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命

作者:离离原上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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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4 章


      谁也没有想到,当年乐正雅以身救国的义举,却成了乐正家的枷锁,自从岐周王的得知,凡乐正女子,皆可为之献祭,便赋了奉昌侯于乐正桓,让他从一介五品小官,一跃成为了岐周人尽皆知的陌玉公子奉昌侯。

      可人们却忘记了,自己的国家究竟是被什么拯救,为谁所救,从此世上再无乐正家,唯剩救世济民的奉昌侯府了。

      “当年你母亲与你父亲成婚后,不久便有了身孕,桓弟本想劝华依打掉,因为他是在不愿看见你们,见证了这世间万物,却又被献祭于岐周,可那时已经来不及了,王上发现了此事,况且华依也不愿就这么失去你们,日子一天天过,我们也只能期许你是个男儿身。”于应柊的语气里满是疼惜,他不愿看着他的华依妹子受苦,也不愿看两姐妹皆殉于国,可那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世事无常,我们没能如愿,老天的心偏在了帝王家,反生出了个并蒂莲。”

      事情陷入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乐正祈听着这些话,这些与她从前认知之物大相径庭的话,半晌无言。于应柊所说的‘你们’,还有那‘并蒂莲’,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还有姊妹?

      “爷爷,爹爹从未与我说起,您能否告诉阿祈,我这一辈,并非只有我一人是吗?”乐正祈声音颤抖,她不敢相信,若她真有姊妹,那爹爹这么多年不曾告诉她的原因便只有一个。

      事到如今,于应柊没想再瞒她,只是将一个秘密埋藏数年,一朝吐出,也是不易的:“当年华依生了两个女儿,虽是双胎,可到底你是大了些,留妹妹在肚子里又多待了半个时辰,许是这原因,阿辞自小便体弱,靠着汤药吊着,才勉强活到八九岁的样子。”

      “所以我还有个妹妹……她叫乐正辞是吗?”当真正听见于应柊承认时,乐正祈心里的震惊才慢慢散开。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事实,而也许就是她体弱的妹妹,在当年代替她死了。

      于应柊知道聪明如她,或许已经猜到了。

      “那时你年纪尚幼,况且这些都是大人们的决定,桓弟无法,王上又态度强硬,事关国体根本,这些都由不得你的。”于应柊知她心中有愧,当年被献祭的人本该是乐正祈,可却因为乐正辞体弱,王上恐日后生出差池,这才用乐正辞代替了乐正祈献祭。可那都已经是旧事了,事情过了十六年,他们本以为能够藏起一辈子的秘密,谁知今日又要重提。

      他不得不告诉乐正祈这些,因为这是属于她的使命,不管她最后接受与否,都得先听完才能作罢。

      “阿辞死后,华依的病更重了,整日郁郁寡欢,我知她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就算是为了岐周,可要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儿走在自己前面,何况当初还是她坚持要生下你们,她心里受不住,身子也愈发憔悴……没多久就走了。”于应柊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沧桑之意,当初他与华依在战场上初见,她红缨白马,英姿勃发,岐周少有女将军,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人生尽头出,也是白着一张脸,卧在病床上,流着泪离开的。

      谁能想这世事无常,听于应柊提起母亲的事,乐正祈像是也心有所感一般,右眼无声的滑落了一滴泪,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些不适,乐正祈伸手擦了去,又觉得奇怪。她记忆中分明从未见过母亲的样子,为何于爷爷却说母亲是在阿辞献祭之后才离世的,那她与母亲和阿辞便有过八年的时光,为何她会全然没有印象。

      只是还未等乐正祈问出口,于应柊像是猜到了一般说道:“你是乐正族人,本该记得一切,可谁知阿辞走后你突然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断,一连在床上躺了月余,等再醒过来时,你已经和那些人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

      黑暗中沉默了很久,乐正祈听着这些话想起了很多事情,爹爹的隐瞒,王上的偏爱,王府里的那座辞归阁,包括她一直在做的那场梦,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只是她没有想到,从前她所认知之物,不过都是这个虚伪的帝京下的冰山一角了。

      “所以,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吗?”乐正祈出声问道,可却才发现喉咙已经嘶哑了,“爷爷,您同阿祈说这些,是希望阿祈能像姑姑和阿辞一样,在岐周最危急的时刻,以身救国吗?”

      “自然不是!”于应柊被她吓了一跳,有些激动的朝着栏杆走去,可却被身后粗重的铁链绊住了手脚。空荡的牢房里发出了刺耳的拖曳声,“爷爷将一切告诉你,是希望你带着一切逃出去,不要再为了江穆送死!”

      于应柊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虚弱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他摊开掌心虽看不见,却湿了一片。

      “爷爷您没事吧!”乐正祈听见声音立马问道,她看不见对面,可听这声音,她想于爷爷的伤势恐怕已经很重了。

      但于应柊却并不在乎,他早已经油尽灯枯,恐怕这私牢便是他最后的葬身之地:“岐周已经撑不住了。”他苦口婆心的说道,“阿祈,乐正家已经再没有人了,你爹爹身边只有你了,爷爷同你说这些就是想要告诉你,岐周气数已尽,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你要想你姑姑一样,那样傻。”

      于应柊叹了口气,却许久没有听见另一边传来声音,只是过了许久才听得乐正祈说道:“爷爷,阿祈知道了……阿祈有些累了。”

      于应柊愣了一下,他想许是自己给孩子的负担太重了,就连自己都被折磨了数十年,更何况是一个孩子。他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却不知乐正祈这一睡,竟睡了三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外面如今已经天翻地覆,荆丘大军刚撤出不过半月再次兵临城下,岐周如今背腹受敌,内里已经残破不堪了。

      而此时帝京城外,荆丘大军虎视眈眈,高耸的城楼之上青烟入云。城门后就是岐周的百姓,将士们守在城门前,寸步不让。

      城楼上是一身铠甲的杜莫枝,他背后插着两柄旗,本该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如今却在城楼之上,犹如笼中之鸟一般。

      “十万大军压境……你可曾怯过。”杜莫枝双手握紧栏杆,身上的战甲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嘴角依然紧绷着,没有去看身边之人。

      城楼之外是两国的精兵强将,遍地哀鸿遍野,马革裹尸,城楼之内则是安居乐业的百姓,是他们系在心头,重比千金。

      澜青衣却临危不乱,双手一拢身上的狐裘,轻轻笑了笑:“百万大军我亦不惧,何恐十万?杜将军莫不是信不过在下,何苦忧心至甚。”

      “莫枝不敢。”杜莫枝终于松了松眉头,伸手握住了澜青衣冰凉的指尖,冲着他弯了弯嘴角,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倦意,“经此一役,两国只会两败俱伤,百姓民不聊生,非彼亡我存不可,百害而无一利。王上如今为城池一事兵行险招……实为不妥。”

      “国君昏庸无道,人臣也无力回天,只当尽力而为,无需自责。”澜青衣轻声说道,他回头看向杜莫枝,手却从他掌心瞅了出来,他眉眼间尽是温柔,似乎像是个谪仙,不染俗事,不事权贵。

      只是杜莫枝听得有些哑然,他虽并非愚忠事君之人,尽管岐周王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却到底纲常伦理刻在了骨子里,可一想到这话是从澜青衣口中而出,便又不该觉得忤逆,只道:“青衣你……你还真是……”

      “帝令不可违,此役不可免,将军还是多想想……日后的打算吧……”澜青衣笑眯眯的看着杜莫枝,仿佛不是此间人,观棋者飘飘欲登临。

      他的日后不知是什么日后,是岐周王驾崩的日后,还是他们的日后?

      “我虽不是此间人,可我也知做错了事是要赎罪的,从前我为了你而救岐周,今后也为了你救岐周,这没什么分别。”澜青衣安静的说道,他的右眼逐渐变了颜色,过了一会方才变回了银眸。杜莫枝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的眼睛,其实他多少也猜出了一些,可就是那银眸,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而澜青衣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过杜莫枝这些,就算他是为了杜莫枝,却也没让他知晓。他是个纯粹的人,却不是个傻子,所以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之时。”澜青衣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

      只是杜莫枝却笑不出来,他不安的想要去抓澜青衣的手,慌张的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便爱上你了。”

      但澜青衣却躲开了,他的衣角没有一丝沾到杜莫枝的铠甲上,像是他们此生都再不会有纠葛了一般。

      澜青衣没有说什么,而杜莫枝也没敢再想下去。战鼓已经起了。

      “战鼓既已起,我也该走了。”澜青衣衣袖一甩,转身就朝着下城楼的方向走去,似乎两袖空空,再没什么牵挂了。

      杜莫枝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忙叫了一声:“青衣!”,伸手想要抓住他最后的一角狐裘,却不想只是擦着衣角滑过了。

      但澜青衣却还是停下了,他转过身,在正艳的阳光之下,冲着杜莫枝笑,笑的明媚而不落俗,仿佛转瞬就要乘风而去。

      杜莫枝愣住了一下,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犹豫了半晌,似乎不忍问出口:“你究竟去什么地方?”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去一个,从未有人存在的地方。”澜青衣静静地笑着,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叫人看见第一眼就欢喜的很,叫人舍不得他离去,就连他转过身也会觉得怅然若失。杜莫枝就是这样认为的。

      “可你是岐周的国师啊,你不要你的百姓,不要你的权贵了吗?”

      你不要我了吗?

      杜莫枝似乎用尽了许多力气,却仍旧怕澜青衣听不见,他眼中此时没有了天下苍生,没有了黎明百姓,只有眼前人的一片衣角,是他想要追寻的。

      他乞求着澜青衣能再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澜青衣只是静静地笑着,就连最后的一点狡黠也没有了,宛若一幅画一般,丹青水墨,用笔工整,分毫毕现。

      岐周王不许他打仗,生怕伤了他半分,这也是他最后的底线,自从上次一事后,他君臣二人的关系虽有缓和,杜莫枝却始终不愿再上朝见他。可帝令终究不可违,在两军交战之际,岐周王只许他在这城楼上待着,杜莫枝就一直看着澜青衣,既不敢靠近他一步,生怕惊走了他,也不愿移开目光半寸,怕他就这么离开了。

      可澜青衣终究还是要离开的,不是为了岐周王,他不怕那老头会抢走杜莫枝,他还是要为了杜莫枝,为岐周寻求新的救国之路,重新开辟一片,新的岐周。

      他不会走很久的。澜青衣在心底和自己约定,他很想告诉杜莫枝,可那是不行的。

      城楼之下是擂擂的战鼓,将士们冲锋的叫喊,百姓们战栗的哀嚎,弥漫的黄沙,飞扬的土砾,再没有其他了。

      杜莫枝耳边只剩下这些,他心里始终是装着百姓的,于是便听不见心上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他再也看不见澜青衣那张安静的脸,澜青衣就这么在他眼前离开了,说了一句他再也无法听清的话,而后化成一缕清风,向东而去,抓也抓不住。

      杜莫枝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却不敢真的喊出来。很多时候他都太懦弱了,他怕苏钦,怕岐周王,更不敢承认和他的关系,他没澜青衣那么洒脱……可他爱的,不正是澜青衣的这份洒脱吗。

      但他下不去城楼,犹如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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