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

　　宫蓝留在零冽安排的军事基地已经足有七日。七天以来，她和零孓既没有等到零冽来会和，也没有遭遇商珷的攻击。
　　她日日闭门不出，零孓每天也只有给她送去三餐的时候才有机会让她开一开房门。可他每次端去饭菜，连宫蓝人影都还没见到，托盘就已经自己飞进门了。日子一点点过去，零孓一天比一天坐立难安。第八天天亮时，他终于再也等不下去了，一大早就敲响了宫蓝房门。
　　宫蓝这几天潜心追赶时代的脚步，根本无心其他。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早膳到了，只一挥手开了房门，头也没回一下。
　　零孓看到门开了，也顾不上身份有别，急匆匆地就往里走。一进门，就看到她正惬意坐在窗沿上，手捧着一本书在晨光下聚精会神地阅读。窗台离地约莫有两米，零孓仰头望着宫蓝，只见那一席白裙散漫地铺开，斑驳明亮的光影暖暖地打在她身上，微风时而拂过，牵动着她灵动的发际，和谐极了。这样一幕映入眼帘，比画里所见都要更不真实几分。
　　他仓促的脚步顿在了原地，屏息凝视了一会，才打破了这份宁静，开口道：“宫蓝，民列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实在担心。”
　　宫蓝已经知道他进了房，等他开口了，她才意犹未尽地把视线从书上离开，拂袖从窗台飞下，轻盈地落在零孓面前。
　　零孓见她下来了，连忙又说：“民列没来和我会和，S.V.也没派人来抓我，我担心他已经落在商珷手上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啊！”
　　“民列至今未归？”宫蓝听了，眼里也露出了担忧，喟叹道：“只怕是凶多吉少。”
　　零孓捂了把脸，深深皱起了眉头。以他手上现有的军力，别说动商珷了，根本连S.V.的门都够不到。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宫蓝，可宫蓝却直言：“民觉，我帮不了你。”
　　她无奈地看着零孓焦急的样子，道：“我若可以直面商珷，从一开始也便无需民列涉险。”
　　零孓布满血丝的眼里写尽了疲惫。这么多天来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但他心底也知道，零冽造商珷的反，活着的可能性几乎就是负数。他瘫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死死握着拳。
　　宫蓝看在眼里，却比他更看淡生死，劝导他道：“事已至此，你们兄弟二人终是有一牺牲，你既活下来了，就不要辜负了他。”
　　零孓沉重地点了点头。抽了一下鼻子，抬起头看着窗外照进来的清朗日光，回想起和弟弟两人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坎坷，饱经磨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憔悴。
　　“宫蓝，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的，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助你杀了那个魔鬼。”
　　“民觉，你还不明白吗？”宫蓝脸上现出一丝愠色，严肃地说：“你能活着已是万幸，再卷进来岂不是白白废了这番周折。”
　　零孓站起来，也郑重地看着宫蓝。“血海深仇不可不报，否则我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但你放心，我也不是鲁莽的人，不会轻举妄动的。我能做的不多，不过我不会放弃的。你记住，只要你需要，我随时供你差遣。”
　　宫蓝听了，浅浅点了点头。“我留在这边也有些时日了，这几日多谢你。我想去一些故地看看，也该走了，我们暂且别过。”
　　零孓知道她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就没有多做挽留。他让宫蓝稍等一下，很快去拿了一个大盒子来，走到宫蓝面前打开。对她说：“我找人帮你定做了一套新衣裳，也不知道你的喜好，所以就按照你身上这身的样子做了套差不多的。”
　　蓝儿向盒子里望去，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裙裾，不禁露出喜色。她伸手摸了摸衣服，感到这衣料的质地柔软极了。
　　零孓看到她嘴角露出的微微笑意，心里流露出莫大的欣慰。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会心的笑容，不管弄到这衣服花了多少心血，这一个笑容面前好像什么都值了。
　　他把盒子递给她，说：“换上再走吧。”
　　宫蓝冲他点点头，接过盒子往隔间走去。等她再出来，便已是云裳羽衣加身。这衣服依旧是白色调，却在薄纱上巧妙地添加了些银蓝色的点缀，细节之处更是巧夺天工，使它看起来既不失轻盈飘逸，又显得典雅有致。羽衣配美人，款款走来，世间无两。
　　零孓一路陪宫蓝走到基地旁的小河边。她停下脚步，示意他不必多送。此后便并未多言，只道一声保重，转过身拂袖飞起。那一瞬间的宫蓝似是发着微光般神圣。零孓目送她离开，直盯盯看着她凭空而起，凝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这女子，远观时只叫人觉得清渺淡漠、不可亲近，处时却又了无高高架起的姿态，让人感到优雅、温婉，待她走时再忆起，便只觉她身上，满是悲伤。

　　零和自打可以下床，几乎是把穆修这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这架专机里他的私人物品不是很多，大都是一些常备在这的日需品，很多衣服裤子一看就是全新的，可见这地方也不是经常派上用场。再说这系统，她确实毫无阻碍地登进去了，也以他的名义打开了S.V.的系统。只是等她进去了才发现，商珷和商璃是最高权限，穆修也没资格查他们。而穆修本人的资料更加离奇，进入S.V.之前完全就是真空的。
　　不过就算挖不到金字塔尖的秘密，她至少可以找一下零初的下落，也可以顺便查一查这个神秘的Cecuss。
　　零和输入零初，悬着一颗心等待结果，等来的却全是之前已经看到过的信息。2008年7月5日之后，零初就像突然蒸发了一样，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她不甘心，又从档案里调出零初的生物信息进行二次搜索。但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零初最后出现的画面就是前往杭州为她庆生，此后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零和恼怒地锤了一下桌子，一用力，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紧紧咬了咬牙。这几乎是她这么多年来最抱有希望的一次，期望越大，随之而来的挫败和失落也越强烈。她压制住心里的怒意，又往系统中输进Cecuss Holt的名字。系统给了她一个干干净净的答复：negative。在二级对话框里，“上帝之眼”给出了全世界所有的Cecuss和所有的Holt，但是Cecuss和Holt组在一起……一条数据都没有。
　　这样的结果让她肾上腺素急剧上升。算上穆修本人，系统揭露不了的应该最多也就三个人才对，可连着两次查询的对象居然都被盖住了。零和越想越蹊跷，迅速地拉开抽屉想拿张白纸。抽屉打开一翻，竟意外地发现里面还有个内层。
　　她用指纹抵住侧边的椭圆形按键，内层就自动升了上来。这个收获让她忍不住兴奋。零和没有犹豫，屏着呼吸小心地把内层盖子打开。
　　她并没有预设过抽屉内层会藏着怎样的惊喜，当盖子一点点打开，最终露出里面的东西全貌时，零和整个人的动作都中断了片刻。静静躺在内层里的是两张素描。下面的一张只露了一个角，但第一张纸上的图画却在她眼前一览无余。画里的女人有一头大波浪卷，上身穿着紧身的针织吊带，下面穿着一条到脚踝的长裙，看样子像是牛仔质地。这身穿着给她强烈的熟悉感，盖子完全打开时她才明白，这熟悉感不是没道理的。因为画里的女人那张脸，就是她原来的容貌。
　　零和震惊地取出这张素描，非常认真仔细地看了很久，确认画的就是自己无疑。
　　这也就罢了，等她回过头再去看留在内层的另一张画，才是真的吃惊到合不拢嘴。画里的女子穿着古代的衣服，衣袖翩翩长发及腰，而那张脸……分明就是自己现在的模样。
　　零和立在原地，浑身像是涌过一道电流那样热起来。盯着那张安安静静躺在抽屉里的画，许久才伸手小心把这张旧纸取出，也没这精力去按传唤铃，原地大喊一声：“X！”
　　女郎听到这疾呼，连忙赶进来。见零和手拿两张纸出神地站在桌边，快速去到她身边，边走边问她发生了什么。
　　零和把两张画平铺到桌上，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口问道：“这两张画是怎么回事。”
　　女郎看了一眼，迅速把两张纸上的内容扫描进大脑，随即回答：“都是穆大人的手笔。”
　　“你看这个日期。”零和指着画的右下角说，“古代这张2013年画的。现代这张，2014年底才画的。他知道我以前长什么样我不意外，可他画我？他为什么画我，他…”
　　她锁眉沉默了一会，又马上回过神来。“还有，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一个多月前才换上的脸，他为什么13年就画出来了！”
　　“小姐……”女郎一向风雨不动的脸色此刻现出了为难的表情。她抿着嘴，大脑迅速地分析着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最后实在是生成不出完美的回答，只好装傻道：“这个问题，您要不还是亲自问大人吧。”
　　“…13年，13年穆修他妈都还没进S.V.！”
　　零和简直要抓狂了。她恨透了这种蒙在鼓里的感觉，又想起来刚才查询零初和Cecuss也都一无所获，总感觉一切的答案已经快要浮出水面。她全神贯注到甚至忽略了右肩传来的一阵阵痛感，从抽屉里抓起纸笔，在纸上迅速写下五个名字：Schocletus[商珷]，Valencia[商璃]，MX[穆修]；Cecuss Holt，Kavita[零初]。
　　她把前三个名字列在左边、后两个名字列在右边，对女郎说：“除了S和V以及穆修，没有人能在上帝之眼面前隐形。短暂糊弄一下或许有点手段还可以，但要完全消失那是几乎不可能的。可现在C和K就是彻底隐形了，要做到这样只有三个可能。要么这两个人本身就不存在，要么前面三个人中有人出手修改了系统数据，要么…前面三个人和后面两个人……存在重合……”
　　这是一个大胆而可怕的猜想。
　　女郎听了巴不得立刻逃离现场。她面部表情上做出思考的模样，大脑却已经把刚才零和前前后后说的那些话全部打包，原封不动地实时投到穆修那里去了。
　　零和也不求从女郎那里得到什么答案，现在心里最大的希望，就是三十天之约能赶紧到来。她盯着这五个名字，自言自语道：“商珷商璃是兄妹，穆修又自称和商珷是恋人，Cecuss是穆修的弟弟。这几个人混乱也就算了，那么零初和他们又有什么牵连？”
　　女郎弯腰劝道：“小姐这个时候情绪不宜过急，您还是休息一下吧。有什么想吃的吗？”
　　零和哪里肯善罢甘休。她反复看着桌上一张名单两幅画，只恨三个问题都不够她用。
　　就在这时，机舱里的警报响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往门口望去。女郎把零和挡在身后，自动进入一级警备状态。正当她打算启动机舱内智能武器对外来者格杀勿论时，门口的画面实时传送到了她大脑里。一接收到这画面她就立刻停下了警报。
　　门开了，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袭一尘不染的洁白裙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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