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短篇集

　　6 难道不是养孩子和结婚总要选择一个

　　大雪后的黄昏总是来得早一些，也走得更缓慢。小孩戴好毛茸茸的手套整了整双肩包背带，停下来望着西沉的太阳，映得天际一片橙红，是果冻融化的颜色，还染上几朵云。天气太冷，喷泉已经关闭，被雪压弯的常绿树蔫蔫的，花圃还覆着没化完的白，少了孩子的欢笑，暖红色的墙砖多了几分冷清。

　　新建不久的校园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过于宽敞，尤其到了周末放假前夕大家都要离开，放学高峰期结束之后，从教室走到校门的一段路显得格外空旷。寄宿学校就这一点不太好，总有谁是被留下的。

　　他还没有到窜个子的年纪，和健壮毫不沾边，甚至在尺寸不合适的背包衬托下有点瘦弱。时不时有打闹的其他人从旁边经过，他目不斜视，孤零零顶着烟霞往前走，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沉默的句号。

　　“班长——”

　　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他停下来转过头，几个男生推推搡搡跑向自己。

　　“班长也回家啦？”

　　“我周末要跟爷爷奶奶去钓鱼，周一收作业您大人有大量啊！”

　　“哎我也是我也是，我爸要带我去邻市的游乐场。”

　　“好巧啊你坐公交么？一起吧？”

　　小少年用手套焐了焐冻得彤红的耳朵，呼出白气，问他们：“想说什么？”

　　插科打诨被识破也不尴尬，几个人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嘻嘻笑：“也没什么，就是替袁小倩转达一句班长你还是多笑一笑好看。”

　　袁小倩坐他前面，马尾扎得高高的，伶牙俐齿雷厉风行，在一群还没来得及发育的小男生中间鹤立鸡群，对她又爱又怕。她心高气傲，看不上这群满脑子只有踢球和午饭的幼稚小孩，唯独对严肃的班长另眼相看。这是班级人人皆知的秘密——只对当事人保密。

　　孩童的世界天真又残忍，玩笑里包裹着不可捉摸、边缘模糊的恶意。他表情纹丝不动，早就习惯了各种意义上的区别对待，冲他们点点头，没答应也没拒绝：“路上注意安全。”

　　男孩们本来也没打算从他这儿得到什么新鲜反应，只不过是单方面通知罢了。他们道了再见挥挥手，一阵风似的跑远。

　　作为班长他了解每一个人的联系方式电话住址乃至家长名姓，可作为自己，他和班里的所有人都保持着礼貌又疏离的关系，谁也不熟，包括男孩们口中对他格外关注的小女生。他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寝室，不觉得有多寂寞，对别人扎堆的热闹会好奇，但更多只是陌生。

　　邱非发了会呆，直到那些孩子的身影消失在侧门，低头摸出公交卡向正门走去，抬脚的动作却怔住了。

　　完全意料之外的人出现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还是那件泛旧的外套，还是那副熟悉的悠哉的表情，插着口袋站在潋滟的霞光里。

　　“说的没错。”他煞有介事，“我儿子是该多笑笑。”

　　————

　　小孩刚过十岁生日没多久，但心理年龄成熟得很，起码十六七，想得多管得多，叶修偶尔会有他才是家长的错觉。私立学校条件好，就是要求住宿，叶修工作时不时要到处跑没时间顾他，他就两星期回来一次，正好错过这次叶修住院，监护人干脆把这件事彻底瞒下去。

　　邱非走在他们旁边，被监护人强行加了顶缀着小绒球的帽子，小脸画风不符绷得紧紧的，时不时瞥一眼陌生人，再飞快地收回目光盯着前面的路。叶修知道他现在肯定满脑子都是问号，也知道以邱非的性格不会主动问出来。他一时半会找不出最妥帖的解释周泽楷存在的答案，干脆略过。

　　反正总会知道的，不急这一会儿。

　　起初邱非只是默不作声跟在旁边，残留的冰雪在鞋底咯吱咯吱响。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叶修见他停下来，问道：“怎么？”

　　“公交站在那边。”邱非说，“反了。”

　　他们住的地方出门就是公交站，底站直达学校，很方便。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个周五晚上他坐到最后一排靠窗位置，书包抱在怀里，枕着颠簸睡一觉，醒来就能到家。家里有时有人，有时没人，他明明不是留守儿童，却更像个独居者。自己做饭写作业看会电视去睡觉，运气好的话睡得模模糊糊能听见监护人到家开门声。叶修毫无打扰未成年人长身体睡眠的自觉，把小孩喊醒，久违地聊聊天，问问心情问问身体问问成绩，各自回房睡觉，这样的日子循环两天，又回到学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单调地、寂寞地长大了。

　　小孩捏着口袋里边角有些磨损的磁卡，怀疑叶修是不是太久没来过他学校，回家路都不认识。

　　“谁说现在要回家？”叶修摁了摁他的帽子，“学习这么辛苦，带你出去吃大餐。想吃什么？随便挑，有人请客。”

　　————

　　“幸好没挤地铁。”下了车叶修悄声对周泽楷说，“不然这腰肯定又得废。”

　　周泽楷也压低声音：“为什么这么小声？”

　　“不能给小孩知道。”

　　“会看出来。”周泽楷说，“很聪明。”

　　经过一个星期的突发特训，叶修已经差不多能理解周泽楷这种不带主语的讲话方式了。原本第一反应该是洋洋得意自己儿子当然聪明，但话到嘴边又变了：“养孩子不容易啊。”

　　周泽楷见他一脸感慨，很遗憾无法感同身受。

　　中午吃了本帮菜，晚上换个外来的。日料店装修素雅，生意红火，不得不排队等候。小朋友去了洗手间，叶修坐在店外的等候区翻着薄薄的菜单，三国语言看得眼花缭乱。

　　周泽楷在想别的事情。怎么算都不对劲——邱非现在十岁，叶修不到二十九，倒推一下有孩子的年龄可能还没成年。孩子爸都没成年，那孩子妈得才多大？他觉得叶修不是这么禽兽的人，不会干这么作孽的事；小孩儿没跟着姓就算了，长得也不怎么像。至于孩子妈，上次在叶修家里见到的那位不太可能，其他地方也没见过照片之类的踪影，难道是离婚？

　　或者父子关系什么的，其实是假的吧，他想。

　　周泽楷语言表达得少，但情绪大多写在脸上。叶修看他那个纠结的样子就知道他在瞎猜什么：“不用想了，我没结婚。”

　　“……”

　　“以前也没结过。”

　　“那？”

　　“怎么，没结婚就不能有儿子了？你这是歧视。”

　　“你自己生不了。”

　　“……谢谢提醒，我知道。还有，放心，我们是合法的父子关系，我不干拐卖人口的破事。”

　　所以，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叶修不打算解惑，倒是语重心长教育起他来：“如今世纪，当下年代，现在社会，难道不是养孩子和结婚总要选择一个？别以为你现在年轻，迟早也要面临的，躲也躲不掉，不如尽早做好心理准备，从现在开始存钱——哦，你不用，你钱应该够。”

　　周泽楷压根没想过那一茬，生儿育女一事于他而言还太遥远。倒是前一步近一些。周泽楷问：“为什么不结婚？”

　　“为什么不结婚？当然是因为没有结婚对象。”叶修条条列举，数给他看，“要两情相悦，要三观符合，要能过日子。哦，还得我儿子也同意。小周你说，找到这么一个人，是不是很难？”

　　周泽楷想他说得好有道理，这个问题真的很难。从第一步，能和一个陌生的个体两情相悦——就已经很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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