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哥哥

作者:抱残守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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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4 章


      百里玄策扫地的时候,脑海里嗡嗡地回荡着兄长的嘱咐。
      他好像清楚了他的想法,又好像仍旧一知半解。
      他不想离开长城。
      所以必须做点什么吗?
      他抬眼看着巍峨耸立的城墙,那上面还有零星的血迹没有清理。值班城楼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在那场袭击中挂了彩,他们有的人头上还缠着白布条,百里玄策知道,那是有人死了。
      父亲走得时候,母亲也曾给他们换上白色的麻衣,但那实在太久了,他只记得烧纸钱的时候风太大,半燃的黄色纸钱洋洋洒洒地飘在空中,很快熄灭了火光,只剩下残缺的纸页泛着焦黑,又一阵风,就碎了。
      回忆里的葬礼呜呜咽咽的,是左邻右舍还有自己的哭声,母亲哭得嗓子哑了,而他的哥哥已经背上了那把属于父亲的枪。
      守卫军大约是军队里不许哭灵的,所以这一切看起来简单而肃穆。
      但他还是听到一句咕哝:“为什么偏偏是他?”
      百里玄策回头,看见一班守卫正在交班,他偏了偏头,问道:“你在说我吗?”
      那两个人有些诧异,交班不许说话也是纪律,只是他们忘了混血魔种的耳朵有多灵了,其中一人脸色灰白难看,眼尾泛红,似乎刚刚哭过一场,而另一人则迅速摇摇头,压低声音说:“不是说你。”
      那人视线转向守卫军停灵的地方,面露哀色。
      百里玄策默默回头,他一贯不喜欢特地去思考什么,因为年幼的时候他的好奇都能被满足,而年长后他的好奇也学会了适可而止。
      他知道他回来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和他的哥哥撒娇,像以前一样开口就是幼稚天真的索取,但他已经学会控制自己,学会适度地展现骄纵,好让他的哥哥放心。
      为什么呢?他曾经,也许,也追问过:“为什么偏偏是爹爹。”
      那时的年长的少年没有和他解释太多,只是抓着他的手承诺着:“玄策,哥哥会保护你的,就像爹爹做的那样。”
      为什么呢?现在想起来,为什么他们生在边境,为什么边境这样不安定,为什么战争要流血牺牲,为什么没有流血的战争,也会有牺牲。
      命运让他们提出了不公的质问,却不会主动给予回答。
      他现在知道,哥哥和花木兰他们,就是要找到那个答案。
      哥哥把选择权交给了他,问他要不要去长安,要不要去更加安全安稳的地方。
      而他选择了留下,哥哥便不再向他隐瞒自己的意图。
      这让少年感到十分欣喜,也分外兴奋,他不用再做那个留在原地,无助等待的人了。
      百里玄策已经不害怕马贼,不害怕坏人,也不害怕严苛的训练和枯燥的大扫城楼了。
      他只害怕哥哥离开他。
      这样一番自我鼓舞让他对于枯燥的工作也有了一丝忍耐力,甚至在即将结束这次惩罚的时候,如愿以偿地偶遇了背着手四处巡检的沈梦溪。
      原本以为这家伙会眼歪嘴斜地嘲讽,可出乎意料的是,沈梦溪走近他之后,故作无意地四处看了看,确保没什么人听得见他们说的话,才压低声音悄悄说:“咳咳……谢谢这几天的饭菜。”
      百里玄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想道,臭猫居然会道谢?他还以为这两个家伙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吃白饭的。他一向吃软不吃硬,沈梦溪这样一出,他一时间想不到要怎么回答。
      两双大眼睛互相看了半天,百里玄策胡乱扫了几下地:“你要道谢就和我哥说去,又不是我做的饭。”
      沈梦溪立刻想起了他上次擅闯厨房看到的画面:“……哈哈,你哥平常够忙的,我和你说你一样,你们兄弟不总是一体的吗?”
      这句话说的百里玄策其实挺受用,他看了沈梦溪一眼,不知道这家伙今天哪根筋踏错了,这么好说话。
      “……”矮个子的猫咪又扭捏了,咧开一个笑容:“角楼不是炸没了吗?你们以后都在家里吃吗?”
      百里玄策狐疑道:“关你什么事。”
      沈梦溪一笑,有些尴尬地走了,走了没几步,忽然回头说:“那个……你哥捡到的大家伙好像又不动弹了,在你们原来的小房间了,你看看要不要把他带走吧。”
      百里玄策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晚上让我哥领去吧,我早上就试过了,使唤不动它。”
      眼看话题又要终止,百里玄策记起了下午出门前哥哥对自己的嘱托。不过他一向不耐烦委婉说话,他眼见着这只臭猫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颐气指使,心下不怎么反感,就直接问:“你和李……李将军是怎么认识的?”
      沈梦溪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才慢吞吞地说:“就是套马镇被袭击的时候,本猫在那个奸细的离开的路上埋伏……后来他被抓住了,李将军带人来善后的,他接管了乾元城以后,本猫就跟着他了啊。”
      “李将军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之类的吗?”在他眼里,李信一直是孤身一人,“你是他的亲信吗?”
      沈梦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迷惑:“亲信?本猫也不是天天跟着他的,他每天都很忙,有时候带着本猫忙,有时候又把本猫撇开自己忙,忙完了随便吃饭就一个人回去了。”
      “你们不住一起吗?”百里玄策问。
      炸弹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嫌弃:“才不要呢,本猫的直觉告诉本猫,他有秘密,不要靠的太近,这就是人类常说的那个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猫就住在你们原来那个值勤室旁边的小房间,他住得倒是离你们很近。”
      “你说他有秘密,什么秘密啊?”
      沈梦溪翻了个白眼:“本猫要是知道就不叫秘密了。行了,本猫要走了,耽搁太久,要是被发现了,也要被罚的。”
      百里玄策自觉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让他真的再去挑衅李信,他又实在有些发憷。他有些能理解臭猫为什么没有和李信更加亲近了,魔种的本能总是对危险更加敏感的,至于原因,百里玄策也知道人类的一句话,前不久才刚刚听过,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没想到的是,哥哥提前过来找他了,神色间还有些心神不宁。
      “哥?”
      百里守约定定神,深吸了一口气,对小狼崽说:“白老师待会就做天枢的车回不宁城了,你想和白老师切磋的话,就坐车一起去吧,明天天枢又要带着苏烈和陆仟过来,你再一起回来就是了。”
      “怎么这么急?”
      百里守约的脸色更难看了:“刚刚李将军的亲兵过来传话,晚饭还是去我们那里吃,让我过来把盾山搬走。”
      玄策噘着嘴暗骂:“难怪臭猫这样殷勤,原来是要跟着一起蹭饭吃!”
      兄弟俩同仇敌忾地生了会闷气,百里守约眯着眼睛阴着脸去值勤室找他的厨房小伙伴了。
      百里玄策望着哥哥的背影,莫名觉得今天从他醒来开始,一切都已经不太正常了。
      尽管对于打破了平静的李信和沈梦溪有无数腹诽,在看到空荡荡的院子里一下子坐着团团一桌的人以后,他的心蓦的有些震颤。他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没发觉,而在晚归之后,天色渐暗,回家的感动与柔软就这样悄悄爬上心头。
      好像他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那个一脸肃穆坐在哥哥右手边的异乡剑客,也习惯了不拘小节却深明大义的花木兰,臭猫看着桌上的鱼嘻嘻哈哈的样子也不那么讨人厌了,在边境,混血魔种的经历都是相似的,沈梦溪在他的曾经的回忆里也能够占据一个小角落。
      他已经不会回到套马镇,回到那个物是人非的地方了,然而看着这些人,仿佛在这里,也能拥有一个,小小的家。
      于是那个长安来的贵族将军,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不是因为他没有出现在少年的回忆里,也不是因为他来到都护府的时间太短,百里玄策只是觉得,那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旁人的看法与我无关的孤僻。但事实上,作为一方指挥官,他说的话不少,看起来也并没有异乡剑客那样不可亲近。
      是孤独吧。
      百里玄策站在院门口,看着明明也在团团围坐,却依旧显得形单影只的指挥官,悄悄下定了结论。
      “玄策,站在那干嘛,来吃饭了。”百里守约心里惦记着弟弟,眼尖地瞧见了扒在院门边的弟弟,那双眼睛因为夕阳的缘故,不再显得乖张又淘气,蓬松的头发东倒西歪,可爱又乖巧。
      剩下那个位置,就在哥哥的左手边,也在指挥官的身侧。
      刚一落座,众人还没开始吃饭,身旁的指挥官便转过头来,微微低头看着他,淡淡问:“你刚刚是在看我?”
      众人:“……?”
      百里玄策愣愣地仰头,一时间都忘了要反驳,只觉得这家伙也长得好高,这样抬头实在是太没有气势了。
      一旁的百里守约下意识地回了句:“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是看你。”
      话这么说,百里守约心里确是已经信了的,玄策的看他的目光他在清楚不过,既然不是,那就是另有其人。
      “像他这样不懂得遮掩,看出来不是什么难事。”李信收回目光,“像他这样,以后决不能做斥候。”
      花木兰倒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她看向百里玄策:“这个也是,你用的武器和受到的训练都是需要暗算和埋伏别人的,但之前我去沙漠里看到你,你都恨不得直接正面和我甩钩子,打不过我很正常,打不过他也正常。”
      百里玄策一瞬间有些羞恼:“……那不是钩子,是飞镰。”
      “飞镰也好钩子也罢,你应该珍惜你的天赋,他把你的身手训练的很好,但隐藏自己的气息和意图在战场上也很重要。”花木兰身手夹了一片菜,“你还很年轻,但战场上刀剑无言,没人会把你当小孩的,赶紧多吃点饭吧。”
      百里玄策还没来得及就遭到发育不良暗示而奋起反击,就发现自己的碗里也多了好几片青菜,身边传来哥哥的殷殷嘱咐:“木兰姐说的对,吃饭吧。”
      指挥官已经失去了对这个话题的兴趣,面不改色地提起筷子。
      百里玄策就像是一头被摁住的年轻小公狼,任凭他如何不甘,他都只能吃饭,而且还要吃很多菜……他的兄长笑眯眯地给他顺毛,给他夹菜。
      百里玄策,嘴里含着菜:“哥……”
      “嗯?”视线只在桌面和弟弟碗里来回的哥哥。
      玄策恼羞成怒的那股劲儿已经没了,他抽了抽鼻子:“哥……太多了。”
      他的青瓷碗里米饭已经看不见了,只有堆积成山的青菜。
      众人:“……”
      百里守约看了青菜一眼,脸微微的红了:“是有点多,那我也吃点。”
      看的弟弟莫名一个激灵,立刻开始吃菜,边吃边摆摆手:“偶……吃,偶吃,咯你不庸吃。”
      这一顿饭吃到最后,百里家的两兄弟仿佛双双落枕了一般,脖子僵硬,不敢抬头。
      李信一直觉得这对兄弟很奇怪,故而一切照常,吃完饭后边跟着沈梦溪就走了。沈梦溪一脸疑惑地一步三回头,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怎么?”李信不动声色地问。
      “百里兄弟今天都好奇怪,而且真好说话啊。”沈梦溪没说的是,平常他们来蹭饭,那俩兄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针对李将军尤甚。
      李信想起今天难得没有收到的眼刀,轻轻唔了一声,似乎心情变得轻松了一些。他看着逐渐隐没与天际的晚霞,难得和沈梦溪道了个别:“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今天真是,全员好说话?
      花木兰一头雾水,她拽住想要跟进厨房的剑客:“他们怎么回事?我下午就睡了一觉怎么吃完饭就这样了?”
      剑客看着那个人几乎称得上是仓皇的背影,看到关上的厨房门,脸上划过一丝失落。
      看着并肩作战的同伴,他犹豫着道出了困惑:“我不知道,今天好像,又是那种感觉。”
      不同的是,以前他血脉沸腾的时候,会早早避开,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可越是频繁压抑,他就越想要看到混血魔种,哪怕只是一个背影。能用视线关住他,似乎也能稍稍减轻内心的焦灼。
      他让他失控,却又给予他安宁。
      花木兰似乎有点想笑,她也没忍,低头闷笑了几声,才说:“你的感觉吓到他了。”
      铠:“……吓到了?”
      花木兰再也忍不住,拍着桌子,却不敢笑得更大声,只是压抑的笑声更加体现了她的乐不可支,年轻的女剑客如同一朵绽放的瓣鳞花,秀丽无双。
      剑客默默等他笑完,端坐着凝视着她。
      她细细打量着剑客,从锋利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到棱角分明的嘴唇,这是一张很难久视的脸,虽然足够英俊,却像他手中握着的长剑,气质锋锐,神色苍白,不近人情。
      反观百里守约,目前边境对于混血魔种的容忍度越来越高,何况他长得还那样出挑,眉目温润清秀,观之可亲,连声音都泛着一股暖意,做饭顾家,又会照顾人,要不是这几年在外漂泊,现在又住在都护府,指不定已经有小姑娘想要结亲了——只要不介意有个黏丈夫的小叔子。
      花木兰也知道,多的是人猜测她和铠的关系,甚至也有默认他们是一对的,这种事情越描越黑,所以她从不特意去解释什么,只在军演的时候找机会暴揍一顿就是了。现在战友有难处,她自然也会体谅,只是体谅的同时也多了一丝难以理解。
      这个难以撬动的关键点在今早和百里守约的对话当中,似乎被她触碰到了一丝端倪,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百里问过我,关于魔铠出现的时候,你是否还是你的事情,我知道你上次去绿萝洲找人的时候召唤过魔铠,第一次你们见面也是,也许他对于你和魔铠的关系,有一些想法,另外,我和他交谈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有受到惊吓的表现,那他现在这样问题肯定还在于下午发生了什么,你要是捋得情,事情说不定就解决了。”
      她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事情得到解决的方式有很多种,这种事情,不是她乐见其成就能成的,万一不成又不会怎么样,只要当事人自己明白清楚,做决定然后承担结果。
      剑客他只是还不明白状况,这个男人并非没有城府,而是对着自己人无处可用,剑客拥有卓绝的判断力和惊人的执行力。
      花木兰扶着额头,一边期待,一边有些担忧不明真相的混血魔种会被吓到连夜跑路。
      ————————————————
      厨房里,两只百里悄咪咪透过窗缝看着院子里相对而坐,相谈甚欢的两名剑客。
      百里守约越看心越定。
      下午大概是他反应过激了,剑客身上带有危险的魔道血脉,他产生应激反应也正常,眼看花木兰在外面捧腹大笑,他由衷地感叹起两人的关系。
      铠和花木兰在一起的时候很放松,有可能还有心情说笑话。
      难怪他每天都要帮忙洗碗。
      他做饭,其他人轮流洗碗再正常不过,为了不让女士辛苦,剑客就承包了帮忙善后的工作。
      百里守约想着他也不用剑,也很少出巡,两个人共同话题本来就少,他应该忍着气氛尴尬也保持安静不说话的。
      这样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想通了的百里守约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起来,看得身旁的小狼崽心里七上八下的。
      百里玄策小心翼翼地问:“哥你怎么了?”
      “没事。”百里守约搂过弟弟的脖子,揉着弟弟的脑袋,“是哥哥想岔了,现在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出门走走,散散心休息一下,今天累了一天了。”
      但百里玄策还是腻着哥哥一起把碗洗了,才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
      百里守约伸了个懒腰,刚准备回房洗漱,就看到等在了门口的剑客。
      “阿铠?”
      此刻天色已经很暗,剑客身上的色调也显得更加清冷。
      但胸口是暖的。
      百里守约下巴抵着剑客的锁骨,思绪迟一秒才发作出来:“……”
      他推开了剑客。
      高高的剑客蹙着眉,似乎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他已然分不清,想要拥抱少年的,究竟是蠢蠢欲动的血脉,还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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