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撞见

　　缓慢地坐回凳子上，用手揉了揉脑袋，抬头望着窗外的人，头也不回的一路小跑。
　　有那么一刻钟，韩察多么希望她回头，然后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的自己，可当她真正的回头时，他却又害怕地躲在角落里。
　　窗外的小雨像细线，毫不费吹灰之力地穿过云层。韩察看着消失在球场上的人，失落地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上课铃声响起后，教室外空无一人，只有高大的梧桐树站成一贯的姿势，立在风中，雨里，滴答滴答，叶子上集积的水珠，如一串串珍珠，风过时，砸在地面上，溅起层层波纹。
　　老师讲课的声音仿佛形成了回音，绕过一个遥远的山谷，然后进入代弋的耳朵时，已经像蚊子的声音，“嗡嗡”在头顶盘旋。
　　含在嘴里的笔，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笔尖，黑色的墨水粘在嘴角上，代弋无动于衷，依旧趴在课桌上，两只眼睛无神地呆望着窗外，叶子上的雨珠滴答滴答，梧桐树里，偶尔有鸟叫声发出，向发出某种感叹的嘲笑。
　　下课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代弋，窃窃私语着，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走到她身边提醒她，代弋，你满嘴墨水。
　　大家都知道，今天，韩察和宋圣都没有来学校，所以同学们猜测，代弋此刻的心情，应该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谁不小心拉开引线，便会伤及无辜的人，所以大家都躲得远远的，像观赏一样的，无情的讨论着。
　　众人窃窃私语时，周木突然冲进教室，不顾任何人的目光，拉起代弋的手，一个劲地往教室外冲去。
　　前三节课，周木给老师请了假，没来上课，当他站在厕所里抽烟，同班的男同学，有说有笑，然后有人说：太傻了，居然满嘴墨水也不知道。
　　谁说不是呢，看上去真滑稽。
　　然后，其中的一个男生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熟悉的人，然后压低声音，对着另外一个男生说：你说，代弋那么漂亮，宋圣那个渣男下手了没有。
　　平时看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想到，居然会喜欢那种无德男人。男生的语气中，带着一股醋意，却又是不怀好意的，事不关己的，肆无忌惮的讨论，窥探着别人的隐私。
　　骚货都爱渣男。
　　话音刚落，周木从角落里站出来，两人隐隐地感到不安，转过身，只见他们平时和蔼，容易相处的班长，嘴里叼着一支烟，拳头紧紧的攥住，面色铁青，目光恶狠狠的，让人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
　　三人面面相觑，突然，周木将嘴里的烟吐在地上，用脚搓了搓，烟灰粘在水泥地板上，掺杂着些许泥土，在不怎么干净的水泥地上，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圈。
　　两人对望了一眼，自知理亏，其中一人欲想开口，没承想，周木大拳一挥，其中一人倒了下去，突然，拳打脚踢，狭隘的厕所走道里，三人扭成了一团。
　　众人向前，将他们三个拉开，周木说：好自为之。说话，转身就走。身后的人吐了一口唾沫星子，用手在嘴角使劲一擦，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说道：操，自以为班长了不起。怒吼的声音，传进厕所里的每个蹲位，来来往往的厕所里，众人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们，刚才怒吼的男生，瞟了一眼来来往往的人，用一贯流氓的语气吼道：看什么看，你他妈上厕所还是看电影。
　　周木将代弋拉到学校的一个角落，避开所有的目光以及声音，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撕开，递到代弋眼前，温声细语，去有带点责备的：多大的人了，还弄得满嘴是墨。哎，你说我就奇怪了，平时那幅张牙舞爪的样子呢，怎么就……周木话还没说完，代弋双手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抽泣的声音，哽咽地说道：我以为，你们都不来了。
　　周木整个身体像僵硬的木头，双手悬在空中，表情一动不动，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代弋继续说道：木周，你们都不在教室，感觉教室里好空啊。
　　你别闹了，教室里那么多人，别说少了几个，少了十个都不会觉得空。周木将代弋从怀中拉出，又是平时的那副姿态，他们之间，即使□□相对，也不会对对方产生任何邪念的那种关系。
　　你看，你又变成了我家的小花猫。一边说着，一边用纸帮她擦嘴角。
　　天气的原因，厚重的乌云压得让人抑郁，空气里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今日，代弋觉得周木的眼中，有一层猜不透的意思，像今日的天气，雾蒙蒙的，看不透彻。
　　黑色的墨汁涂在脸上，时间长久，已经变干。
　　周木踮起脚尖，将手中的餐巾纸高高抬起，低矮的梧桐叶上，低垂着的叶尖上，餐巾纸接近时，那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融入餐巾纸里，就这样，一张干燥的餐巾纸，变成了一张湿纸巾。
　　代弋一边擦着嘴角，一边问：你的额头……没事吧。
　　没事啊，磕一下能有什么事。周木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口，挑了挑眉，没想到，额头受伤了。
　　不经意地笑了笑。
　　两人就这样水平线地走着，中间隔出一段很宽的距离。
　　他们的身后，雾色慢慢笼罩，围墙上，已是一片深色，高高的梧桐树，微黄的叶子，被白色的大雾吞噬。
　　浅灰色的深雾里，偶尔落下的一片梧桐叶，像行尸走肉，随风飘零，将目的地定在地上，却任由风的安排。
　　凹凸不平的水洼地里，落下的水珠，溅起的水花，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圆，仿佛就这样无限地循环着，滴答，滴答……
　　忽明忽暗的天空，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落下一束微黄的光。
　　挑眼望去，遥远处的高山，深色的叶子像染了颜色，整个山峰，明亮起来。那一束光，像极了夹缝里透出来的阳光，从遥远的地方射下来，整座小镇，都立在阳光之中。
　　距离上晚自习还有半小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同学，阳光之中，仿佛大家都变得积极起来，喜笑颜开。
　　代弋朝光中而来，大步地跨进校园的大门，胸前抱着一本书，白色的耳机线一根搭在胸前，走起路来时，在胸前晃来晃去。
　　阳光突然洒下来，教学楼的墙面也变得白净起来，高中部的楼层上，人群密密麻麻，你追我赶，打闹声传遍整个校园。
　　大雾散去，梧桐树矗立在原地，微黄的梧桐叶上，一尘不染，没有风，于是一动不动，站成了一幅画。
　　不知为何，教室门口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同学。
　　代弋走进教室，目光落在韩察的身上，她仅仅瞟了一眼他，将另一只耳机塞进耳朵，坐在位置上，打开怀里抱着的那本小说书。
　　韩察在众人的劝说中，一直在整理桌上的书，却怎么一直在整理，一直整理不好。
　　众人寒暄着，他有礼貌的回答着，似乎所有人都已上前劝说完，他的目光，瞟了一眼代弋，见她两耳塞着耳机，专心致志的看着书，轻轻的翻过一页时，韩察的目光，失望的收回。勉强一笑，抱着厚厚的一沓书，往教室外走，总有人跟着他的步子，只有一个人，逆着方向，朝代弋而来。
　　她脚步匆匆，不小心撞到了课桌，像一尊石像，突然立在代弋的面前，她弯下身体，目光含泪，将耳机从代弋的耳中取出，用一种祈求的语气说：代弋，你让韩察不要走，你去劝劝他，他肯定听你的。
　　代弋不冷不热的回答：他要走，谁留得下。
　　你一定可以的，你留，他一定不会走。蔡米米的目光，有一丝放晴。
　　你又不是他心里的蛔虫，那么肯定做什么。代弋舔了舔嘴唇，目光瞟了一眼门外，他依旧，站在门外与同学寒暄，满脸笑容。
　　这时候，那一束仿佛是偷来的光，突然又被厚重的云层盖去，天色暗了下来，有些模模糊糊。
　　挂在教学楼上的那一盏大灯，在黑夜来临之前，亮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他那么喜欢你，只要你开口，他一定满足你所有要求。蔡米米语气加快，仿佛慢一秒钟，站在教室门口的那个人，就会瞬间消失。
　　他不是喜欢你吗，你去劝他回来，又何苦要扯上我。代弋有些不耐烦，人人都说他喜欢她，那为什么他要在她的眼前，将米米的身影印在眼底，明目张胆地帮她理头发，肆无忌惮的去她住的地方做饭吃，和她一起放学回家。
　　当她是傻子吗。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告诉所有人，他们两情相悦。
　　可此时此刻，她偏偏又说：他那么喜欢你。
　　他喜欢你，你又假装不知道，不在乎他的感受，不回应他……蔡米米说着说着，停顿了下来，抹了一把眼泪，然后说：宋圣已经转学，他不会再回来了，他在那边比这边好，大家都放心，所以你也放心。
　　这时候，代弋才缓缓地放下手中的书，却坐在位置上依旧一动不动。蔡米米只能生气地离开，丢下一句话：代弋，你一定会后悔的。
　　代弋没再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蔡米米转身的那一瞬间，像水珠一样，落在书上，晕开的那一面，黑色的文字变得格外清晰。
　　她最终，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只是偷偷注视着那个背影，眼泪模糊了双眼，片刻工夫，那个身影终于消失在人群里。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任凭怎么努力呼吸，心里面就像被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住，喘不上气，她哭，到底是因为什么，韩察走了，还是宋圣消失了。
　　她以为，是听到宋圣再也不会回来了。
　　学校大楼上那盏路灯忽暗忽明，突然，教室里黑暗一片，教室外一片喧哗，停电了，大家都在庆祝着呢。
　　韩察孤零零的背影在诺大的操场上，渺小像一个缩影，仿佛时间过去许久，他依旧在操场的中央，像是原地踏步，一步未向前。
　　黑暗的灯光下，身影彻底隐在黑暗中。教室里坐着的人，使劲地擦着眼睛，哭过的泪痕，不想让人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众人的一声“哦”中，教室里又变得亮堂堂的，但是，教学楼上的那一盏大灯，依旧忽暗忽明。
　　晚自习铃声响起，像索命的鬼魂，摇摆着手里的铃铛，失了魂，迷了路的人，听了铃声，便会寻迹而来，把别人当做指路人，顺着通往重生的路，毫不回头的，向前，向前。
　　教室里少了一个人，仿佛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就是空了一个座位，明日清晨，老师将课桌一台，不过就是最后桌的课桌又高了一点，于大多数人而言，一切都跟原来没有什么变化。
　　而有的人心里，那个空出来的座位，就像心脏的一角被戳了一个洞，即使迅速地被别人填补上，那个漏风的地方，欲盖弥彰罢了。
　　就像一条长长的隧道，永远只听得见自己的回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