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照

　　又是许久的静默，大开的窗口已经不吹风了，头顶的白炽灯也彻底罢工。唯有电视的光亮在闪，将楚铭身边的男人闪了个明白，再配合上楚铭时不时发出的笑声，说不出的诡异。

　　楚铭除去那不正常的皮肉，哪儿哪儿都很正常，甚至还会给他们端茶洗水果，只是无一人敢喝敢品尝。楚铭倒也不勉强。

　　不过楚铭还有一点不正常的是，他会时不时开门，站在门口等什么，嘀咕着什么。

　　代于猜到了楚铭要做的事情，也隐隐知道了真相。现下犹豫一番，还是决定阻止。

　　他不想站在任何人的立场去做决定。每个人，每个惨死亡去的鬼魂，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他变恶的缘由。如果事事去考虑，活着多累啊。

　　他的任务，只是保护阳间人，捉拿人间鬼，仅此而已。别的事，他掺和不进去。

　　叱空的存在，必然有一定的意义。他只需要遵守任务制度。不近人情的规则下，又保护着谁？

　　代于端着茶杯细细把玩，但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向楚铭，生怕又看到什么冲击三观的事情。
　　毕竟同性恋爱违背他二十年来对于恋爱的认知，不是不接受，只是需要时间。

　　楚铭中途去了厨房，门刚一关上，剁肉的声音配合着狗吠声立马响起。
　　楚铭看着手中的肉，脸上的嫌弃藏不住。嘴里喃喃喊着一个名字，嚼碎徘徊在唇齿间，格外好听。
　　一个人影闪到楚铭身边，王汀神态呆愣，瞳孔涣散，只是下意识将人抱进怀里，趁着没人，低头落下一个吻。

　　代于在思考，努力做任务。殊不知在他身后，另一个自己和汤甫都快打起来了。

　　明明这个“代于”长相挑不出毛病，可以说和代于一模一样。但汤甫就是别扭，就是想拉过来打一顿解解气，就是看他脸不是脸，看鼻子不是鼻子。

　　难得，汤甫想，如果代于真的是这种性格的话，自己还会不会喜欢他。

　　许是会的。毕竟他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代于的哪一点。是代于不经意间的安抚，还是代于偶尔流露的柔情。
　　还未解开绳索就已经被紧紧勒索，心甘情愿灌了糖水，被套牢。

　　等楚铭出来时，已经看不见另一个男人的存在，但是代于没眼看，尽力缩小自己。

　　天黑了，从窗外看去，伸手不见五指。狗吠声适当响起，倾盆大雨将至，狂风大作。树叶拍打着窗户，落下一道道血色痕迹，像是被鞭子抽打在血肉上，血痕累累。

　　雨下了。红色的雨拍打着窗，凝聚成一股，蜿蜒流下，在玻璃窗上尽显张牙舞爪之感。

　　门铃响起，代于的心也高高悬起。“三”人跟着楚铭来到门口，看见了门外非人模样的教授。

　　明明两个时辰前，这位老人还意气风发，精神饱满的将代于推入房间。明明三个时辰前，代于还在办公室宽慰这位白发苍苍、精神崩溃的老人。

　　可是现在，教授全身只剩下一个骨架子，以及上面挂着的细小肉沫。眼眶里还有白多黑少的眼睛，滴溜溜转着。

　　骨架子扑通一声跪下，张嘴却没有舌头，没有嘴唇，上下牙齿碰撞着，咯咯咯……
　　他做出双手合十的姿势，没有眼皮的眼睛流下泪水。

　　楚铭准备蹲下身，却好像被什么束缚着，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似乎将什么一把推开，然后蹲下身与骨架子对视。

　　不需多言，代于已经知道了被楚铭推开的是谁。楚铭推开“空气”的那一刻，走廊的白炽灯不再闪动，啪嗒一下亮了。

　　而楚铭身旁凭空出现一个人，那张脸，没有了狰狞的疤痕，不再是模糊的一团肉泥。孩童天真的神情在这个男人脸上，没有一丝违和。

　　而那张天真的脸，与教授王停应极其相似。不用猜，这便是王停应的儿子，那位秉公执法的律师——王汀。

　　楚铭的死，代于能够猜测。但是王汀又是怎么死的？

　　楚铭看着面前的骨架，呵笑，“很痛苦吧？当时，你也是这样，把我的肉一点一点剥离下来喂狗的……”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了太多话，楚铭施施然起身，挥手，地上的王停应消失不见。楚铭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挑眉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你们救不了他……先把自己救了吧……”

　　没有人反应过来，几乎是眨眼的时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厨房，目测是王汀家。厨房四壁、地板、天花板，全是溅上去的血滴，流不尽，擦不掉。

　　而王汀蜷缩在角落，闭着眼，发出类似于幼童一般的呜咽，在无意识寻找依靠，只叫人心底发疼。

　　“代于”找了块干净的地，离王汀比较近，盘腿坐下。接着伸手，将手心里的巧克力递给王汀。

　　王汀眯着眼接过来，死死攥着，又紧紧勒着自己。

　　汤甫看着“代于”手中的巧克力，脸顿时黑了，心中的猜想进一步被证实，一股子不爽的情绪咕噜咕噜往上冒。

　　虽说只有类似实体的神智才能触碰自带的物品，但若是自带物品后神智被分离，物品也会随机分配。
　　汤甫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衣服口袋，咬碎了一口牙。

　　代于环顾四周，走了两步，不可思议的停下脚步，感受着脚下的突兀，移开自己的右脚，蹲下身，捡起那根白色棍子。

　　代于惊叹，“汤甫，这是不是你吃的棒棒糖？”

　　汤甫皱着眉过来，接过代于手中类似于棒棒糖棍子的东西，不嫌弃的放在鼻尖闻，蓝莓味的，确实是他吃的。
　　而且他有一个小毛病，他会咬一口棍子，这跟棍子恰好有牙印，也很巧合，只有一个牙印。

　　代于抬头，果不其然，一只被开肠破肚的狗被倒挂在天花板上，一滴滴血开始滴落，在地上溅出一滩血迹。而那只狗的眼睛瞪得极大，死不瞑目。

　　场景开始熟悉起来，他们仿佛又回到了狗肉店的后厨。汤甫咬了一口舌头，让疼痛去保持清醒，接着一把抓住身旁一条绳索倒勾。
　　天旋地转间，场景全部变样，再次睁眼，他们正站在狗肉店内，地上全是露出尖牙的人脑袋。

　　“代于”坐的位置离一颗人头只有两厘米，那个人够了一下脖子，一口咬住了“代于”大腿外侧的肉。

　　“代于”哇了一声，连忙站起来，正准备气不过踩那颗人头一脚，想了想还是算了，收回脚走到代于身边。

　　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有什么是他们遗忘的吗？

　　代于看向依旧缩在角落里的王汀，这次王汀不仅仅是缩在角落抱紧自己，更是哆嗦着，双眼逐渐变红。

　　楚铭，王汀，两个鬼空……

　　代于和汤甫对视一眼，汤甫咧开嘴笑，向前走了一步，与代于肩并肩，“走吧，去那个鬼空看看。”

　　这个鬼空是王汀的还是楚铭的，他们暂时无从得知。只能返回最开始汤甫进入的那个鬼空，那个看似人间仙境的鬼空。

　　他们前脚刚走，角落里的王汀晃了晃头，捏碎了手心里的巧克力，随手一抛，落入了一颗脑袋的嘴里。王汀站起身，双手插兜，缓步走到另一颗嘴边血淋淋的人头前，一脚踩上去狠狠碾压。

　　“你，用的是哪颗牙齿咬他的？这颗？还是全部？”王汀兀自笑了，伸出手，抓着头颅的头发向后扯，“都不要了吧，反正你也用不上了。”

　　那个鬼空在斑马线对面，而马路对面的红灯一直亮着，路上的汽车一辆接一辆，不会停息，不断重复。这会过去，只有送死的份。

　　“代于”打了个哈欠，凑到代于身边，贱兮兮笑着问：“宝贝，需要我帮忙吗？”

　　汤甫真的没眼看，也很想给自己两巴掌。

　　代于点头，另一个“代于”开心得手舞足蹈，停下了后，打了一个响指，一辆车飞奔而来，驾驶室空无一人。
　　而“代于”轻轻松松坐进去，刚坐上，“代于”只感觉自己又被控制了，手摸上方向盘，要撞死横穿马路的人。
　　他只好大喊：“你们先爬上来，我看看能不能送你们过去！”

　　这辆汽车的车玻璃已经被代于砸烂了，汤甫晃着手中的倒勾，扔出去砸进车内，顺势一扯，勾上了椅背。

　　汤甫一手拉着绳索，一手拉住代于，两人一同跳上引擎盖。车内的“代于”也踩上油门，车身发疯一般转圈，似乎是想把他们摔下去，再碾压成肉泥。

　　“代于”极力控制，手心摩擦着粗砺的方向盘，被划出长长的血痕。终于，车头朝着斑马线的另一头，“代于”踩着油门，撞上那道屏幕。

　　汽车只能在路上行驶，对于人行道，便有了厚厚的一层屏障。两人从车上下来，“代于”却发现自己脱不了身。
　　“代于”无奈：“你们走吧，我这个NPC是当定了……”本是一脸落寞的人想到什么，突然眉飞色舞起来：“汤甫，记得保护好我家宝贝！”

　　汤甫很不给面子的呵笑，不跟傻逼一般计较。

　　两个鬼空贴合在一起，又极度排斥，中间隔了厚厚的阻碍，这会儿，那破碎的缝隙在不断缩小。

　　两人抓住最后一秒钻进去。

　　这里，依旧是世外桃源的模样，阳光不大，暖乎乎晒得人舒服。风里带着的，都是干燥的青草气息。

　　没有仇恨，没有不甘，没有一声声哭嚎……
　　这里很静，很安宁。虽不似人间繁华半分，也不像人间疾苦不聊生。

　　原是一大片平原的鬼空，此时出现了蓝色小花，藏在叶子下，要风带着，才能被观赏一二。蝴蝶从天边漫卷过来，扑闪着翅膀，落在青草深处……

　　汤甫握紧了代于的手，看向草丛里显身的人：消瘦淡雅，如沐春风，一颦一笑，聚着风流。
　　代于一下子也说不出话来，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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