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短篇集

　　7 园丁的花朵

　　他喜欢吃三文鱼不喜欢鳗鱼，喜欢沾酱油不喜欢芥末，不配麦茶喝奶茶，素菜吃得少，是个肉食系动物。邱非捞起漂来漂去的鱼板，在心里一条一条记下对面人的食物偏好。并不是周泽楷有多特别，小孩一直这样，下意识观察身边遇到的每一个人，像一台默然的相机，习惯了记录所有经过的画面。

　　只是叶修很少会带他见什么人，这倒是显出了周泽楷的特别。邱非咬着鱼板回忆，幼时记忆已经模糊，上学后又一直住校，连跟监护人见面都不多，除了那帮同事，他几乎没再见过叶修别的朋友。

　　所以，到底是什么人呢。

　　没有前提提要，他大可以胡乱猜测。他记忆中叶修一直孤家寡人一个，没带过人回家，没什么超出友情和亲情的挂念。叶修好像没有给他找个后妈的打算，邱非想，自己总会长大，总是要离开家的，到时候谁来照顾他呢？

　　他咬了咬筷子抬眼看着周泽楷，后者从寿喜锅里夹出肥牛放进瓷白的盘子，低着头慢条斯理，吃东西也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安静无害。

　　会是这个人吗？

　　周泽楷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眨眨眼笑了下，比他还局促。

　　如果是这个人……

　　“咦，班长？”有谁的自言自语打断了他的思考，不敢确认似的重新叫他一遍，“邱非？是不是邱非？”发声者见他转过头，眼睛一亮，“还真是你啊！”

　　邱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人已经欢天喜地跑过来了。男孩个子小小，毫不认生跟另外两个成年人打招呼：“叔叔好，哥哥好！”

　　“……”叶修看看套头毛衣的周泽楷再看看套头毛衣的自己（虽然两件完全不一样，但大家都是毛衣，不是吗？），提问得很真诚，“看起来差很多吗？”

　　“没有呀。”卢瀚文想都没想，回答得也很真诚，“您比较成熟嘛。”

　　他上学早，比邱非还小一些，活泼好动，精力无穷，是个标准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子叶修倒是有，可惜不是小甜心的类型，这么多年也没享受过贴心小棉袄撒娇卖萌的待遇。眼下这个小鬼大胆又嘴甜，叶修觉得有意思：“那你是说他不稳重？”

　　“……”周泽楷吃着饭也中枪，并不想掺和进来。

　　“他好看，年轻，所以是哥哥。”

　　“如果这么选，那我也想算进年轻挂。”

　　“人人都年轻过，但不是人人都会有成熟的风采嘛。”小孩说得理所应当，丝毫没有拍马屁的刻意感。

　　即使叶修知道他确实在拍马屁，但还是顺着杆儿往上爬：“嗯，说得对。”他转头对周泽楷扬扬下巴，“看到没，哥就是你日后的努力方向。”

　　周泽楷和邱非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两人在审美认同感的基础上迅速建立起革命友谊，相谈甚欢，直到小孩儿家长过来，微笑着打招呼：“真巧，在这遇到叶先生。”

　　叶修方才对着卢瀚文的悠然笑意冷却下来，微不可察地皱眉：“我们认识？”

　　来人并不为自己被遗忘而不快，客客气气解释：“瀚文和您家孩子一个班，我们在家长会见过。”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倒是不怎么客气，“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和你们拼个桌？”

　　这个点来用餐的人有增无减，只剩下大桌和包厢，也不是真的一个位置也等不到，就是有些浪费时间。叶修有心跟小朋友多聊几句了解祖国花朵的世界，本无意了解园丁，只是那人站在那儿，斯斯文文笑微微的，天生有迂回的压迫感，让人讲不出拒绝的话来。对于这种第一次——充其量其二次见面就提出的直白要求叶修虽觉怪异，但好歹什么大风大浪牛神鬼怪都见过，不惊奇。他语气平淡：“我倒是没意见。邱非？”

　　男孩摇摇头。那可是他的同学，即使并不熟悉，但卢瀚文不是难相处的人。

　　“小周呢？”叶修问另一个人。

　　周泽楷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不速之客看了好一会儿，有些疑惑，最终点点头又摇摇头：“好。”

　　————

　　卢瀚文欢欢喜喜挤到邱非身边，监护人便在对面周泽楷旁落座。加了几个菜后闲聊起育儿经，叶修才知道这位比自己还小，原来现在的年轻人对下一代的渴望已经如此强烈了吗？

　　例行公事般客套几句“你们家孩子优秀”“哎呀比不上你家孩子”“还是您教育有方”“过奖过奖”，打完太极喻文州把问题抛向旁边人：“那小周是叶先生的……？”

　　话音一落，连埋头苦吃的俩小孩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在座没谁比邱非更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此前他没有合适的立场探寻，现在有人替他疑惑，再好不过。

　　叶修闻言神情倒是放松下来，向后靠了靠，双臂放在扶手上交叉手指，好整以暇：“你觉得是什么？”

　　“长得不像，应该不是家里人。”

　　“嗯，的确不是。”

　　“带孩子一起的聚餐，也不像工作伙伴。”

　　“嗯，现在不是。”

　　“跟普通朋友气场有些不一样，离亲密关系好像还差点火候。”喻文州说，“所以，其实现在是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叶先生想往哪里发展——对吗？”

　　周泽楷对这个问题的适应能力不太好，没有抬头，神色绷住没什么异样，只是细长的筷尖抖了下夹碎了面前的玉子烧。这样的细微动作并没有逃过叶修的眼睛，他不留痕迹把目光移回提问人的身上：“很遗憾，这次没猜对。我和小周可是基础坚实性质纯洁的革命友谊，气场不同也许是因为才认识不久，以后如果有机会深入了解当然好，但这可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事，还是顺其自然。”

　　“是我失言。”喻文州了然笑笑，举起盛着剔透酒液的瓷杯，“自罚。”

　　等到一杯下肚，叶修才慢悠悠补充一句：“哎，我这不搞酒桌文化那一套，你可以不用喝的。”

　　他没去注意喻文州的反应，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叶修瞥了眼来电显示，站起来对他们做个抱歉的手势：“我去接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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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知道了，发我邮箱里就行。你还不放心我？好了不多说了我还有事，晚点传给你。”

　　他挂了电话，手机外壳微微发烫。餐厅一截墙壁是玻璃材质，他在外面远远望见两个小孩专心致志地吃，而周泽楷和喻文州凑在一起说话。这个角度看上去姿势甚至有几分亲密。后者背对着看不见神情，而前者挂着他熟悉的那种腼腆又温和的笑意。

　　叶修忽然意识到，这还是头一回，周泽楷在他面前和别人建立起与他无关的联系。

　　先前的怪异感又一次回来，沉甸甸地在胃里盘旋。他找不出郁塞的源头，而奔行的河湖至此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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