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

　　和穆修最后的对话差不多花光了零和所有的力气。他走后，她就又陷入了昏睡，偶尔醒来，每次都感觉浑身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疲乏，什么都做不了，只想再睡。
　　就这样依靠着高蛋白输注，昏昏沉沉地又度过了三天才终于缓和一点精力。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沙发，然而和前几次醒来时一样，这次也依旧没有他的身影。她伸手掐了掐鼻梁，支撑自己坐起，按下床头的传唤铃。
　　女郎立刻就进来了。见到零和状态有所好转，女郎露出了极对称的一个标准微笑，走上前递给她一杯温水，双手礼貌地合在腰前，道：“小姐醒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零和接过水喝了两口，抬眼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个金发碧眼的高挑女郎。她看着她这笔直标准的仪态，又喝了一口水才把玻璃杯放到一旁，开口问道：“穆修在哪？”
　　“大人有要事，已经走了。”女郎还是保持着专业的笑容，又问：“小姐有没有哪里感到不适？”
　　零和心里莫名感到一股不爽，很不客气地回答：“全身都不好。”
　　女郎听了，随即弯腰替她量了□□温，又取出仪器从她手指上扎了一点血样，等分析结果出来后扫描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小姐无碍。您身上有很多伤，又出血过多，这个阶段乏力恶心都是正常现象，再过几天会好起来。”
　　“仅仅是因为皮肉伤吗？”零和身体虚弱，语气也跟着没多少力道，但一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机敏。“枪伤刀伤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受了伤会有什么状况我很清楚。但这次我前前后后昏睡了快六七天不说，穆修还想着法让我在这休养至少一个月，不是他小题大做，就是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女郎似乎早就知道零和不是可以轻易糊弄的人，她微微点点头，冷静地解释：“小姐猜得没错，除了皮肉伤，您还染上了病毒，等我们救治时您身上血细胞已经大面积坏死。穆大人当场就下令给您进行骨髓移植。”
　　零和眯起眼睛，皱着眉头问：“骨髓移植？”
　　“是的。您现在处于低细胞期，新骨髓还需几天才会开始有效地生产血细胞。这个房间已经做了无菌处理，整个机舱也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人来打扰。”
　　医疗上的事零和虽说称不上行家，但多少也有些常识。她在心里盘了一下日子，又摸了摸自己依旧浓密的长发，总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地方说不通。“骨髓移植对新骨髓要求极高，你们是只花了三天就找到了适配的捐献者？”
　　女郎镇定地应答：“小姐，您不应该小看S.V.数据库。我们找骨髓源不需要三天，三秒就足够了。”
　　“找到人三天后就进行采集了？干细胞动员过程压到三天，普通人承受不住吧。”
　　“捐赠者是否承受得住，不在穆大人的考虑范围内。”
　　这可真是无法反驳。零和也承认穆修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人，这种强势的手段确实是他的作风。但她依旧没有全盘买账，紧接着又问：“那么化疗呢？没给我化疗？骨髓移植最可怕的就是排斥反应，S.V.的技术……已经可以做到不杀死免疫细胞就能阻止排异了？”
　　女郎怔了一下，随后又露出了笑容，温和地说：“小姐，您一定要问的这么清楚吗？”
　　零和挑了挑眉，道：“你要是为难，就让他亲自来。”
　　“大人说了，休养期间要给您墓级别的待遇，我想这意味着我可以向您透露一点您本无权知道的事。救您的骨髓母本是您自己的，我们只不过是动用了克隆技术，所以您不必担心捐赠者身体状况，也不必进行化疗清髓。不过这项技术目前对零及以下都暂时保密，具体的细节，请小姐不要多问，否则僭越权位，坏了规矩。”
　　零和听了，心里第一个声音就是：Fuck the regulations！想想自己怎么说也是零的人，手上握着多少令人咋舌的资源，又有多少人还没爬到这里就已经死在半路上。搞了半天，原来自己连权利中心的边缘都还没到。
　　她拿起玻璃杯又喝了两口温水，捧着杯子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女郎，说：“他好像很信任你。”
　　女郎神色未变，回答道：“我跟着穆大人两年了。”
　　零和欲言又止，欠了欠身体，刚想开口又马上后悔，生硬地干咳了一声，想了想还是作罢，就示意女郎出去。但前脚刚让她走，后脚又即刻叫住了她，豁出去问道：“你一直照顾穆修？”
　　女郎在大脑里迅速分析了下这个问题，生成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她于是点点头说：“大人这两年过得并不好，作息极不规律。”
　　“他有……烦心的事？”
　　“大人烦心的事不止一桩。但我不能告诉您，小姐，这是秘密。”
　　零和埋在被子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床单。她清了清嗓子，尽量以平淡的语气说道：“我也没打算多问。”
　　女郎“恩”了一声，对她点了下头就顾自己出去了。留下零和一个人在房间里，闭上眼从鼻腔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她一动不动地僵坐了一会，心里那股别扭的感觉已经上升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拔出自己手上的针头，又一次按响了传唤铃。
　　门再次被打开。女郎刚一进门，她就抬起手说：“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针头脱落了。”
　　女郎关上门，快步上前帮她重新插上点滴，道：“小姐，您是故意的吗？”
　　“啊？”零和没想到这女人问得那么直接，干笑一声，尴尬地把目光看向一滴滴掉下来的葡萄糖。“确实是不小心的。不过你既然来了，帮我拿个设备吧，我要查一下这个Cecuss Holt。”
　　“设备？”女郎眨了下眼睛，零和面前立刻就凭空弹出一个界面。她向零和简单地介绍：“您这个房间本来是大人的卧室，整个空间都是智能的，大人授权给您，系统早已识别您的声音。”
　　“意思是我可以随便发布指令？”
　　“是的。这里一切资源您都具有权限。”
　　听到这话的零和巴不得现在就能下床。看着女郎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也顾不得时机不时机了，开门见山地说：“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个医务人员。现在看来，你好像是穆修最亲近的人。”
　　女郎听了，再次端正地站立，露出笑意道：“小姐，您是在吃醋吗？”
　　零和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女人，被她哽得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她想起穆修自己说过的话，就挽尊似地否认说：“我还不至于。别忘了你家穆大人喜欢男人。”
　　这下轮到女郎被惊艳了。她脸上那张标准的笑脸虽然一动未动，大脑却足足僵了有一秒钟。小姐这话她实在分析不出该怎么回，只好干脆不回话了。
　　零和看着她这一副默认的样子，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不正常了才在这瞎别扭。她揉揉眉毛，岔开话题道：“我答应了穆修在这里养一个月，所以我们会有比较长的相处。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女郎如实相告：“我没有名字。我只有代号。”
　　“哦。那穆修平时怎么称呼你？”
　　搜索了一下记忆库后，女郎回话道：“大人很少叫我名字，他只要开口，我能自行判断他是不是找我。偶尔他会叫我X。”
　　“X？”零和想了想说，“这就是你的代号么？”
　　“XF1014。XF是型号，1014是我的激活日期。”
　　“Pardon？”
　　“XF1014。XF是型号，1014是我的激活日期。”
　　“不不，我不是真的叫你重复。”零和停下来在心里回味了一下，看着女郎从头到尾一变不变的标准站姿和微笑，突然好像猜到了什么，不太敢相信地问:“你该不会是……”
　　女郎微笑着回答：“小姐，我是AI。”
　　怪不得……零和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女郎，从外形上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她不是人类。她仔细地注视着X那一对仿真瞳孔，盯了许久也没看出来什么异样，不得不服了S.V.这恐怖的技术。本来以为智能人的时代哪怕在S.V.也还没到来，没想到原来只是自己手不够长罢了。她不敢想象在零的上面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发明。这个帝国最巅峰的实力，她始终还没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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