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

　　陈文甫沉默半晌，转头看向陆济：“好你个陆饮溪，合着你们是一伙的，套我话是吧？”
　　陆济苦笑作揖：“陆济万万不敢，陆家并没打算隐瞒什么，只是还未开口，安澜殿下便自己现身了。”
　　陈文甫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掠过，笑着摇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安澜公主，镇海太守找你找得好苦。”说着转向陆济，“你帮我传个消息给吴顺，告诉他这个案子可以销了。”

　　大家皆正面相对了，海倾倾终于摆脱掉晕乎乎的状态，走近海安澜身边，问道：“你还好吧？”
　　二人之间虽没什么亲昵的姐妹情，甚至是有点生疏，但在各自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对亲人的认知俱深刻了几分，海安澜心底一阵激动，鼻子略微发酸，“嗯”地点了下头：“我还好，就是……”
　　“就是什么？”海倾倾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问道。

　　海安澜想到了小弟，立即低眉不语，不想在陈文甫面前说太多，而且眼下也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当即对海倾倾一笑，道：“没事。”
　　陈文甫静静看着二人相认，悠哉地喝尽一碗茶水，好整以暇地开口道：“二位先不急叙旧，今日本是安澜公主要见我，对吧？”

　　海安澜已忘了自己身着家丁服，立即换了气场，昂首向前一步，笑容矜持而自信，道：“都说大齐三殿下风姿卓然，且性情最是和气，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安澜公主有事不妨直言，既是饮溪兄引荐的人，能给的面子我是一定会给的。”陈文甫似有若无地扫了陆济一眼，面上的笑意几乎与海安澜如出一辙，心里想得却是，这个妹妹倒是有点公主的模样，只是似乎无趣了点。

　　海安澜面上笑容不减，心里想得却是，是谁说这人性情和气的，眼瞎吗？张口第一句话就把陆济拉进中来，让她欠定了陆济人情，也让陆济欠定了他陈文甫的人情。
　　海安澜压下心中不满，淡然道：“我的目的，殿下应从我王姐那里了解过了，安澜便不再赘述，只想问问殿下作何打算，若能为我们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瀛洲海氏定感激不尽。”

　　陈文甫继续低头饮茶，又神态散淡地向亭外张望，闲话似地对陆济道：“伍鑫跑哪去了？可别是迷路出不来了。”
　　陆济心下暗叹，无奈地递给海安澜一个安抚的眼神，回陈文甫道：“不会，有我二哥在呢。”
　　陈文甫这才转向海安澜，笑道：“你们想要什么我很清楚，但我不清楚的是，我大齐有何好处呢？”

　　海安澜无视他的轻慢态度，镇定如常地道：“安澜以为，维护忠礼，铲除奸佞，乃上邦大国应为之事，殿下开口即言利，岂不有失当世表率应有的风范？”
　　陈文甫看出了海安澜也就这点道行，忍俊不禁道：“你不妨了解一下当初贵姐是怎么跟我谈的。”

　　海安澜眼带疑惑地看向海倾倾，海倾倾一阵心虚，暗暗握紧了拳，旋即又松开，用不大却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海氏……称臣。”
　　此言一出，陆济很是意外，晏伯空也一脸愕然，海倾倾从未跟他提过此事，实则她自己也没怎么当回事。

　　所谓称臣，待王后与晏太傅稳住阵脚，帮海长汀坐稳王宫主座，届时山高皇帝远，君不君臣不臣的，又有什么意义？大不了让世人责骂她海倾倾忘恩负义就是了。非常时期便得非常之计，海倾倾顶着众人诧异目光，硬着头皮向陈文甫低身一福，清楚明白地重复道：“瀛洲海氏，愿向东齐陈氏称臣。”

　　“不行！”海安澜开口否决道，声音掷地有声，断然果决，“你凭什么代表海氏讲这种话？”
　　海倾倾沉重一叹，直面她的质疑，依旧是低缓而清晰的声音，道：“凭我是当今瀛洲海氏的长女，王后亲自委任出使东齐的主使。”
　　“你……”海安澜一脸怒容，“母后若知道你是这般数典忘祖之人，又怎会以此重任托你？”

　　饶是海倾倾一向没什么脾气，听了这话也不禁怒气填膺，抬眸向海安澜怒目而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晏伯空注意到她身侧的手已微微发抖，皱眉挡在了海倾倾身前，叹息道：“安澜公主，你以为说出‘称臣’二字是件很容易的事吗？”

　　海安澜怒而转头，不再说话。在场唯有陆济能明白她的憋屈，恐怕她心里本就在替高祖父海凤璋抱不平，如今又被陈文甫轻慢，陆济担忧她一时冲动，再抖出百年前无字约的真相，忙打断道：“这种事情，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定夺的？二位公主切莫急躁，三殿下的话，其实只想让二位有个心理准备罢了，是吧殿下？”

　　陆济将问题丢给陈文甫，不信他好意思为难两个小姑娘。陈文甫见海倾倾躲在晏伯空身后，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心下微生悔意，干咳一声，道：“我刚才的话不一定代表我的立场，但二位公主若执意去闯永安城，朝堂之上那么多官员，这等问诘迟早是要面对的。难不成到了永安城，也是这般哭哭啼啼、吵吵闹闹，让天下人指责我陈氏欺凌弱小？”

　　陆济听陈文甫言语犀利，不留情面，弄得海氏姐妹皆无言以对，有点尴尬，略一思忖，肃然站去了海安澜身边，向陈文甫长揖到底，起身道：

　　“三殿下容禀，私以为，海氏在瀛洲百年正统，第一任瀛洲国王海凤璋受世人敬仰，又与本朝高祖有结义之交，大齐若隔岸观火，恐被世人耻笑无义。至于利嘛，”陆济从容一笑，“倒也好办，海氏此前虽未称臣，但一直有朝贡惯例，若我大齐能助海氏王权在瀛洲站稳脚跟，增收岁币即可。瀛洲与大齐相隔万里，不便管理，何必计较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分？”

　　陈文甫笑容有些无奈：“得得得，我都说了，你陆饮溪的面子我是一定会给的，别这么严肃行么？”说着直接站起身，拉陆济在竹凳上坐下，又抬手示意，让对面一脸苦大仇深的两姐妹过来坐，笑道：“不过他说得对，咱们其实还算世交呢。”
　　海安澜：“……”
　　海安澜一时有点跟不上陈文甫的脸色反转速度，海倾倾却已对他这个给一棒子再给颗糖的套路习惯了，当即面无表情地一屁股坐上凳子，兀自生着闷气。
　　茶亭的竹藤桌勉强可容六七人，海安澜刚数落完人，不大好意思坐去海倾倾身边，晏伯空一笑，用袖子掸了掸海倾倾旁边的竹凳，态度极尽恭敬地请海安澜坐下，自己转身去重新泡茶。

　　姐妹俩并肩而坐，却都目不斜视，没甚交流，虽都是素面朝天，衣着清简，却难掩冰肌玉骨，花容月貌，端得是各有千秋，很是养眼。

　　陆济身为主人，自是不好让晏伯空在那又是提水又是捣鼓炉子，起身过去一同忙活。陈文甫坐在姐妹二人对面，见二人都是气鼓鼓的神色，不禁心下暗笑，清了清喉咙，开口道：“清风朗日，山色正好，二位权且宽心，今日先不谈这些煞风景的事可好？”

　　海安澜是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性子，闻言暗自叹息，起身淡淡道：“既如此，就不扰诸位雅兴了。”她说到“雅兴”二字时，特意看了眼海倾倾，眼中尽是嘲讽之意，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海倾倾两手托腮地靠在桌上，无奈重重一叹，眼中尽是茫然，回想海安澜的话，数典忘祖，真有那么严重吗？

　　陈文甫见她垂着眼眸，不知为何，脱口而出一句：“抱歉。”说完自己愣了一下，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道歉的。
　　海倾倾愕然抬眼，发现他好像有点尴尬，摇头道：“不，其实我倒想谢谢你。”
　　陈文甫不解：“谢我什么？”

　　海倾倾苦笑：“你这种人，若有心敷衍搪塞我们，怕是有千万种说辞能把我们打发走，谢谢你一直直言不讳。”
　　陈文甫咂摸一下，苦笑不已：“我这种人？看来倾倾公主对我似乎印象不佳。”

　　海倾倾无语片刻，叹道：“我这人嘴巴笨，不会讲话，你就别跟我较真了。”言罢便单手托腮地望向亭外，一副不想再说话的表情。

　　陆济端来新茶，邀晏伯空一起坐下，对陈文甫道：“看在世交的份上，三殿下即便不帮忙进言，也好歹给点建议，借兵一事，你觉得有几分成事几率？”
　　“不是不可能，只是……”陈文甫确实产生过敷衍之心，可是一抬头就见海倾倾一双眼中闪着期待与紧张，犹豫一瞬，只好道：“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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