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门泣(清穿)

作者:丁丁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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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卅伍



      含漾最后一次见到十三阿哥胤祥,是在康熙四十九年的六月。
      自从正月里康熙亲自跳蟒式舞为皇太后祝寿,待到三月初十日,又恭请皇太后在畅春园雅玩斋进膳共赏梅花。当日康熙兴致甚高,当场吟诗:
      “当年梅雪伴,今岁暮春迟。银杏舒新叶,木兰盖绿枝。花当亭畔发,香逐雨中移。别殿陈鲜蜜,尚方献瑞芝。老来舞膝下,珠草到仙墀。敬上乔松祝,欣瞻王母仪。捧觞称寿旬,进酒问安词。地洞铺红萼,波澄敛玉池。高峰多爽气,绮树得丰姿。属转催辰半,表行近画奇。承欢同家日,孝思莫违时。会庆思经义,千秋古训垂。”
      含漾虽然没什么古文底蕴,到底在现代应试教育的压迫下背了不少唐诗宋词元曲,知道康熙这诗作得不咋地,不过孝心可嘉,也说了不少场面话恭维一番。太后自然是不懂诗的(她老人家连汉话都不会说),见含漾这般说法,心里愈发高兴。
      含漾没想到自己这一夸倒是一举多得,不禁有些得意,偏偏天一不识趣地暗骂她虚伪,弄得她面上好生尴尬。
      席间康熙趁着高兴,说起前几日三公主和硕端靖公主暴病殇逝的事来,皇太后免不了欷歔,却也不至于太过伤心。康熙为了宽慰她,当场下旨着令十三阿哥胤祥和贝勒海善等前往致祭。
      含漾心里一动,没想到康熙此时还会重用十三阿哥,倒是有些诧异。虽说致祭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可毕竟代表皇家,人选问题还是非常敏感的。
      这父子二人,终于和好了么?那个倔强小子,还是妥协了吧。
      含漾虽说舒了一口气,又有些怅然,圆滑了、事故了,这样的十三阿哥也就不可爱不动人了。
      什么事都像把双刃剑。

      五月初一日,康熙再次巡行塞外,太子及胤禛等七名皇子随驾,没有带任何妃嫔。
      天一十分高兴,对含漾道:“你的病啊,今年一定好。”
      含漾逗她:“如果我真是鬼上身,还不如去一次塞外把它放走,如果一直留在京城,它人生地不熟,倒不肯走了。”
      天一竟然还细细思考她的话,犹豫着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哎……”
      含漾大笑。
      天一这才知道是被耍了,怒吼着作势要打她。含漾边躲边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啦!”
      天一狠狠地收手,赌气道:“我管你去死啦!”
      含漾回过来哄她:“好啦,全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啦。谁知道你真会相信啊。”
      “早跟你说了,这种事情我很信的,因为我小时候被鬼压床过。”
      “真的?”
      天一点点头:“我小时候去外地老家,住在乡下亲戚家,有一天早上醒过来觉得有人压在我身上掐我脖子,只是看不到那个人。我很怕,但是一点都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觉得快要被掐死了。”
      “后来呢?”含漾一脸紧张。
      天一无辜地道:“不记得了。”
      含漾无语。虽然已经和天一相处日久,但她仍然常常无语。
      “好多年前的事情,真的不记得了。当时吓都快吓死了,可能晕过去了吧。只是那件事情之后,我就开始发高烧,一直好不了,去镇上的医务室看,验血啊什么的都试过了,医生说实在查不出有什么毛病,连白血球都很正常。后来没办法,找了乡下的神婆做法事,吃了锡箔的灰才退了烧,逃一样地走了。”
      含漾听得呆了:“好神奇哦,真有这么灵的?”
      天一耸耸肩:“谁知道呢,毕竟现在仍然有数不清的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对吧?所以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很难讲的。其实这也不算迷信啦,人们对未知事物总是持有一份恐惧的。”
      “我觉得说不定神婆欺负你们是外来的,想骗你们的钱,所以给你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但是医务所比较落后,查不出问题,然后把解药混在锡箔灰里面给你吃就好了。”
      “那鬼压床呢?”
      “你不是发烧么?所以产生幻觉啊。”
      “去你的。”天一拒绝接受这种答案,“很多人都被鬼压床过的,难道产生同样幻觉?肯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啦,况且幻觉能有多少种?平均摊一摊也差不多嘛。”
      这回轮到天一无语。呜,这个变性人越来越无赖了……

      五月中旬,天气已渐渐热起来,后宫众人如往年一样搬到畅春园避暑。这日含漾如常去给皇太后请安,两人刚闲话了会子家常,太后的近侍太监赵米林喜气洋洋地进来,给两位主子请了安,道:“万岁爷的信来了。”
      算起日子,康熙这时尚未抵达热河行宫,按例并不会写信问安,太后为着他这份孝心感念,忙对含漾道:“皇上写些什么,快念给我听。”
      含漾展了信匆匆看一遍,遂笑道:“老祖宗,万岁爷是来信延请您去热河避暑!”
      太后已是多年没去过塞外,闻言自然欣喜,笑吟吟地对含漾道:“真是难为皇上一片孝心。”
      “老祖宗想好怎么回了么?”
      太后又犹豫了:“这出去一次可是大事,京城没了人岂不糟糕,只几个阿哥值班,倒是为难了皇上。”
      含漾劝道:“万岁爷既然开了口,自然是早有打算。这样的机会一整年也只一次,老祖宗思乡情切,万万不可错过,若不去,未免辜负万岁爷的拳拳孝心。”
      正说着,五阿哥、十阿哥碰巧来了。
      两人给太后请完安,五阿哥笑道:“老祖宗,皇阿玛今儿个在孙儿们的请安折上朱批,说是等着老祖宗的信儿,急盼佳音呐。老祖宗若是要去,车辆马匹等一切物品,均由皇阿玛那儿备办,往迎事宜,也断不致稍有延误的。”
      十阿哥亦道:“皇阿玛还说了,老祖宗若去,一路上有我和五哥伴着。”
      含漾顺着他的话笑道:“敢情两位阿哥自个儿都急着过去呢,老祖宗您就快些答应他们了吧!”
      五阿哥笑:“是啊,老祖宗若是体恤孙子们,就点个头,我和十弟立马回奏皇阿玛。”
      皇太后于是道:“尔等皇父孝顺,专门写信来,请我前去观览佳景,我十分高兴,愿意前去。”
      又转脸对含漾道:“不过漾丫头可要伴着我一块去。”
      五阿哥点头道:“娘娘自然是陪着老祖宗的,还有六丫头也说要伴驾呢。”
      “好,都一块去,热闹!”太后乐呵呵的。
      天一真是恨死五阿哥了,对着他的背脊狠狠瞪了几眼,然后悄悄推一下含漾,示意她赶快想个理由拒绝这次的随驾。含漾对她的暗示心领神会,可一方面并不相信“脏东西”之类的理论,另一方面基于太后兴致勃勃,根本没法开口,莫非是不要命了,于是保持良好微笑继续同太后聊出行的事。
      天一见她不理不睬,简直是气疯了,暗暗跺了跺脚,赌气不再理她。
      一会儿两位阿哥告辞,说是要尽快回话给皇上,太后也乏了,索性把含漾也打发走,好歇个中觉。
      天一一路上闷声不响跟着含漾回去,含漾也知道她脾气,索性不说什么,等她自己气消了。谁知这回天一并不像往常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竟然一整天给她臭脸看,含漾无奈,只好打起精神哄她。天一默不作声地听着,一会儿竟抽抽噎噎掉起了眼泪。
      “人家是担心你嘛……真是好心没好报……”她委屈地道,一边拉过含漾的袖子擦眼泪鼻涕。
      “每次出去都没好事,你看你这身体……还有项启源……”
      含漾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就别瞎操心啦。”

      过数日康熙回信:“五月二十八日乃大吉之日,皇太后若来方好。如果往后拖延,恐怕赶上雨水。”又嘱皇子:“皇太后来时,大夫刘胜方也随同前来!此外,再派出外科大夫一人,内科大夫一人一并前来!”
      含漾稍稍使了些手段,把项启源除出名单之外。也许天一的担心并不是多余,项启源真的不能再经受更大的打击了。

      第二次去塞外,排场比前次做得更足。
      六月初一日,康熙命太子、诸皇子前往王家营,恭迎皇太后驾。
      含漾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十三阿哥苍白着脸,跟着一众兄弟迎接皇太后,场面热闹非凡,他却孤寂依然。
      只是这样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一眼万年。
      那日所有来迎接太后的皇子之后自然伴驾前往热河,只独独十三阿哥回往京城赶,太后只道是皇上吩咐他要事去办,只嘱咐路上小心,也没有多问什么。
      初三,康熙本人也自热河起行,至花峪沟,恭迎皇太后驾。他亲自为皇太后辇车步行引导,送至花峪沟行宫。
      初四,康熙奉皇太后驾至喀喇和屯行宫,由于当夜现行返回热河。
      翌日,皇太后驾至热河,康熙在路旁跪迎,亲自扶着皇太后辇车送到行宫。
      康熙一心扮孝子,太后也成全他,让他做足全套。含漾乐得享受贵宾待遇,对天一笑言:“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这年的塞外避暑同上一年没什么两样,照例有行围,只是含漾因健康状况没有参加。
      天一看着她一天天憔悴,忍不住忧心忡忡,觉得自己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这塞外真是不祥之地。
      含漾却在想另一件事。
      她想到那日在王家营看十三阿哥的那一眼,是不是太过了。当时她抬起眼,蓦地对上太后的目光。她总是注意到含漾不想让她注意的事。
      含漾沉思,她到底猜到多少?有没有猜到谁将荣登大统?
      应该还不至于。太子仍然在位,四阿哥隐忍不发,八阿哥虽然元气大伤毕竟背后势力庞大,至于十四阿哥还没冒尖。局势正成扑朔迷离之势,现在还没有人能够猜到结局。
      只是对于含漾来说,结局早已注定。太子和八阿哥不足道,十三阿哥早就被康熙排除在继承名单之外,也只有之后异军突起的十四阿哥才能同四阿哥一争高下。这两个人,都是当皇帝的料,怪不得史上传闻康熙无法决断传位给谁。
      关键是站好队,名义上来说,两位阿哥都是她的继子,但十四阿哥又是她的表妹夫,再加之从小玩在一起,比起四阿哥明显更亲密一些。含漾知道不该过多插手政治上的事情,但明哲保身,她不能成为雍正的眼中钉,在雍正对付十四阿哥的时候,总不得不想到她,这样是不妙的。
      所以,她一定要讨好他。现在,只差一个机会。

      迄今为止最为平淡的塞外之行结束后,已是九月。含漾跟着大部队回了紫禁城,重又开始千篇一律的生活。天一照旧在后宫晃荡,同其他宫女太监们交换一些小道消息,时不时抱怨太无聊,又担忧含漾怎么也不见起色的身体。
      转眼到了十一月,康熙离宫谒陵。
      这些年下来,含漾也得出了经验,康熙每回悼念完几位皇后,总是感念万般,必要上她这儿。这两年她身子不好,康熙几乎已不临幸她,却依然时常来坐坐,同她说说话。
      十二月时康熙回京,却一直没有上钟粹宫,含漾觉着有些奇怪,刚想让天一打探一下,这天却接到一个天大的消息。
      “十三阿哥出事了!”天一急匆匆跑回来,也顾不得梧桐在场,急吼吼地道。
      “什么事?”含漾皱眉,知道不会是小事,“你慢慢说。”
      “十三阿哥不知怎么,跪在乾清宫前的雪地里,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含漾内心震惊,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道:“恐怕是忤逆了皇上正受罚呢。这些阿哥们的事情我们也别管,以后别再一惊一乍的,总之碍不到我们头上。”
      天一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遂顺着她的话道:“自然是同钟粹宫无关,只是太后不知会怎样伤心呢,娘娘要不要去宁寿宫看看?”
      “也好。”
      梧桐忙准备了出门的大衣裳,又是狐裘斗篷又是手炉,就怕含漾受一点点凉。
      含漾知道天一怂恿自己去宁寿宫肯定有古怪,她是最不肯自己牵连进这些阿哥纷争中的人,于是让梧桐留下不要跟着。
      肩舆行到宁寿宫侧门停下,早有小太监等在那儿,天一扶含漾下来,跟着小太监转过一个弯,是道隐蔽的死角,含漾抬眼望去,看见要见自己的人正是四阿哥。
      天一和小太监退下,只剩他们两人对立。
      四阿哥道:“冒昧请娘娘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含漾不语,她等他继续说下去。
      “关于十三弟,还请娘娘多多体恤他,在皇阿玛面前美言几句。”
      “四阿哥是让我直说么?”
      “娘娘冰雪聪明,自然知道怎么开口才最好,只要意思到,方法不重要。”
      “好。”含漾一口答允。
      四阿哥似乎有些吃惊,遂欠身道:“多谢娘娘成全。”
      含漾侧过身不肯受他的礼:“四阿哥不必急着谢我,事情办不办得成还不一定。至于十三阿哥,他究竟——”
      四阿哥状似有些为难,犹豫着要不要说。
      含漾抬手阻止他,道:“十三阿哥犯了什么事,我自然是不必知道的,但皇上对十三阿哥究竟如何,这总不能也不让我知道吧?”
      四阿哥默然,好半晌才道:“今年六月,皇阿玛在三哥、十三弟和十四弟一同上的请安折上留的朱批是:‘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
      含漾倒抽一口冷气。
      她可以想像十三阿哥同其他两位阿哥一起恭阅康熙述朱批,所受刺激之大与尴尬羞愧之状。曾经最爱他的皇父如今给他最大的羞辱。
      他已不再信任他。他要别人管束他。
      含漾转过脸,好像目光穿越了重重宫闱,一直望到乾清宫前的雪地里。那个曾经鲜衣怒马的十三爷,受过伤,憔悴了,但依然跪得满腹委屈,痛苦难抑。
      他最尊敬的人,竟然给他最大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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