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撞见

　　四人的背影摇摇晃晃，在温暖的路灯下，缓慢行走。
　　月光通明，繁星如河，小镇上的人家，窗户里透出的微弱光，如萤火虫的屁股，逆着他们的目光，慢慢的向后移。
　　进入夜晚，家犬也变得敏锐起来，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一阵骚动，一家接着一家，最后串在整座小镇上，像守护神的声音。
　　到家的时候，周小瑶已经靠在哥哥的后背上，酣睡。韩代弋和代韩察顺着原来的方向折返，原路返回。
　　夜慢慢的变得静了，偶尔的，窗户里亮起的灯光熄灭，仿佛月亮也困了，挂在深邃的夜空，许久未动。
　　三千深深的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路灯下，他就像守护神。
　　守护神。心里想着，不自由主地喃喃说出口，借着酒意，借着晚风，借着黑暗，将心晒在月光下。
　　韩代弋转过头，看着月光下那张微醺的脸，嘴唇轻轻动着：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其实，他不是没有听清，只是想再次确认，确认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是他，还是这座小镇，或者，是无微不至的周止已。
　　三千没在说话，只是微微的笑着，月亮挂在她的眼底，万千星辰形成一条河，她的眼里，是整座宇宙啊。
　　韩代弋每当这时，心里便会生出一丝自卑来，她这般美好，仿佛谁也配不上似的。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地走着，三千又困又累，轻轻的挪步，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嘴里不停地念叨：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轻轻的挥手，站着的韩代弋坐到长椅上，两人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路灯与他们排成一排，低着脑袋，在夜里，一动不动。
　　三千感觉自己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就像身体被掏空，身体被某种东西架住，此刻，感觉全身的力量被抽空，深深的打了个哈欠，后背靠在长椅上，慢慢的，在慢慢的向右倒下。
　　韩代弋将自己的掌心放在肩膀处，三千的脸，靠在他的手心里，软绵绵的，温热，不由得蹭了蹭。
　　时光就这样静止，将美好的画面永远封存，将心跳永远保持在一条平线上。
　　将过往与未来，串成一串，相见永不分别，相爱永不互伤。
　　代弋成为宋圣女朋友的第一个星期五。那天下晚自习课，他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一起回家，走在前面的人不用偷着乐，后面的人，也不用提心吊胆被发现。
　　但是，那个夜晚，天气变得格外的凝重，稀稀拉拉的小雨下过后，水泥地被踩出的坑坑洼洼里，灌满了从高处冲下来的泥水，跨越上面，看不到了自己的倒影。翠绿的树枝上，在黑夜的笼罩下，一片片的树枝，仿佛被染了颜色，乌漆抹黑的。
　　代弋觉得，自己从未如此高兴过，和宋圣一起下晚自习，走过那条长长的水泥路，然后巷子里肩并肩行走，与黑夜的灯光相伴，仿佛，这一刻，她期待了整整四年。
　　可是深夜里，那些路过的行人，怪异的目光，以及身后的指指点点，不知为何，代弋总觉着，小镇的黑暗角落里，藏匿着无数双眼睛，正嘲笑她。
　　那时，她以为，那是过于兴奋而导致的不知所措，至于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或许，是因为自己站在光明里，黑暗中透出来的目光，谁都会感到不适。
　　晚自习后的一个小时里，如代弋日记里所说，他们分手了。
　　仿佛水到渠成，半年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后来，每当代弋想起，她都会嘲笑自己，称自己生了四年的一场大病，仅仅的五天，如梦般初醒。
　　其实，她的少年，早已在遇见另一个人的时候，踏进迷宫，走丢了。
　　仅有的一点点不甘心，想要给自己懵懂的四年一个交代，于是，当他出现在眼前，那个像沉睡了的梦，瞬间被唤醒。
　　代弋将宋圣从他家后门拉上来，他们在昏暗的房间里面对着面，宋圣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代弋就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两人沉默许久，堆了满满的房间，仿佛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稍微一动，整个房间里就会发出巨大的响动，无比刺耳。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沉默着，窗外瓦片上滴下的雨滴，也会穿透那扇玻璃窗，敲击着耳膜，窗外偶尔路过的脚步声，或是流浪狗路过，或是猫咪甩着被雨淋湿的猫，都分得格外清晰。
　　宋圣问：我可以亲吻你吗。
　　代弋觉得，这句话五雷轰顶，流窜的血液往头顶崩，面红耳赤，心里想着，他怎么可以问出如此不要脸的话，他们虽是男女朋友，但说实在的，他们无比的陌生。
　　代弋许久没有回答，宋圣以为这是默认，他将最后一口烟砸完，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搓，因为烟灰粘在他的脚底，每走一步，就像恶魔的脚掌，带着一股浓浓的恶臭，干涩的让人恶心。
　　他一掌将代弋扑倒在沙发，千钧一发之际，夹杂着烟臭味的嘴唇，靠近代弋。刹那之间，只听“啊”的一声，宋圣双手捂着□□，向后倒退几步，蹲了下来。
　　他们之间，就这样一拍两散。
　　没有谁说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谁说一句道歉，当然，连分手二字都免去了。
　　总算，懵懂的青春有了交代，不枉费那么多的念念不忘。
　　相遇分开的人，就算某个时间点重合，已不再是最初的相遇，分开的时间里，挤满的人群中，总有一个人，会代替你，成为他的唯一。
　　你的出现不早不晚，刚刚好是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这时候，大多数人会以为，如果我那么喜欢之后出现的人，可为何你一出现，挤在人群里，望一眼，那些美好的时光，如昨日重现。
　　免去所有罪责，开始即是结束，一段没有结果的暗恋，即使开始，那也只是意味着毁灭。
　　入了秋，树叶开始变黄，水泥路上也总是淅淅沥沥，清晨的大多时候，小镇人家也是淹没在灰蒙蒙的雾里。
　　学校大门也比晚些时候开得晚，保安大叔总是打着哈欠，睡眼朦胧。
　　唯一准时的，只有街道上的包子铺，还有校园里的小卖部。
　　食堂里五角钱一个的小粑粑，永远都不够卖，两元钱一碗的米粉，也总是只有汤和少许粉条，泡方便面的水永远比常温高一点，但是，擦得亮堂的饭桌，走进去，总是会让人食欲大增。
　　代弋习惯了第一节课下时，飞奔过球场，到食堂里买两个小粑粑。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星期一的第一堂课下，她像被魔怔了那般，明明早晨吃了两个包子，现在，课桌里还剩一个，下课铃声一响，就冲出教室。
　　教室外下着毛毛细雨，微微的凉，她双手盖在头顶，下了台阶，沿着球场的一边跑，由于高大的梧桐树遮挡，偶尔的一块地面干燥，她避开有水的深凹处，像是蹦蹦跳跳，目光注视着脚下。
　　食堂里有两扇大大的玻璃窗户，从外看进去，除了隐蔽的小卖部，和食堂的四个角落，一览全余。
　　远远的，那堵刷着蓝色油漆的墙面里，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一双目光透过玻璃窗的一角，向外眺望，咀嚼的嘴不知所措，握在手里的馒头，不知是该扔还是该留，如果他此刻跑出去，定能与她撞个满怀，如果他就坐在原地，那，一览全余的食堂，她第一眼就可以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代弋踩着湿哒哒的地面，稀稀疏疏的毛毛细雨，正大步的往食堂而来，举在头顶上的双手，已经被打湿，肩上也留下了雨水的印记，小白鞋上沾了雨渍。
　　终于到了食堂门口，她跺了跺脚，大步的往食堂走。
　　小卖部那扇大大的窗户前站着一个微胖的妇女，她说着一口普通话，外地音格外重，但她爱笑，热情，学校里的学生对她一致好评。
　　买东西的时候，喜欢和她闲聊几句，拉扯一下最近的天气。
　　代弋趴在窗户的台面上，用手指着一个面包，然后，付了一块钱，接过面包，低着头，往食堂外走去。
　　蹲在桌子下的韩察，看着那双脚走出食堂，长叹了一口气，欲想站起，那双熟悉的小白鞋又急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又急忙蹲了下去。
　　代弋原本是来买笔的，到了小卖部窗口，一下子忘了自己该卖什么，肚子好像也是饱的，看一下卖小粑粑的窗口，挤满了人群，于是就顺手指了一个面包，可刚到门口，突然想起，自己是来买笔的，这才又折回身，往小卖部的窗口而去。
　　老板，我忘记了，我是来买笔的。笑眯眯的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老板也笑眯眯的说“你这孩子”，然后递出一张纸，让代弋在上面画，试试下不下，只听见笔尖与纸面的摩擦，密密麻麻的黑色线条出现在白纸上，代弋扔下钱，急急匆匆的往外跑。
　　韩察想叫住她，下雨天，地滑，小心一点。正当他想抬头，脑袋撞在了桌子上，疼得呲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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