺拉看着通红的手背，慢慢地笑出声：“连你家小姐最后的要求也不听，你还真是尽职尽责啊莫谦。”
　　不会有人回答她。只有风在草木间呜呜穿行。地面上开始起风了，天色开始变得灰白，积雨云层叠遮天蔽日，风吹到皮肤上的感觉也只有潮湿和冰凉。诺拉坐在草地上，时间似乎过去很久了，她从乌云聚集时开始仰望天空，直到第一滴雨落到鼻尖，才猛然间惊醒。
　　诺拉猫着腰，小跑着沿石子路向秘密花园的深处前行。
　　路很长，很细致地整齐铺着灰白色碎石，周围是大半个人高的灌丛，大概是类似玫瑰一类的，长着尖利的刺。穿过一道花门，花香愈发馥郁，浓烈的花粉味道让诺拉有些透不过气。
　　她能感到附近有人在，于是也不贸然前行，而是小心翼翼地分出一小丝精神力，让它向前方缓慢延伸，打探情况。
　　一个，两个……那里少说有数十人！
　　自从精灵凯特出现后，诺拉对使用精神力探查一事有了警惕。万一放出精神力时被其他高等级精神力攻击，她可就不只是精力衰弱，很可能会被全部废掉，变成彻头彻尾的白痴。眼下不确定对方情况，她也不敢展开精神力网。
　　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像是误入了南国的花谷，这里的花卉种类繁多，几乎没有半寸空余的土地，各种香味混杂，素淡的，浓烈的……不一而足。诺拉十足耐心地避开美丽的荆棘陷阱，渐渐接近深处，那些人聚集着的地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幽闭的仙境会有人涉足，只因这里太过静谧，甚至花瓣落下传来的轻微声响，就已弥足珍贵。
　　这里，还真是过于安静了。
　　拨开茂盛的花丛，视线穿过白色和粉色的蔷薇，落到数个白色的晃动的身影上。
　　尖顶兜帽挡住大部分脸孔，只留下一片阴影，宽大的白色袍子绣着金色的某种图案，隐有暗光流淌，一直长到脚踝，将整个身体裹得十分严实。这种衣服，诺拉没有见过，却大致知道它的用途。
　　有人在举办某种仪式。
　　祭拜或是祈福的仪式，同先前的葬礼一样，是一种宗教色彩浓厚的活动，但不同于出生礼和葬礼由牧师主持，这种仪式却是由月殿的祭司所垄断的。
　　但诺拉可不相信他们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向月神祈福。
　　已经可以看到那些人诡异的动作了，但那边并没有发现的意思。诺拉顺着摇晃的众多白色脑袋向上看，那里竖着高大的十字架，地上则是血一般的红色丝絮——彼岸花，那是曼珠沙华的花瓣，似从指间垂落的血珠。
　　一个单薄的身形被绑在架上，诺拉的目光爬过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破烂的衣着，一直到毫无血色的脸庞，她差点停止呼吸。
　　他的手脚被绑在十字架上，像是受难的耶稣。黑色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粘结着令人触目惊心的血块，脸颊上是浅浅的血痕，还在渗着血丝。他裸露的皮肤布满伤痕，有的皮肉翻出，露出了森森白骨。有那么一瞬间，诺拉甚至不忍心再用精神力看下去。
　　只是看着，就足以激起她的杀性。颜小诺从不是好人，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女孩的背紧绷着，如果她是一只猫，那么此时，她浑身的毛一定是根根直竖的。
　　“继续。”森冷的声音。很巧，这个人诺拉认识，祭司，她永远忘不了那个人。
　　一条鞭子抽到少年身上，他闷哼一声，身体微微颤抖。
　　诺拉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在发抖，怒火快要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说不清楚是对毫无反意的九千，亦或是对那些丑陋嘴脸的神棍。
　　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灰蓝色眸子盛满平静，一片肃杀。
　　九千若死，她便用自己和整座月殿偿命！
　　祭司的双手背在身后，这一切明明在不久后就会完全平息，不会留下一点痕迹，但他现在却被一种莫名的不安笼罩。
　　一名二十岁上下青年上前一步，垂眸询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他冷声道。
　　他恭敬应下，余光瞟到一名同僚跟随着他，显而易见的监视。越过那个人的肩膀，他看到了一抹衣角，眸色一点点逐渐变冷。
　　可惜，没有那个机会了。
　　阴云酝酿着雨意，雨点早已经稀稀疏疏地落下，却还只是不成气候。
　　被派去监视的男人并不以为意，只是草草一看，便回过头答道：“大人，您多虑了，这里本没有什么……”
　　后面的几个男人突然捂着嘴，脸色转为青黑，瞠目结舌。
　　他诧异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仿佛是虚幻的场景。有一瞬间，男人甚至顾不上去看旁边青年的表情。他同样注视着那里，唇抿成一线。
　　瘦小的女孩扛着巨大的、于她体型数倍的冰镰刀，宛若天使的脸孔上，噙着恶魔般的微笑，映着半透明冰蓝色的武器，泠泠的幽蓝色，不带一丝温度。
　　惊愕的众人顾不上架子上等待行刑的少年，一瞬间五颜六色的光不断闪烁，所有人都亮出自己的招式。祭司看着神态或慌张，或呆滞的手下，背部窜起一股陌生的凉意：那个看起来就不堪一击的女孩，没有死？！
　　没有人再去在意十字架上的狼狈少年。他缓缓抬起血污涂满的脸，纯黑色的眸从凌乱的发丝间透出，一抹阴冷划过。
　　“受死吧！”诺拉喊出这一句武打片经典台词。有些自嘲，这里恐怕也没有人能理解她的冷笑话，而唯一理解的人也不可能笑得出来。
　　镰刀落下的那一刻，对方的攻击也到了。冰刹那间崩裂，纷飞的冰块划过诺拉的脸，温热的血几乎瞬间溅了出来。风裹着烈火，燥热的冲击波迫使诺拉跪在地上，膝盖从一开始的针刺般的痛，迅速蔓延到一整片都是火辣辣的。五脏六腑仿佛移位，翻江倒海的痛觉近乎麻痹了五感，混乱中，她聚焦模糊的视线，望向远处摇摇欲坠的十字架。
　　快、逃。
　　她做出口型，指着没有人的方向。
　　只有在她吸引了注意力后，九千才可能有逃脱的机会，这就是她的计划。
　　没有什么深思熟虑，甚至没有经过一分一毫的思考，所有前瞻后顾被抛到脑后，似乎她飞蛾扑火一般，只是为了那么一点的可能性而已。对于前世的颜小诺，这是头一遭。
　　“……小姐，在下有什么价值？”
　　不知什么时候火焰开始燃烧，一直冲到几层楼的高度，情况愈发混乱了。灰烬中一人拨开烟雾，向她走去。
　　“起火了！快，看架子上！”
　　“不好！他逃了！”
　　“你们这群吃白饭的，还不快回去！”
　　混乱的人声，烟雾，火花。这一切仿佛离得很远，又仿佛近在耳畔。
　　“你又为什么要说这些？”她喃喃。
　　“在下只是好奇。”
　　那只手伸向她，并没有收回。
　　“怎么成了这幅模样。”诺拉扯出一丝笑意，“我的遗言被狗吃了吧。”
　　莫谦像是想到了什么，收回血迹斑斑的手。在诺拉疑惑的注视下，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他低下头，优雅而仔细地擦净。接着再次伸向诺拉。
　　“你……”诺拉语塞，所有积攒的怒火奇迹般熄灭了，有些哭笑不得，最终她还是无可奈何地妥协了。她抬起胳膊，准备把手交与莫谦。突然，她的手在半路停下了。
　　“你的手……”她迟疑道，“……算了。走吧。”
　　少年力道柔和，牵着她，引导她向前走。
　　诺拉需要加快步子才能跟得上他。深深浅浅的凌乱脚步的间隙，她的目光，总会不经意扫过莫谦背在身后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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