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做梦

　　“这行不通。”男人把资料放在桌子上，没有抬头看他，“没有充分证明我们没有通缉令。”
　　“为什么？”顾淮追问，双手撑在桌子上。
　　结果，男人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叹气，“顾淮，你做了这么多年警，道理不用我说吧，别坚持了，回去休息一下，状态调整好再来。”
　　他确实很多天没有睡觉了，但他并不觉得累。道理他当然明白，但是，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案发当天实验室线路短路，整栋楼停了一刻钟的电，监控理所应当的没有记录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当天实验室值班人员是林渺渺，她又是发现死者的第一目击人，是个关键人物。
　　可是……
　　顾淮想到这，有些无奈地用手捶了捶桌子。
　　没有证据就什么也做不了。
　　线索断了。

　　会是谁？是谁想要陷害你，林眠？

　　夜里值班室头顶的白炽灯单调地亮着，烟头堆在烟灰缸里，一只手指捏着半截烟头，按在玻璃缸底部的水里，白烟几缕从底部慢慢向上。秋夜凉意深，顾淮却毫不在意地敞着警服外套，露出里面黑色背心，他靠着椅子的手随意弹去掉落在纸上的烟灰，继而垂下贴着椅背。
　　他把头转向值班室的窗外，那里枝头上仍是绿意盎然，浓绿像是有生命，流动着似乎朝他涌来，把他吞噬。
　　夏天结束了啊。
　　他想得莫名其妙。

　　*
　　又梦到那个场景了。
　　林老师穿着那件白色的套头卫衣，安静地侧着头靠在树的下部。林渺渺站在他跟前，伸出手想推醒他。突然他的口中开始向外冒血，红色，一丝一丝，是毛线的形状，一眨眼向她扑来。林渺渺惊叫一声，转身就跑，一缕线缠在她脚踝上，轻轻一拉，她摔在地上，脸蹭在泥地里，是一股血腥味。她惊慌失措，红色丝线从她脚部开始往上盘，越缠越多，越缠越紧，迅速附到她的脸上，她感到窒息——
　　不要！
　　……
　　“渺渺？”有一个温柔的男声在耳畔响起，“不要怕我，渺渺。”
　　她感觉身上的束缚逐渐退去，视线重新清明——男子面带笑容，眼尾翘起。
　　逆着光，他像电影里英雄救美的桥段一样站着，周边金色浮动，好像为他着上一层光。
　　他朝她伸出手:“渺渺，做梦吧。梦里又是新的开始。你会忘记我，忘记一切——”他顿了顿，突然露齿一笑，像是春光乍泄，雨后初霁，“不，是重新记起我。”

　　林渺渺睁开眼，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她粗喘着气，胸口起伏，汗水打湿了额发和睡衣，满床狼藉。
　　又来了。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按了按太阳穴，起身。
　　床边放着一杯水，那是她睡前倒的热水，现在已经凉了。旁边摊着她还未看完的书，她探手打开灯，拿起玻璃杯递到嘴边。
　　冰水划过喉咙，从内而外的寒意才让她真的从刚才的梦魇中脱离出来。身子还是很困，可是她不敢入睡。
　　林老师走了，她却觉得他依旧在她身边——他还在影响着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捡起沙发上的深色运动外套，搭在棉质睡裙外面，推开房门，往客厅走去。
　　客厅正对着隔壁邻居的书房，两扇落地的玻璃窗面对面，只有几步之遥——这是他们父母特意设计的。
　　对面住的是叶家。
　　林渺渺站在窗帘后面，拉开一条小缝往外看——隔壁书房灯还亮着，有光从半开的窗帘处照出来，撒在外面木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亮光。
　　嗯，叶哥哥还没有睡觉。
　　林渺渺有一瞬的喜悦，她拉了拉外套，然后把落地窗打开，几乎是蹦跶着往对面跑。
　　叶殊这人睡眠质量不太好，所以半夜经常醒来在书房看书打发时间直到睡意再次袭来。有次林渺渺偶然撞见以后，她有时做了噩梦睡不着就会来找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叶殊每次都在。
　　否则，他睡眠质量也太差了吧。
　　林渺渺还通过叶南同知道叶殊这人睡觉从来不做梦，这也太稀奇了吧，她可是天天做梦，噩梦美梦都有，就像是体验另一个人生似的，逼真极了。
　　如果可以，她宁可选择天天睡觉。
　　不过，现在是不愿意了，谁想天天梦回现场，亲临恐怖片？

　　林渺渺靠近对方的落地窗，勾起食指，用指关节在窗户上有节奏地敲击:“咚咚咚，咚咚。”
　　这是他们的暗号。
　　林渺渺捂着嘴笑，她可以想象叶殊铁青着脸拉开玻璃窗的神色，然后他一定又会数落她打扰他看书了。林渺渺才不在意他的讽刺，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还是乐意拉开窗让她进去的。
　　毕竟，难熬的不是夜，是一个人，不是吗？

　　脚步声响起，那人走进了。
　　“叶哥哥——”林渺渺惊喜地仰头看向来人，然后怔住。
　　那人头刚好把身后的灯光遮住，所以他的轮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略高大的身影罩着她，有些居高临下。
　　他似乎也有些惊讶，语气里还带着疑惑:“渺渺？”
　　叶南同穿着灰色长袖睡衣，显然是半夜醒来刚好在书房被她碰上。
　　不过，他调整很快，立刻侧开身子让出一个口子，房里的暖光突然从口子里泄出来，照亮她的脸，她还是傻愣愣地仰头看他。
　　“进来吧，小心着凉。”他如是说着。

　　不，不要。
　　林渺渺小退一步。
　　她之前一直做梦，可是梦里最后那个温柔说话的男子依旧是面容模糊。可就在刚刚，她这么仰头看着叶南同，他说话时的声音和神色竟然渐渐与梦中重合了。
　　怎么会这样？
　　我这是还没有醒吗？
　　她左手无意识地攥紧外套，往后退却。

　　叶南同眯眼。

　　“不了，叶哥哥，这么晚了，我只是来看看你们灯怎么没有关，多么浪费电啊。”她僵硬地笑着，“你早点休息吧，我这就回去，不打扰了。”说着她礼貌地微微欠身，然后往后又退了几步。
　　“这样子啊……”叶南同撑着窗户把手未动，笑着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嗯，确实有些晚了。”
　　林渺渺等着他下最后通牒，她好赶紧跑回家，还是睡觉实在。
　　不过，下一秒，一个蛮力扯着她的手臂将她往里一拉——她不禁惊呼出声。
　　窗户被关上。
　　叶南同转身靠着窗，盘着手打量着她。
　　林渺渺先被吓傻了，紧张得盯着地面上的地毯，然后思绪开始乱舞:怎么就进来了？叶哥哥要做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太正常呢，渺渺？”叶南同开口，话不怎么好听，却是随意的口吻，就像是问她吃饭了没似的。
　　“额……那叶哥哥为什么拉我进来呢？是怕我冷吗？”她问道。
　　不料，叶南同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听她问了什么，而是继续自顾自说着:“是哦，我不正常哦。”然后，他把目光投向她，眼神认真，他用手点了点胸口:“这里见了渺渺就好像快得停不下来呢。”说完，他还像是肯定自己说的话一样，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啊——他这是从哪里学得骚话？林渺渺被惊在原地，她觉得他是不是指错地方了，应该是脑子出现问题了。
　　完了，大问题！

　　就在林渺渺从内到外熟透之前，叶南同又开口了，这次他的语气里有些责怪:“渺渺是怪我害死林眠吗？”
　　什么？
　　林渺渺眼神迷茫，看向叶南同。
　　他刚刚说了什么？
　　林老师？
　　脑里一闪而过梦里的场景，太快了，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
　　究竟是什么？

　　头疼欲裂，她捂住脑袋，脑海里有许多画面突然蓬勃而出——
　　她记起来了，记起来这里是哪里，眼前这个人又做了什么，自己，又因为愚笨做错了什么。
　　眼泪泛上眼眶，兜兜打转。

　　他们一直以为是林眠做的一切，收集能量，建造梦世界，谁曾想，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叶南同——他利用林眠的病诱导他做出研究，不惜以自己做试验。现在，他们都在这个新的梦世界里，而控制这个世界的是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
　　但在这之前，他们在这个新的梦世界已经重来4次了——是的，这是他们的第五次。
　　每一次重来都是因为他们逐渐发现了真相，但马上就被叶南同轻易发现，然后他们就迎来了梦世界的重置——所谓更新，他们的记忆再次清零，然后被填充上他安排好的剧本，再次来过。
　　每一次剧本都是不一样的，时间线也不一样，他们要赢这场比赛实在困难。
　　毕竟记忆清零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是抄家啊，谁会怀疑自己以为的人生不过是一场别人编织的梦镜？问谁谁都会觉得有病。

　　不过，他们真的耗不起了，每一次发现破绽，接近真相，然后恢复记忆的时间越来越迟了，她害怕总有一天那个失去记忆的她会坚信眼前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到时候他们就真是翻不了身了。
　　“叶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眼角泛红，因为恐惧和抗拒，她不断后退。
　　“渺渺，”叶南同如往常一样柔声唤她，却让她起了鸡皮疙瘩，像是听到了夺命铃声，“听话，我们再来一次吧？”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林渺渺脑里快速思考对策，前几次是他们被打乱了阵脚，不了解游戏规则，完全盲战。现在，她一定得做些什么，虽然她一个人敌不过叶南同，但至少她要保住关键部分的记忆，哪怕只有10%，足以让下一个她对他有些防备之心。
　　“这次是校园青春狗血偶像剧，那下一次是什么呢，渺渺？”叶南同语气婉商，“你喜欢什么呢？”
　　“那就这个吧……”他的手指扫过一排书架上的书，俨然那里竟然摆放着成排封面花里胡哨的言情小说，最后，他的手指停住，他满意地点头，抽出书，“这次就这个好了，你说呢？”
　　他回头看她:“渺渺？”

　　下一秒，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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