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鱼非鱼
墨菡
今天夜幕降临得迟了呢，墨菡，再等等，再等一会你就能享受到月光浴了。桢羽独自地坐在后院的池塘边，对着碧绿池水中的唯一的一条黑尾锦鲤喃喃说着。它摇摇尾巴，欢快地在她手边来回跳跃。
我知道，墨菡，你等着太久了，现在有送上门的灵魄正掌握在我的手心里。无需多少时日，我就能让恢复原形了，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吧？桢羽用手指滑过锦鲤的背脊，指尖冰凉。锦鲤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慢悠悠地缠绕在她的手掌里游动着。
可是，这桩生意有些离奇。哥哥鱼子澄因了妹妹被许恪悠抛弃，想要杀掉他为妹妹解除这段情债，甘愿以自己的灵魄作为交换。而妹妹鱼子澈却说是哥哥心狠手辣要拆散自己和恪悠，而想杀掉哥哥。交换的条件，同样是自己的灵魄，只不过祈求契约履行推迟到十年之后。倘若不是亲眼见过许恪悠，我当真可以取了这人的性命，得到他们的灵魄。桢羽幽幽地说着，可是，他……并非如那两人所言，抛弃抑或是被拆散，他寂寥身形下的深切悲凉，多么像当年的你啊！
锦鲤静止在水中，只是吐着一圈圈的水泡。
墨菡，你说，我该不该查清这件事，然后再下手呢？一滴滴透明的液体从桢羽鼻翼滑落，她的肩膀无法克制地抖动着。我等了太长的时间了，三百年的守候，我终于等到了两个自愿交换自己灵魄的人，吞食了这两个灵魄，我们身上的魔咒就能解除了。墨菡，我不能错过，绝对不能……
黑暗已漫过天际。桢羽俯下身子，拢起额前的碎发，亲吻了锦鲤，尔后三步一回头地走进了房间。当漆黑的幕帘完全降临，房间里闪过一道红光，微风吹拂，楠木门吱呀打开，一只洁白的雪鹰扑扇着翅膀飞了出来。这时，池塘的水波激荡，一个大大的涡旋从水中上升，涟漪被由下至上的一股力量推到池边，飞溅起晶莹的水花。
一个眉宇清秀男子，湿漉漉地从池塘里爬了出来，他挽起耳后长长的发，走到雪鹰的面前，弯下腰，露出一弯如月华般圣洁灿然的微笑。沾染着水滴的手指，轻轻地抚摸上雪鹰的羽翼，方才高昂着的雪鹰的头，顺从地低垂了下去。
桢羽，你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白天喧闹过后的许府后堂小楼，在浓重的夜色中寂寞地矗立着，平日早已入睡的许恪悠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眸里被那层层叠叠的明亮的鹅黄身影涨得生疼生疼。两年了，他没有出过家门一步，甚至是这座小楼，他都没能站在门前好好地看一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绝望地伸出手，摸索着膝盖以下的部分。手中，空空如也，心里的空洞也一日大过一日。今日，不知是谁家的姑娘闯进了他所剩无几的这个世界，惊扰了他竭力封存的记忆。子澈，与他山盟海誓、誓死不离的子澈，那么娴静可人的子澈，他因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山匪劫难，选择了辜负她，钻入了自己编织的怯弱的贝壳里。连面对的勇气都舍弃，许恪悠对自己说，你真是一个不配许诺幸福的男子。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他连爱的能力也遗忘了。
这是多少人的难眠之夜啊。许恪悠用手臂支撑自己坐起来，将床边书桌上的笔墨够到手边，艰难地转移方向，悬坐在床边，捂着心口提笔，在纸上书写着。
一直屏住呼吸，倒钩在屋檐下的墨菡，睁大眼睛，清清楚楚看到了他写下的每一个字。按照婚约，本该喜结连理的许恪悠与鱼子澈，在婚礼的前一月，因了新郎背信弃义的一句话，成为了洛阳城里的两两相望的陌生人。从此，许家背负着失信的骂名，而明媚开朗的子澈，在被许恪悠然拒之门外三次之后，静闭在家，没有人再听见过她的欢笑。
他给了子澈一个永远也不可逾越的理由：我，许恪悠患上了断袖之癖，已无药可解。
写毕，被撕掉的纸屑在烛光中燃成灰烬。身心俱疲。
看着许恪悠终究憔悴地睡着，墨菡轻点脚尖，翻转身子，以手搭棱，跳跃进他的窗口。禁不住地一阵叹息，他小心地吹熄了烛台。原来，这世上的为情所囚的，不止他一个。
次日，桢羽刚刚苏醒，就看到枕边静躺着一张纸片。
“墨菡……你何苦告诉我这些……何苦……”
廖桢羽
掩月阁，以别具一格的河豚菜肴在洛阳城安身立命。然，常人不知这里也做另一种生意，那是就是收取凡人灵魄，一个灵魄交换一个活人性命。灵魄，是凡人死去之前，从七魂六魄中抽取的掌管情欲的一魄，但凡失去灵魄，此人今生今生再不知爱为何物。
“为什么你还不下手？”鱼子澄挑眉直视着我，决然的面容愈加冰寒。我逗弄着从厨房逃到厅堂里的雏鸡，没有抬头。“明日子时，许恪悠会出现在怀安寺。”不出所料，鱼子澄怔忡片刻，紧绷着一张脸，没有告辞就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耳廓上。墨菡，你的推测没有错，可是我真的要那么做吗？……你当真希望我那么做吗？你留给许恪悠的那句话，他真能看懂吗？
许恪悠端坐在窗前，已经半个时辰了。那日醒来，就见桌上压着一张信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后日，子时，怀安寺。鱼子澄。这是什么意思？又是何人留下的，鱼子澄又是谁，和子澈是什么关系？与心底的忐忑较量了许久，他总算下定决心，要去怀安寺。
雇来一顶软轿，面色担忧的许老夫人既欣喜又忧虑，两年来第一次出门，竟不让父母相陪，老父亲只好千叮万嘱老管家好好照顾着，又挑出一名健壮的仆人，一步一步背着许恪悠进到轿中，一路上紧紧跟随着。许恪悠心有愧疚地向父母挥手，强打起精神，努力展开一副不让父母担忧的轻松表情。
盘香已经燃烧过半，我缓缓地抬起头，看到了从软轿中被人背出的许恪悠。他今天清爽地高束起长发，苍白优柔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明朗了许多。我在檀香扇面下莞尔一笑，迎着他怯然的目光走了过去，指了指庙内一座僻静的小亭，示意他与我在那儿小坐片刻。
“你为何在此地？”许恪悠满眼疑虑，显然还记得那日我这个莽撞闯入的女子。“我并不认识你吧。”他不肯定的语气，让我心里不禁又生几缕怅惘。
“我是谁并不重要，不过，引你到这儿来的人，就是我没错。”我这一剂猛药终究是要下了，能不能承受得起就看你们的造化了。“我只是来告之你，鱼子澈，命不久矣。”
霎时，许恪悠脸色黯淡，枯槁的嘴唇哆嗦起来。“你……胡说什么？子澈她……”
“失去你，她生不如死，她宁愿把自己的性命抵偿给我，换得你们来世的相逢。”我故作谄笑，看着许恪悠起伏的胸口抽动着，眉毛纠结成一段脆弱的弧。“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说的这些太荒谬了，我不信！”
“哼，”我将一只手覆上他的额头，“我，能够左右你们的生死。”一瞬间，我将真气贯穿在掌心，念着百年未用的口诀将气息从他的天顶灌输下去，幽兰的气体从他头顶冉生，为了不引起他的不适，我特意减缓了力道，缓慢地进行着这钞治愈’。“你不也因为缺失了双腿，不忍心拖累子澈，才想出那么荒谬的理由，让她离开你的么？”
“你……怎么会知道？”许恪悠觉得有一股奇异的热浪在体内翻腾，尤其是双膝之处，仿若被炙烤一般热辣辣得疼痛着。“你这是想要干什么？”
我“咻”地抬起另一只手，弯曲食指，往空中一弹。一丝银光闪耀，小亭外榕树上叽叽喳喳的一群雀鸟儿猝然嘤嘤鸣叫，旋即一只一只跌落了下来，翻出白眼，一动不动。“看到了吗，你现在该相信我所言非虚了吧？”
他蓦然噤声，却挣扎着想要扭动脖子。“我……求你，只要你不伤害子澈，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冷笑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让他动弹不得。“那么一命抵一命，以你现时的性命换取你们来世的相逢，而子澈可以存活，你觉得如何？”
“好！”许恪悠回答得铿锵有力，我提气收掌，稍感欣慰地瘫坐在地。“你呀你，有勇气舍命，却没有与自己抗争的魄力！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我大喊一声，手中顿时光华流转，凝聚成一柄寒光之剑，剑尖直指他的心窝刺去。
“不要！”一个人影飞扑过来，张开手臂遮挡在许恪悠的面前，我毫不意外地牵起唇角，在剑尖距离她半寸的时候吸住了剑柄。“鱼子澄，不是你要我杀了他吗？”我故意顿了一顿，“唉，罢了，罢了……鱼子澈，你也该舍却那份怨念了吧。”
因了不可承受的怨念，逼迫着自己将人格分裂成子澄和子澈的女子，丧失心智，也终究仍是逃不出自己设下的那座被情思筑城的囚牢啊。即便他退到无底深渊，你还是爱着他，不曾改变。
鱼子澈清绝的面容瞬间崩塌，她一把扯下发上的头巾，转过身去，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能哭，哭了就看不清你了，恪悠……我说过，除了死，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子澈一边说，一边使劲儿擦掉脸上的泪痕，恪悠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指尖。“对不起……子澈，对不起……”
接下来他们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那个唯一目睹着许恪悠被斩断的双腿奇迹般长出的人悄悄离开了。据说，许家和鱼府重修旧好，才貌双全的鱼家小姐子澈如愿嫁给了许家公子恪悠。这桩传遍了大街小巷的退婚事件，终以完美的结局告一段落了。只不过，许恪悠和鱼子澈再也寻不到那间名满全城的掩月阁，那精巧美味的河豚宴，也再没有人品尝过。
“桢羽，没关系，不要哭……不要哭。”繁星之下，墨菡轻柔地怀抱着雪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颈脖，一下一下，眼眸里充溢着缱绻的柔情。“三百年我们都等待了，还害怕再多等几十年吗？其实……我们都不忍心，看着与我们那样相似的两个人与幸福失之交臂。也许，哪一天，也会出现我们这样傻瓜，来拯救我们吧！”墨菡亲吻着雪鹰的羽翼，用衣衫将她包裹在自己的怀里。“就算我们永远都不能在同一时刻恢复人形，我们的心也依然守护在一起。所以不要难过，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即便是超越千年的魔界诅咒，即便是生死轮回……”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