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门泣(清穿)

作者:丁丁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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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卅陆



      钟粹宫西殿被布置得拥挤不堪,吵闹异常。烟雾缭绕下,熏得人眼睛痛,看出去,房中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
      含漾坐在角落,冷眼看着萨满法师戴着诡异的面具又唱又跳,时不时烧一道符、喷一口水,怎么看都像是骗人的玩意。她正憋了一肚子气,这时教徒开始洒水,有个不识相的干脆把水往她身上洒。
      含漾大怒,站起来就要发作,身旁的天一眼明手快把她按回座位上,陪着笑恳求道:“大爷您就再忍耐一下,马上好了,马上好了。”
      含漾推开她,皱着眉,满面怒容。
      天一无奈,只好按着她肩膀以防万一,一边祈祷法事快快结束。
      又折腾了一阵子,法师才渐渐停止了奇怪的跳跃,转而念念有词地烧着符咒,一边拿个装了水的碗来盛烧尽的灰,等烧完最后一道符咒,教徒递过小刀让他刺破手指,把血滴入碗中的浑水里。首座教徒接过碗,传给天一,示意她让含漾喝下去。
      含漾铁青着脸,看天一把碗端到自己鼻子底下,忍不住伸手去推。天一一边躲她,一边低声哀求:“含漾,喝了就完了,你快点喝好不好?求求你了。”
      “你是不是有病!”含漾压低嗓子斥道,“快拿走,叫那些人也走,我是不会喝的。”
      天一为难地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地跪下,将碗举高。
      含漾被她吓到,想要拉她起来,可她死活不肯,只是把碗往含漾鼻子底下塞,面上又是苦苦哀求的神色,倒让含漾手足无措起来。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含漾终于跺跺脚,闭着眼睛接了碗一口饮尽大半浑浊的液体。
      天一这才站起来,接过碗,扶着含漾回房。梧桐则带着其他宫女利落地给法师等人赏赐再送他们走,接着又打扫大殿,自不必说。
      含漾一脚踹开房门,气鼓鼓地朝椅子上一坐,直接拿了茶壶往嘴里倒,再用力往地上吐,也就算漱口了。天一知道她生气,于是默默站在一边,也不敢说话。
      含漾用力得喉咙痛,终于漱完口,撑起疲惫的身体往床榻走去。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只觉得很累很累。
      天一看着她发作完,一直没有出声,只是忍不住发抖,她蹲下来,自己用力抱紧自己,把头埋在膝盖里开始哭泣。低低地,但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体内所有的委屈、伤感都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要跑出来。
      最终演变为嚎啕大哭。
      含漾听她哭成这样,顾不得生气,蓦地坐起来看是怎么一回事。见天一缩成一团,肩膀不住耸动,悲伤已极,她也怕了,忙下床过去看个究竟。
      她用力把天一的脸抬起来:“你这个傻瓜,我还没骂你呢,你怎么就哭了?”
      “没骂我?你刚才还对我发脾气呢!你这个坏蛋!臭男人!我管你去死啦!”天一被她这一说,更是哭得稀里哗啦。
      “好啦,刚才是我错,是我不知好歹好了吧?”含漾无奈道。
      天一抹一把眼泪,哽咽着说:“我知道你只是哄我而已,根本不是真心的。”
      含漾不语。天一没说错,她真的只是哄她,而不是说的真心话。因为她确实气天一自作主张多管闲事。
      还是年前的事。那天康熙驾幸钟粹宫,垂问含漾总不见好的病情。天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大胆进言,称含漾乃是鬼上身,唯一办法是做一场法事来驱鬼。而康熙可能想借此以示对含漾的恩宠,竟然毫不犹豫允了,一过年就办。于是有了开头那场闹剧。
      含漾见天一重提旧事,不禁叹口气道:“你难道真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么?”
      天一已经不哭了,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神色淡漠,冷静地道:“这不是我做对或做错的问题,而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含漾怔住。
      天一轻轻吐出一口气,苦笑道:“我真像个傻瓜是不是?关心则乱,一心想着只要你的身体能好起来,甚至愿意向康熙请求一件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我真的宁愿你说的是对的,锡箔的灰里拌着解药,能治好病,神婆只是想骗钱罢了。”
      她转脸看着含漾,认真地道:“所以我想试试看,有一点点机会都好,说不定那个萨满法师懂一些蒙古人骗钱的伎俩呢?”
      含漾在她的注视之下不得不动容。她伸手搂住她,喃喃道:“对不起,天一。”
      天一轻笑着想要推开她,“你干什么?又不是演偶像剧……你这个笨蛋,不用太感动啦,我也是为我自己,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她说着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像泛滥的河水止都止不住。声音走了调,抽泣,语无伦次。
      “我好害怕!含漾……我好害怕……怎么办?如果你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她抓紧含漾的衣服,“凌雁不在了,项启源又成了行尸走肉一样的人,我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含漾……”
      含漾只能搂紧她,紧些再紧些,所有安慰的语言都注定失效,她只能用自己的力量来安抚她,告诉她自己还在,自己不会丢下她不管。
      平时那么无赖、那么大而化之的天一,此时在她怀里哭得像一个怕黑的小孩子。虽然她一直说要做大姐大,要在后宫里叱咤风云,但她生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她胆小懦弱,她需要人保护,她只是个小孩子。
      于是在真正的恐惧来临之时,她褪去了所有虚假的外壳,还原成了最真的自己。
      一个哭泣的孩子。

      夜深人静。
      房间已经被重新打扫过,吐脏了的地毯亦换了新的。房内铺着地龙,烧得正旺,偌大的室内竟也暖暖的,让人舒服得想打瞌睡。
      天一的眼皮一开一阖,恐是要撑不住了,含漾好笑地拍拍她,道:“睡吧。”
      她不肯,强撑着道:“人家还有事没问呢。”
      她此时躺在含漾的被窝里,头靠在含漾肩膀,喃喃道:“唉,本姑娘冰清玉洁,谁知道竟要和你睡在一起,真是坏了我的名声。”
      含漾朝床边的小榻努努嘴:“冰清玉洁,我可没叫你睡我床上,你该睡那里。”她身体不好,近些日子夜里时常唤人,天一索性就睡她床边,方便侍候。
      “切!才不要,你睡大的我睡小的,真不公平。反正你现在对我也没什么威胁,‘作案工具’都不知哪里去了,跟个太监差不多。”
      含漾身子一僵。
      天一察觉到了,迷惘地道:“干什么?你不用这么敏感吧,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不是,”含漾无奈道,“我是在想,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天一这回真是被她吓醒了,忙坐起来:“你有毛病啊!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含漾也吁出一口气,“不是就好。”
      天一推她:“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就好’?”
      “因为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嘛。”
      “喂,你搞清楚好不好,就算你爱我爱到要死,我也是不会喜欢你的,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人妖!”
      这一下真是骂到含漾的死穴上,她也蓦地坐起来,同天一对骂:“你这个迟钝儿,鬼才喜欢你!全天下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你!”骂毕又觉自己似乎太过分,一时无语。
      天一愣了愣,随即大怒:“你这个人妖,竟然还泼妇骂街!你你你……变态!我告诉你以后别再强调自己是男人,你看你哪里像男人了!”
      含漾抱住头。内分泌失调,一定是内分泌失调。
      天一看她一副认罪的模样,很是欣慰,气也消了,渐渐有些过意不去,遂反过来安慰她道:“呃,其实你也没这么差啦,只不过我们正好不来电罢了……现在也很好啊,你看,我们已经培养出了超越性别的友谊!”
      含漾终于明白原来所有的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翻脸像翻书。不过她再也不想把天一惹毛,那后果太可怕,于是顺着天一的话又接了几句,才算把这件事给揭过去。
      经过刚才那一吵,天一倒不觉得困了,索性同含漾谈起了正事。“上次四阿哥怎么会找你帮忙,为十三阿哥说好话?虽然你是帮得上这个忙的,但以他谨慎的性格来讲,应该不太会主动找你才是啊。”
      含漾耸耸肩:“谁知道呢。”
      天一不放过她,道:“又在装傻了,肯定有事瞒着我。说,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含漾逼不得已,无奈道:“我只是猜想,可能关心则乱,他是真的担心十三阿哥,况且你也知道康熙对这个小儿子有多喜欢,所以这几年气了又气,从来狠不下心重罚。至于我,无关利害,又是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之前还千方百计讨好过他,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天一听她说得有道理,不禁点头:“嗯,你很好,很有想法。”
      含漾忍不住被她的样子逗笑。
      其实她并没有说全。她还猜想,四阿哥是在试探自己。这几年答应太后收手,不免让他疑惑,所以试探她是不是仍旧站在自己这边,愿意为自己做事。
      含漾轻轻吁出一口气。能不能两袖清风,什么都不干?
      又低下头苦笑。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忍心?那个人,可是十三阿哥啊。只是这次,不知太后还能不能忍她?

      几个月过去,天一终于不得不承认萨满法师的那碗符灰加血水含漾是白喝了,身体没好转不说,反倒又虚弱了几分。
      病的不止她一个。
      去年冬天十三阿哥那漫长的一跪,不巧跪出了毛病来,患了腿疾。御医看了之后回报康熙:“湿素毒结于右腿,膝上起白泡,破后成疮,时流稀脓……”听上去就貌似很严重的样子,于是闭门读书就顺理成章变成了养病,倒是顺了康熙的心。
      好在今年康熙免了她的塞外之行,嘱咐她留在畅春园好好养病。
      这几年来,康熙每次出行,留京值班的阿哥们几乎形成了一个套路:三阿哥和十阿哥、四阿哥和九阿哥、五阿哥和十二阿哥三班轮值,十四阿哥则为机动力量,随时补缺。四月康熙携太后至热河,五阿哥、十二阿哥和十四阿哥随行,三阿哥、四阿哥、九阿哥、十阿哥留京,分两班值宿。
      自从上次十三阿哥的事情之后,四阿哥再也没有和含漾有过交集,两个人默契地回避着彼此,好像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天一虽然看着奇怪,但知道含漾必定是另有深意,因不好奇,便也不问她。
      含漾在畅春园一直住到八月,才接到消息,说是康熙下月奉太后还京。这个夏天没发生什么大事,畅春园人又少,含漾不免觉得无聊,精神倒是较之前稍好,所以很怀念同太后聊天的日子,天天盼着她老人家回来。
      八月底四阿哥突然主动找上门来。
      事情有些奇怪。前些天四阿哥喜得贵子,因是侍妾所生,断不至于请皇帝亲自赐名,原本遇到这种情况,先是起个小名,待小阿哥稍长大些再取大名。四阿哥这回出人意料地来请含漾赐名,称小阿哥的额娘是含漾的同族,请她取名,是想粘些她的福气。
      天一对那个侍妾印象深刻:“就是织巧啊!之前在永和宫当宫女,因为长得像你所以十三阿哥吵着要去,德妃娘娘不肯,想塞给十四阿哥,最后还是凌雁出马,便宜了四阿哥。”又奇怪道:“一直听说四阿哥待她淡淡的,不怎么喜爱,这会儿才过去没几年,竟然连小阿哥都生了,没两把刷子是不行的。不过那小姑娘看上去挺老实的,难道是真人不露相?”
      她对这种隐秘的感情问题分外感兴趣,不遗余力地多方打听,才明白个究竟。原来去年四阿哥大病时全靠织巧服侍,日久生情,才珠胎暗结。
      “你有没有想好名字?”
      含漾摇摇头:“我在考虑要不要拒绝他。”
      “为什么?”
      含漾不说话。
      天一不会明白四阿哥这个奇怪要求背后的因由。之前十三阿哥的事情上,含漾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总是站在他这边的。默契已生,接下来是签订契约。四阿哥先抛出橄榄枝,说明他已经接纳含漾这个盟友,同意她的加入,只要她点个头,随便拟个名字给他,那么——成交,一切OK。至于提到同族的问题,含漾不由思忖这是不是一种暗示?暗示他已知道她养女的身份?
      只是现在,含漾不想答应他。因为太后。在老太太面前,她实在不能做得太明显,太后活得太久,看得太多,含漾自认不是她的对手。
      但是拒绝雍正……莫非是不想活了?
      “我想到了!”天一突然兴奋地对含漾道,“就叫‘弘历’!”
      “什么?”含漾一头雾水。
      “就是乾隆啦,乾隆的名字就是‘弘历’!”
      含漾愕然。
      不会这么巧吧,难道真是天意?看来这个名字,她是非起不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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