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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丝缕光线自窗帘间隙斜射入室,许沉翡被晃到眼,下意识皱眉,抬手来挡时,意识陡然清醒。
她睁开眼。
昨夜还是敞开的窗帘被拉起,窗开了一道细微缝隙,有风吹进来时掀起窗帘,这才使太阳光有机可乘,干扰到她休息。
寂静的卧室内,只有她一个人。
许沉翡看见挂钟时针指向十的位置,一时惊愕不已,摸着脑袋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又或者是太久没有这样放纵过,如今的体力确实无法与年轻时相比。
可是陈嘉荣凭什么就可以早早爬起来,继续他那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工作?
许沉翡愤恨地想,趿着拖鞋去洗漱更衣。
下楼时看见施姐怀里抱着已经烘干好的床单和被罩,正准备走向庭院。
见到女主人,施姐停步问好。
许沉翡回以问候,随后指向她怀中之物,“这是要拿去做什么?”
施姐笑着解释,“今天阳光好,正好拿出去晒一晒,沾点‘阳光味儿’。”又说,“既然您醒了,稍后我把被子也抱出去晒晒吧。”
许沉翡道声辛苦了,不再多言。
施姐又问:“您要吃点东西吗?”
许沉翡想了想,说:“吃一点吧。”
施姐应好,将叠好的床单等物放下,准备先为她做些吃的。又说:“原本想叫您起的,先生说不必叫,让您好好休息。”
许沉翡面上有些挂不住,耳根微红,语气稍冷,“害我作息不规律,他还以为是做好事。”
施姐只笑,附和女主人的话说下去,“谁说不是,下次我一定叫您。”
许沉翡也笑,“还是施姐待我好。”
这番话待陈嘉荣归家时,许沉翡又向他重复一次,惹得陈嘉荣失笑,诚心请教她,“所以,下回我就该早早把你也叫醒,是不是?”
没等许沉翡回答,他做作惊呼,“可我哪里敢啊大小姐,你没睡足被吵醒的样子简直怨气冲天。”
许沉翡表情平静地翻过一页书,抬眼看他,“再重复一次。”
陈嘉荣立刻收声,装傻道:“奇怪,刚刚谁在讲话?”
很识时务。
许沉翡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放下书,走到他身旁,赞许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日不要再这样,我有事情。”
实际上并不好奇她有什么事情要做,只是下意识追问一句,“做什么?”
“唐先生找我有事。”
“什么事?”陈嘉荣快忘记唐诚的存在。
他最近存在感略低。
自从许沉翡搬过来以后,见到唐诚的次数断崖式下跌。大小姐得空考取中国驾照以后,出行时嫌等人麻烦,开车也亲力亲为。
所以许沉翡也摇摇头,“我也不大清楚。”
他没在电话里讲事情,这点许沉翡很欣赏。
“不要急,明日就知道咯。”
第二日,许沉翡来到阔别许久的海棠山园别墅,停好车,走进庭院,看见唐诚正在照料院中花卉。
见到她走近,唐诚将喷水壶放至一侧,向她微笑,“许小姐。”
许沉翡嫌他实在太过客气,好不容易纠正他称呼,这些日子不曾见面,又变成“许小姐。”
唐诚改口,“Sapphire。”
又说,“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
许沉翡邀他进屋聊,又不是外人,实在不必站在这里对话。
她今日恢复早起习惯,吃过早餐后没别的事情,想到唐诚说有事,便驱车赶来了。
“我每日都空闲,既然你有事,当然处理事情要紧。”
到这时候,唐诚却仿佛并不急于说正题,只是笑说:“有幸看过你策划的画展,有些理解为何诸多艺术家遗憾许沉翡老师鲜少出山。”
被他打趣,许沉翡也不急不恼,笑着回应,“我已经逐步恢复工作,只不过不想再去一线奔波。”
“嗯,老板有偷闲的资本。”
“我热爱我的工作,但更热爱我的健康。”
“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选择做策展人?”唐诚请她原谅自己的刻板印象,学艺术的豪门子弟,除却特别有天分的,似乎都是为了获得一个好听的名头,心安理得混吃等死。
许沉翡也诚恳回答:“因为我没有天分,也并不想混吃等死。”
她倒也有闲情逸致同他追忆往昔,“曾经看过一场中古胸针展,策划简直完美,有幸与策展人对话一番,从此确立理想。那时我大概正值青春期,被花花世界迷住眼,从此一头撞进去,不再回头。”
“如今搁置工作,是否遗憾?”
“自然有遗憾。”许沉翡托腮沉思,似在接受一场访谈,“不过,人的一生就是在为一些事情而放弃另一些事情。我没资格脱离这样的常态。”
说到这里,许沉翡反问回去,“你呢?你是否有追求的事情和放弃的事情?”
认识许沉翡多年,起初是会不到真身,后来有幸见到本人,相处时间又极短暂。纵然被她界定为朋友,竟没有坐下来仔细聊过。
眼下机会难得,气氛恰好,令唐诚有些无法开口。
许沉翡敏锐如旧,“你有话说?”
唐诚只得苦笑,步入正题,哪怕实在破坏气氛,“其实,我想向你辞职。”
真是噩耗。
许沉翡睁大眼,不掩饰惊讶,“我何处做错,怠慢你?又或者薪酬不够?”
唐诚说统统不是。
许小姐好得不能够再好,是他能够遇到的最好的主顾,薪酬方面更是没得讲,只有多没有少。
“只是此处实在无用武之地了。”唐诚心下叹息,她如今连开车都不必他代劳,不是吗?
“况且,你当我自大也好,总觉得还可以做许多事。既然你不再需要我帮忙,我想,或许我可以做些其他事。”
话是这样讲,实则唐诚思虑更多。
他亲眼见证有些人何等捕风捉影,毁人名誉毫不留情。虽然比之所谓管家,他的工作更近似许沉翡的私人秘书。然而,世人眼里有这样的偏见,女士为男士做秘书尚且易有种种传闻,何况位置倒置。
眼下,许小姐与陈先生日益亲厚,再有什么不实传闻传出,难保陈先生仍然会一笑置之,不再计较。男人惯有这样的占有欲的。
许沉翡张了张口,挽留的话说不出口。
她也认为唐诚为她做事是屈就,简直浪费一身才华,亏他一做就是这些年。如今他要奔前程,于情于理,许沉翡都该放行。
只是遗憾,只是失落。
“日后仍会留在本城?”
“或许。”他不敢保证。
许沉翡又说:“我可以介绍你进入许氏集团。二叔知道你的能力足够,不会亏待。”
唐诚笑一笑,婉拒,“假使有一日,我在职场撞得头破血流,向您求救,您还愿这样讲就好。”
许沉翡不禁叹息。
他很骄傲,亦有骄傲的本钱,除了祝他前程似锦,没有别的话好说。
许沉翡递出手,同他交握,“我仍然视你为朋友。”
唐诚表示发自内心的感激,“多谢。”
他也说:“再给我几日时间,将这间房屋的琐事交割清楚。”
打理这样一间院落不是容易事,他要与各家相关公司联络,安保、园艺、家政,种种日常护理。
许沉翡顿首,“请你转告他们,你走以后,一切照旧。唯一的不同,请找许沉翡亲自签单。”
唐诚说好,也微笑,“给你添了烦心事。”
许沉翡笑说:“签字而已,算不上烦心。”
但是,再停留下去就真的要烦心。早知人与人终有一日会别离,却没想到如此突然、如此迅疾。
她忍不住叹息,叹息过后又宽慰自己,好在各自走在向好的路上。
她与唐诚告别,“没有别的事情,我先离开了。再停下去,怕忍不住挽留你。”
唐诚送她出门。
许沉翡坐上车子,却没有立即启动。
唐诚困惑,弯下腰来,越过车窗汇她的目光。
“一直想问却没机会。”许沉翡降下车窗,笑说,“你为什么叫Echo?”
唐诚一怔。
许沉翡从没叫过他英文名,他都要以为大小姐早忘记了。
却还是老实解释,“我读书的时候慕名去读翁贝托·埃科的书,结果发现自己根本读不懂,取了这名字警醒自己,告诫自己不要自取其辱。”
这回换许沉翡一怔。
下意识反问,“《玫瑰之名》还是《傅科摆》?”
对方面色沉痛,回想起当年明明读不懂,却不肯放过自己,自讨苦吃被折磨的光阴,“全部。”
忍不住发笑,许沉翡第一次发现唐诚有如此幼稚到可爱的一面。
她摆摆手,“再见Echo,祝你成功。”
唐诚目送她的车渐渐远去,转身回到庭院中,看见浇到一半的花,与随手搁置在一侧的水壶,忽然升起怅然若失之感。
他不想欺骗自己,于是坦然承认,有那么一瞬间,累积许久的好感转化为心动,令他为之怦然。
但是也仅有一瞬。
因为他无比清醒,与许沉翡不会有任何越界的关系,从始至终。
因为她是如此骄傲,而他的骄傲并不比她更少。
没有比现在更适合分别的时刻。
她已经有适合她走过这一生的伴侣,她不再需要他为她做事。
而他,也应当走入新的阶段。
唐诚收起水壶,默默说:祝我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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