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折红枝

　　方小寂猝不及防地被压个正着，隔着衫衣，两支胳臂竟被他抓得生疼，她想说你弄疼我了，但叶还君的脸近在咫尺的，眼神颇冷，那隐而不发的的脸色让人看了心怯。

　　方小寂怔怔看着他，一时忘了说话。两人静默了半晌，叶还君才觉自己失控，但又不觉自己问错了什么，他想听她说话，安慰也好，承诺也罢，随便什么都行，但方小寂一语未发。叶还君将眼神从方小寂脸上移开，故意看向别处，须臾又觉不应该这样为难方小寂，便垂下眼睑，翻个身躺进里侧去了。

　　叶还君道，这事你别管了，以后不必理会谢家堡的来人，九华堡那里更不准去。方小寂想说这怎么行，但意识到叶还君正在气头上，便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之后几日九华堡果然又有来人，守卫因得了明确的吩咐，没有告知方小寂，直接就把那人拒之门外了。但九华堡人一拨接一拨的，乐此不疲。后来来了九华堡的执书，说要探望叶夫人，被人拦在外头后决意硬闯，结果被总侍沈明拦住，在正殿百级高阶下被打了个半死，最后被路过的妙绶喝住，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话，由人抬着就扔到止剑大门外了。至那之后九华堡果然消停了许多，再没派人来止剑宫找方小寂了。不过对于此事，方小寂倒是毫不知情，既然九华堡没再派人来请，她也就顺着叶还君的意思不往九华堡谢家堡那里去。

　　止剑宫拦得住谢陆两家的来人，但终究拦不住江湖四起的谣言。不过月余，叶还君是金液却死丹窃主的说法已传得尽人皆知，且有愈演愈烈，越传越真的趋势。勾结燕无师，杀千婴，炼邪丹……种种似真似假的说法，等人反应过来，止剑宫首已不知何时被人戴上了“魔头”的帽子，叶还君对此没有一句辩解，被江湖人视为默认，他期间忙于闭关化血，极少在江湖现面。更被人说成是“躲起来了”。又有甚者，说叶还君本出身重天魔教，此翻要借却死丹炼什么邪功，重掀江湖腥风，为早年的生母报仇。

　　出身重天魔教，这陈年烂谷子的事都被翻出来了……方小寂依着叶还君，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这肯定是有人要故意抹黑你呢，你怎么都不澄清一句。

　　澄清什么，这难道不是事实？叶还君摇着扇子不以为然道，我的出身只有九华堡的人知晓，这定是陆芷清散播出去的。我要辩解，就是与你的陆小姐作对，我岂敢。

　　方小寂被他噎着，有些闷闷不乐，叶还君伸出手去，将她搂过来拢在怀里，方小寂半躺着，许久又忍不住说了句“那江湖上的谣言都不是真的吧。”，叶还君闻言一语不发的，只将眼光转向亭外的远处，那池边红槐如朱槿，这季节开得正盛，风过一阵红雨，打着旋儿落在池中，又慢慢漾到池边的细梗丛中，渐渐隐没了踪影。叶还君叹了口气，轻道：胡想什么，当然不是真的。

　　.

　　不日叶还君往法源寺闭关，叶开晴趁此机会和方小寂说想出去玩，方小寂拗不过她，便带着她出去逛街。中午的时候一行人在茶馆喝茶，刚落座就听到隔桌两人在聊江湖闲事，结果不出几句就扯到了叶还君，方小寂皱了皱眉，想换家茶馆。此时旁边的叶开晴突然说想吃糖酥饼，随行四人都是练刀的大男人，糖酥饼长什么样估计想像不出来。方小寂劝她说等会要吃饭了，但叶开晴扑在她怀里撒娇，方小寂没办法，亲自出去给她买了。

　　随行四人护着叶开晴坐在茶馆里等，隔桌那两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讨论的正是止剑宫首叶还君的种种“恶行”，叶开晴还小，趴在桌上玩着五彩纸花，没注意那激昂不堪的话说的正是自己的父亲，但随行的四名刀卫耳聪目明的，两人说的话可是一字不落地入了耳朵。随行为首者正是侍首沈明，这人性子直率不善憋气，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了，他走到那两人身边将桌上的茶壶拎起闻了闻，啪地往地上一摔道：“这么臭的嘴怎么配喝这么香的茶！”

　　这不用想就知道是来找茬的了，没问对方是什么门派下的，一撩刀直接就在茶馆开打。也算那两人不济，沈明以一敌二，不出十招竟就将两人打趴下了。但两人倒也硬气，其中一人的左手被他用刀钉在桌上，绞了几下，血流如浆，竟愣是没惨叫讨饶。倒是一旁的叶开晴看愣了，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沈明一个惊醒，才意识到不该在叶开晴面前干这样的事。宫首极疼爱这个孩子，平时别说杀人流血，就是说句重话都要让这孩子回避。他此番做为，要是被宫首知道了，指不定比这两人的下场还惨。思及到此左右不是，回身踹了那人屁股一脚，只道快滚。

　　那两人不甘心气地走出两步，抬头正好碰上回来的方小寂。方小寂见状，问这是怎么了。沈明说这两人胡乱说宫首的是非，属下只想给点教训。方小寂看了那两人一眼，走过去抱起叶开晴，静了一会，问这两人说什么了？

　　那两人听沈明口呼宫首，才意识到对方是止剑宫的人。难得竟还不怕，其中一人冷哼了一声，竟原原本本将方才说的话重说了一遍，言语不乏污秽，什么十恶不赦，什么衣冠禽兽，那言词听在耳里，几乎让人以为这人与叶还君有八辈子的仇怨。方小寂真想不到几个月前的谣言已经到了如此“深入人心”的地步，也才知道叶还君已是如此“恶名昭著”，她静静听完，道：“这都是谣言，不是真的，叶还君不是那样的人。”

　　沈明忍不住插嘴道：“夫人你和他说什么，直接砍了了事！” 沈明一扬刀，那人下意识抬手，方小寂一眼看到那人袖口边上的九重花纹，认出那是九华堡的弟子，忙出声喝住了沈明，她复看了那人两眼，道了句算了，转身抱着叶开晴便出了茶馆。

　　当时还没有什么，回止剑宫的路上，却是莫明的越想越气。叶开晴偎在她怀里，抹了抹她的脸，问娘你怎么哭了。方小寂摸了下脸，笑道是沙子进眼睛里了。

　　次日方小寂孤身一人拜访谢家堡，她原本是带着怒气，去质问陆芷清为什么要在江湖上散布那样的谣言，却被陆芷清笑着问：“你怎么知道那些是谣言，不是真相？”

　　“你越来越厉害了。”陆芷清手捧着茶，微微笑着看方小寂，“你以前从不会这么和我说话，你现在只向着叶还君，一点不相信我了吗？我这有人证物证，派人请你来看，你却将我的人打个半死。如今好不容易将你盼来了，却带着这样的难看脸色。”陆芷清说着话，语气略带着委屈，好似小时候，还带着任性的大小姐脾气。

　　方小寂道：“不是这样……”

　　陆芷清掩嘴笑了一声，眼神示意旁边的侍候人引方小寂坐下，又让人给她奉茶。方小寂执了茶静了片刻，问：“你刚才说什么人证？是谁？叫他出来。”

　　陆芷清道：“还不是时候，要见她，除非叶还君亲自来，他们相见之日，就是叶还君伏罪之时。”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眸微垂，手转着白瓷杯，嘴角有一丝快意，为了将要报复到叶还君而高兴，却似乎全然忘了对面的方小寂是叶还君的夫人。她抬头看了一眼方小寂，又笑了声道：“你等我一下，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陆芷清从里屋出来，递给她一瓶药粉。她坐在方小寂身边，带着微笑，轻声道：“这是黄坟散，你回去下在叶还君的茶里……”方小寂未听她说完，下意识推开她，道：“小姐你疯了吗，你要我给他下毒？！”因为觉得太滑稽，她的尾音甚至带了笑意。

　　“你想什么呢。”陆芷清拍了拍她的肩，重新坐回对面，道：“金液却死丹中有一味药叫不老砂,与黄坟散是相克之物，你把黄坟散下他茶里，他若吃了金液却死丹，就会有反应的。”她展开手心指了指，笑道，“手心泛红，三日不褪。”

　　方小寂笑了一声，将青瓶放回桌上，道：“我不会给他下药的。”

　　“你不是不相信是叶还君窃了金液却死丹么。”陆芷清捏过瓶子又塞回她手里，“别听黄坟散这名字怪渗人的，其实常人吃了就跟清凉散一样的。既然你觉得叶还君身体里不会有不老砂，又何必怕什么黄坟散。”她见方小寂不说话，又笑道，“怎么了，难道你还怕我骗你？”

　　“傻小寂，骗你的是叶还君。”陆芷清道：“从小到大，我骗过你么？只有叶还君，才会骗你。”

　　方小寂看着陆芷清的唇一张一合，心中千头万绪，她推开陆芷清，道：“我要回去了。”陆芷清将青瓶塞进她怀里，道：“你若不要这黄坟散，到路上再扔掉就是。”

　　方小寂未回她的话,逃似地从谢家堡出来。装着黄坟散的小青瓶在她怀里搁着，像长了刺一样让她惴惴。回到止剑宫,路过正殿后的半莲池，她将那青瓶从怀里掏出来，几乎要一把扔进水里，但手掷到一半又停了，手指在瓶身上摩挲了半天，又揣了回去。

　　心不在焉地往寝殿走，近到走廊处，意外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方小寂细听了，发现是叶还君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听着竟是在发火。

　　在方小寂的印象里，叶还君几乎从不发火，即使生气，也少骂人，他不吵架，甚至很少拍桌子。方小寂站在门外瞥了一眼，那跪着的竟是她身边的几个侍候人，她听了片刻，才知道叶还君发火原因只是因为她去了九华堡，而这几个人没有拦她。

　　她知道叶还君不喜她与陆芷清来往，但也不至于敏感成这样。方小寂抿了抿唇，假装没听到叶还君的训斥声，轻唤了声“我回来了。”那里间静了片刻，须臾一堆人陆续退了出来。方小寂迈步进去，看到叶还君坐在书桌前，手里摇着白川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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