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辅流云之八水吟

作者:孤不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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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剑


      不一会儿,赵好被左卫带到了杨旻的寝殿正厅,领头的却是千牛卫中郎将杨崇敬。赵好低着头,很顺从的跪下来,唯有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的长条物件。李世民和杨旻,李敭都在坐——宫人犯禁原本不用李世民来过问,但是赵好事关李恪,杨旻也在,李世民要亲自弄个清楚。
      “好儿,你抱的什么?”李世民并未吱声,却是杨旻先开口的。
      “剑!”好姬镇定的回答。
      “天子驾前,非赐不得带剑,你不知道吗?”李世民的口气并不严厉,也很耐心。
      “回禀陛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非天子恩降、贵重勋戚而不能为。小女无此殊荣,不敢僭越带剑上殿!”好姬放下剑,横至于膝前,双手伏按以上,稽首道。

      “但是你于宫禁之内私藏禁器,且是陛下御寝之所,此举甚于带剑上殿,安敢狡辩?”好姬如此大礼,李世民一时发怔不语,杨崇敬代为斥责道。
      “我随淑妃入明德宫已一月有余,这把剑一直不离左右。将军可见陛下有分毫差池?”好姬并未起身,然反问铿锵有力。
      “大胆,你还敢胡言,牵扯淑妃!”杨崇敬愈加愤怒。
      “崇敬,你先退下。”杨旻蹙额,正色道,“好儿,你抬起头来,看着我。我问你,这把剑你一直放在身边?”
      “回夫人话,我从骊山带到长安,又带到洛阳,是我……家传的。”好姬平视杨旻,眼眸纯净明澈,只将宝剑又抱回了怀中,仿佛性命一般爱护。
      “家传?给你一个女孩子?若是朕的三姊在世,随身带剑却也罢了;看你这般文弱,难道也是不爱红妆爱戎装?你的身形,不像是习武之人。”李世民皱眉,这理由不能叫人信服。

      “不敢欺瞒陛下,赵好不会武艺。这口宝剑,算……是小女的‘嫁妆’。”好姬忽的支吾起来。
      “嫁妆?怎样的剑,能够做‘嫁妆’?朕要看看你的‘嫁妆’。”李世民起身,径自走到好姬面前,握住了好姬怀中的剑。好姬本能的紧了紧,可是李世民的态度冷淡坚决,好姬瘪了瘪嘴,终是没有说话,松开了胳膊。李世民剥去裹布,将剑露于烛光之下——两道寒光反射于大梁之上,漆木瞬间熠熠生辉,厅室也跟着亮堂起来。李世民目光如炬炯炯,兴奋道:“好剑!青铜所铸,非今之物——剑锋耀比雪峰,剑刃利可断水……”
      “剑身内收弧曲,剑脊釽格错纹,遗憾剑格有缺,可见斑驳铜绿,我猜不错的话,此物当是吴越铜剑,距今已有千年!”杨旻厚积薄发——李世民不觉间,杨旻已经站到他的身旁,同观好姬的家传之宝。
      “旻旻好眼力,居然识得宝剑!赵好,夫人对否?”李世民忽闻红颜知音,惊喜欣喟道,杨旻博学多识,深藏不露。

      “淑妃所言不错,确是越国宝器!”好姬颔首道。
      “青铜宝剑,早非今世利刃,最负盛名者莫过吴越所产,有什么难猜!”杨旻不以为然的笑言。
      “我知道了,这口宝剑,必是好儿的耶耶留给她的!”李敭突然插嘴,李世民随即莞尔:“锦那什么时候学会拈掐会算了!”
      “我说的肯定不错!太史公有云:‘非信廉仁勇不能传兵论剑,与道同符,内可以治身,外可以应变,君子比德焉!’剑是兵中君子,好儿的耶耶留给好儿这把剑,必是盼她擦亮眼睛,找对终身之人!是不是,好儿?”李敭摇头晃脑,引经据典,煞有介事道。
      “嗯……小女少孤,先人留剑于我之意,确如贵主所言;而且,这把剑不说价值连城,也可换钱千贯,如果他日家中困苦,可以变卖……”好姬坦言,首肯了李敭。

      “好剑,怎能随意典当变卖?!昔者有客,以‘市之乡二、骏马千疋、千户之都二’欲购‘纯钧’,越王勾践不予。莫不是今人还能出比此还高的价钱?”李世民亦是当时名将,一听有人市估上好兵器,痛心责备之情溢于言表,忍不住引经据典苦口婆心。
      “邦国君王心头所好,难比百姓饥肠辘辘!况且,我身心可以相随,何吝一剑哉?”好姬不卑不亢,直言道,“若遇此生所依,可以苍颜白发,小女赠剑不悔!”
      “嘻嘻,我说吧……既然如此,你怎么早不给三哥啊,他最喜欢青铜器物,何况还是此等贵器;而且,你根本就不用担心生计去卖剑嘛!”李敭跳到好姬身边,烂漫的盯着好姬。被好姬这一抢白,李世民兀自意外,只对杨旻笑言:“……民贵君轻,这丫头快比的上那魏姓田舍翁了,说话更有几分像你。”

      “我……我不确定要不要给他。”几次三番的挑明,美事近在眼前,好姬又嚅嗫了。
      “不确定?”李敭听不懂。
      “不确定他是不是我要托付的人……”好姬沉着的答道。
      “你不确定,还要跟他来长安?”李世民登时脸色一沉,欲要发作,被杨旻眼色按下。
      “如果不来,我永远也确定不了……我不想后悔!”好姬想了想,抬头实话,正视李世民。
      “现在确定没有?”杨旻觉得,好姬好像山上的碧潭深涧,水至清,却不见底。
      “没有!”好姬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不喜欢三哥?”李敭大为不满,“三哥那么好,怎的还配不上你?”
      “……我喜欢他,很喜欢他!但是,我们完全在两个时……世界里,人的缘分,只有喜欢,是不够的!我不想辱没了他,但是也不想委屈了自己。”好姬起了一丝惆怅。

      “好儿,如果,你最后确定不想托付于他,你会怎样?”好姬说的不错,一个天潢贵胄,一个世外红颜,可不就是两重天地——杨旻忽的从心底,对好姬生出了数不清的怜爱。
      “望陛下和淑妃见谅,赵好会用此剑,自我了断!”好姬,再一次稽首;这答案,连李世民都骇住了。
      “好儿,你是不是害怕我耶耶?其实,耶耶很和蔼,常与我们玩笑,只在外人面前装的很严肃,可他是天子嘛!”李敭着实替哥哥着急——必是宫中的生活,让好姬生了怯意。
      “公主误会了!人分高下,情无贵贱;吴王绝世无双,我也独一无二。我愿意爱他相守一生,那是我的一厢几愿;他对我又有几多真情,我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而且,这份爱如果要我百般委曲求全不得畅快,那我情愿舍弃!纵使在别人眼里,小女不识好歹、狂妄自大,小女只想因心而活。”好姬之言,句句肺腑。

      “好儿,你把剑收好!如果你愿意,你随时可以把这把剑送给我儿子;如果你不愿意,和我说一声,我自命人送你回骊山,陛下也不会为难你,何必求死?”不由分说,杨旻把剑从李世民的手中拿走,坚定的还给好姬。
      “谢陛下、夫人……哀莫大过心死。我爱他,即使无缘还是爱了,无果只会愈加痛苦,不如一死。” 好姬幽幽道,带着难以言状的哀伤。
      “人生匆匆,可为之事何其之多,奈何一个‘情’字就能困顿一生?!好儿,如果你抱着这样的心思,你当真配不上阿难,更配不上你手中的宝剑。有情有义,原不会枉度生命;唯情唯爱,却又错解了真谛!你是聪明人,多有才艺,亦有德品,既然看得见自己的价值,那就不要浪费辜负才是!阿难对你若是真爱,你对自己要交代,也是对他有交代,相濡以沫,最需要的是这份清醒与担待!你能这样坦率,我当真喜欢你。凭心而论,我乐见成人之美;但是如果不成,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杨旻又是失落,又是欣赏,情殇,走过了坎再回头,正是当年的自己,原来也这样可爱纠结,只是方向全错——她要拉好姬一把,为了她也为了儿子,“崇敬,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没事了,虚惊一场!”

      “夫人……陛下,这总是违禁……”事情发展至此,是杨崇敬没有想到的;李世民还没表态,杨崇敬不知所措。
      “赵好已经说了,这是她的‘嫁妆’!当世歹徒,可见有拿千年古董来行刺的?这口铜剑,无价之宝,便是珍藏都来不及!此事不用再议,赵好照旧如常在我这里侍奉,并无他事。”因为要去洛阳宫,杨旻原本心里就堵,杨崇敬的磨蹭,终于叫她爆发,“还愣着干嘛,难不成我与赵好一气,要谋害陛下不成?!在我房里,我说话不管用了?几时轮到你来置喙?”
      “就照淑妃的意思,你们都下去吧……锦那、好儿,你们也出去……”多年不见杨旻发火,这冷不丁的,李世民知道她是真的气了,赶紧对杨崇敬使了眼色,还有李敭——人在盛怒之下,难免迁怒。杨崇敬会意的连忙带着左卫出了殿去,李敭大气不敢多喘,乖巧的施礼,拉起一头雾水、不明就里的好姬就走,顷刻,殿内就空了。李世民轻声慢语道:“呵呵,旻旻,怎么了这是,说不高兴就不高兴?阿难难得喜欢一个,你这主做的,万一……”
      “凭什么你的儿子就要万众瞩目,不可方物,跟你一样,想要就要说丢就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我是管不了,阿难是我生的,他的内事我说了算!”杨旻怒颜喝断,言罢拂袖,只身进了内殿。李世民被吼的莫名其妙,欲要骂人,杨旻不买账;欲要打人,非英雄所为;欲要冷语,结局必惨败;欲要怄气,耐心不长久——一来二去,体会再三,李世民自认倒霉:“……好好的说儿子,怎的又说到我了!”跟着进了内殿——好男不与女斗,况是自己的枕边人,“有容”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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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铜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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