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哥哥

作者:抱残守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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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5 章


      百里守约拼命遏制着自己想要拔腿就走的冲动。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犹豫着靠近剑客。
      但这次,剑客的眼里只有更加显而易见的疑惑。
      好像没有危险了。
      他潜意识的判断让他逐渐放松了下来。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剑客沉声问,花木兰的调侃言犹在耳,他内心的迷惑太多,他想知道些什么。
      百里守约看着这一刻的剑客,似乎往常一样绅士体贴,仿佛中午那个气势逼人的家伙只是他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因为中午的事情,他整个下午都有些浑浑噩噩,把盾山带回来放厨房里以后,都没什么心思做饭。
      毫无征兆地拥抱也让他难以平淡接受。
      他摇了摇头,声音憋得有些哑:“我没有。”
      “但你在发抖。”剑客说。
      “……”百里守约霎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事情似乎只会越来越难以预料,这对于讲求生活稳定的混血魔种来说,简直是一场酝酿中的灾难。
      但今天的剑客到底还是不一样了,虽然不再气势惊人,却也没有知难而退了。他看着仿佛下一瞬间就要一溜烟跑没影的混血魔种,强迫自己不再沉默。
      “守约。”剑客低声唤着,心脏有些失序地跳动着,直呼其名已经是两人早已经有过的交情,但两人独处时,他依旧觉得这样亲昵的叫法于他来说动魄惊心,“我们是朋友,请……不要怕我。”
      难得假装逃走实则躲起来听壁脚的花将军恨不得摘下轻剑当头朝剑客扔过去。
      混血魔种的神志终于被击中回还,这会他看向剑客的目光却难以抑制地带着些许犹豫了,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略想了想他们兄弟二人似乎已经有默契要在长城定居,不得不从长远计较,很多事情也不是想要隐瞒就万无一失的。
      “我见到了凯因。”他轻声说,目不转睛地看着剑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剑客沉默了,他显是陷入了疑惑,却没有持续太久,他的神情有些肃穆,他不确定地看着混血魔种,想要知道更多。
      “如果让我简单地说明,大概是梦境中……过去的你。”但他似乎也难以做出更多的判断和区分,比如中午和他一起在厨房的那个人,仿佛一瞬间,能看到两个人的影子,却又都不是。
      让他单独面对他们,他会觉得一个过分冷漠,一个只是冷清孤僻。
      却都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这个说法太古怪了,剑客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眼已经被关上的厨房:“你说你梦到我……你中午的时候也说过。”
      “嗯。”混血魔种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其实在沙漠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去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
      百里守约回忆着这段时间自己的一举一动,忽然福至心灵,随即又有些懊恼,他哀叹了一口气,颇为羞窘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总有太多顾虑了,遇事处理也不够果决,我总想先试探一下你对于过去或者回忆的态度,大概最近的我看起来也有些奇怪吧?”
      所以剑客的反应才总是出乎他的预料,他毫无自觉自己的一言一行也不再常理了,也许不明显,可是对于私下相处模式固定的两人来说,大概很容易察觉。
      沙漠……
      剑客看着混血魔种自责的神情,被梦境的消息冲得有些胀痛的头脑间涌入一丝清明,他能毫不费力地回想起他近来和混血魔种相处的细枝末节。
      奇怪的言行……?
      一下瞬间,他凝视着混血魔种避开的双眸,有了答案。
      少年的心思细密,却也依然有着人类和魔种的双重本能,微笑是少年俊秀面庞上最自然的表情,但少年有求于人,打坏主意,乃至套话的时候,那笑容的弧度总是更让人欣喜一些,仿佛也能被少年的情绪感染。而那双红瞳,嵌在一对月牙中,已然消去了许多邪性,魔种的本能只这双眼睛的主人在有所窥探的时候,微微泄露一二。
      所以他的梦里才会有那双眼睛吗?因为少年在窥探着他也不知道的隐秘?
      尽管剑客觉得这个答案有些粗暴又简单,一时间却也找不到他近来频频失态的其他原因了。
      这个问题似乎得到了解决,少年说得轻巧,心里却依旧轻飘飘地不踏实。
      剑客放弃了这个话题,有些生硬地问:“你和……梦里的人,一直这样吗?”
      百里守约:“……我想那大概也是你,因为长得和你一个样。”
      铠:“……”
      可他一无所知。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梦里会有另一个他。
      “魔铠。”百里守约轻声提醒,“他可以借由魔铠的出现,看到这个世界。”
      ……魔铠?!
      “……”剑客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有些无法相信,但这时候连一句“真的么”都显得多余,因为混血魔种没必要欺骗他。
      他想起了那场在沙漠中互相追踪的意外,想起了两人背靠着背迎击疯狂的魔种,想起了在混血魔种出现性命之忧时,任魔铠覆盖全身的境况。
      想起了那个时候,满目鲜血与断肢残害,死里逃生的混血魔种跌倒在地,神色间既有惊讶,又很小心,那时的那双眼睛里好像还没有现在这样紧张又害怕的时候。
      那时的他并非感受不到魔铠,也并不是完全无法控制,但身体的主控权更加泛化,每一次行动都如实遵从恶念。而他从来没觉得魔铠于他来说是一件死物,他一直以为那是吸附在他罪恶的血液中的,更加邪恶的存在。
      它伴随着着杀戮,也伴随着失控,伴随着无数令他头痛欲裂的记忆碎片,每一次出现,都仿佛在切割着他的灵魂。
      那的确是一次奇怪的经历。
      所以当他带着疑问去追溯的时候,当时很多不明所以的问题,现在似乎都有了——另外的问题……
      比如,那时候选择松开剑柄,朦胧间意识清晰的时候,已经钳制住身下混血魔种,如果不是他以为的恶魔铠甲……是因为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想要拥抱他了吗?
      俯身镇压的姿态,似乎也曾引起过他令人羞惭的共鸣。
      他曾以为那是魔道的呼应,是恶魔的欲念,是疯狂的妄想。
      但面前的少年告诉他,那也许只是另一个他。
      那大概是一个被自己所痛恨,回避,以及遗忘的人吧。
      “凯因……吗?”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尝试着往记忆的深潭里投下一颗坚硬的石子,记忆的表面扑通一声荡起涟漪,又很快恢复平静,仿佛只在潭底,多出一颗名叫“凯因”的,坚硬的石子罢了。
      “其实我一直想要知道的是,你是否想要找回记忆。”百里守约看着剑客凝重的表情,不禁摇了摇头,“可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我能察觉到他并不想改变什么,但是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我能替你做的本来就不多,怕弄巧成拙。”
      这件事情超乎预料,面对未知的结果,剑客能够思考的也不过眼前三两事,思考完了,他心底空空荡荡的,想要塞点什么进去。
      而他面前这个人,有着极其矛盾的特质,既让他趋之若鹜,又使他避之不及。他空旷的内里,愈发孤寂地难以忍受了。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是问:“什么是弄巧成拙?”
      “……就是,好心办坏事吧。”少年难得有些丧气,他察觉到了此刻剑客的情形并不算好,他已经办坏事了。
      眼看混血魔种笼罩在无措的阴影下,剑客靠近了一步,隔着护甲,轻轻搭住了少年的肩膀,他感受不到温度,也控制不好力道,所以只是很轻地搭着,但那触到实体的感觉,让他空茫的内心获取了一丝欣喜与安宁。
      他不知道他胸口中翻腾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上一刻还一潭死水的内心层层叠叠地掀起了波澜:“守约。”
      百里守约从剑客靠近的那一会就已经四肢僵劲,他低着头,“嗯?”了一声。
      他那么正常的名字为什么从这个人嘴里喊出来突然就不正常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虽然除了一个叫自己哥哥的,其他人也很少喊自己的名字,一般都称呼姓氏。
      “我没有为你做什么。”剑客专注地看着少年蓬松的白发和头顶的发旋,“是你一直在照顾着我……们,是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们那么好。”
      “……噗。”百里守约扶额,终于还是笑出声来,“阿铠你……”
      剑客言语上的笨拙难安让他看起来只像个无害的大男孩,百里守约在这样的情境中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他大摇其头,不想再让剑客再有更多的心理负担:“我是有一直在照顾你,我也同样照顾着我家玄策,照顾着我们的伙伴,也许将来还会一直这样照顾下去,你要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而不安,总不能给我洗一辈子碗吧。
      剑客眼前一亮,有些殷切地低着头问:“不可以吗?”
      百里守约避开了目光:“如果是因为你觉得是我在照顾你们,我想说的是……这样力所能及的互相照顾,我们以后都该习惯,因为我们是战友,因为我们都在这里。这段时间因为我的胡思乱想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每个人都有隐私,也都保有自己的秘密,我偶然间知道了一点点,也不该深究。”
      回想起这段时间闹出的乌龙,两个人态度的变化,别扭的相处氛围,百里守约第一次觉得想得太多还不如立时就问,立刻就说。而他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态度虽然坦诚直白,却也带着些许独断专横,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样陌生的状态,回到从前平和的相处模式中去。
      “那不是秘密。”剑客有些低落,语气也不再平淡无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能叫做秘密……感谢你的关注,让我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要怎么办?”百里守约有些迟疑,这种情况如果没有心理医生,可能就只能指望这个世界里玄而又玄的魔道力量了,“我们去找木兰姐吧,总能有办法的。”
      “好。”
      ……
      三个人坐在花木兰厢房前的小石桌旁,剑客沉默着听着少年将梦中的经历娓娓道来,他突然意识到,不管是掐着少年的脖子,还是满城堡寻找少年,拿剑架在少年的脖子上,这些事情都和他无关。
      原来梦中的捉幽灵也只是玩笑。
      “那很危险。”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愤怒,“你不该接近他。”
      少年有一丝怅然:“……我知道。”
      但身处其中,有时候难以置身事外。更何况,他当时因为有了玄策的消息,心中欢喜无限,看什么都有一层美好的滤镜,也对于帮助自己的众人有了更多的感恩,置之不理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时他浸泡在即将团聚的喜悦之中,骤然间身处异乡古堡,所见所闻无不凄清冷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的同时,对于仿佛幽灵一般独自悬浮在回忆之始,痛苦之源的那个人,有了于心不忍。
      花木兰秀眉紧锁,神情有些凝重:“我原本以为魔铠已经够危险了,谁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百里说的没错,这件事情我们处理的方式,还是取决于你自己的态度。”
      银灰色短袍的男人却低着头,仿佛凝固了一般。
      花木兰静静地和百里守约对视了一眼,没有掩饰眼中的担忧。
      “阿铠。”还在生气吗?百里守约看着依旧不发一言的剑客,无奈地苦笑着。
      ……
      剑客的确还在生气。
      他意识到了这份来势汹汹的愤怒,他不该对少年大加指责,他的怒火又有大半都倾倒回了自己身上,烧得他理智焦黑,无法思考。
      他不能失去理智,也不能崩溃,于是他在一瞬之间,就把自己埋进了孤寂的深海,任由声色渐渐黯淡,不问,也不闻了。
      花木兰和百里守约同一时间察觉到了什么,两人猛然站起,有些防备地后退了一步。
      百里守约眼看着灰黑的气息渐渐弥漫,他有些着急地看向花木兰:“他这是怎么了。”
      花木兰却没有移开目光,注视了一会以后,才一字一句道:“是魔气,是魔铠出现的征兆……但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浓郁的魔道气息,你退后。”
      花木兰的眼刀几乎要杀死混血魔种,因为他不仅没有退后,还抓着枪靠在了她身边。
      “别瞪我了木兰姐,说说情况吧。”百里守约朝她安抚地一笑。
      花木兰隐约察觉到平素和和气气的混血魔种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说话,她也不再纠结,只是仍然慎重地紧盯着剑客,回答道:“有些不一样,往常看到魔气的时候,魔铠已经出现了,但在人类形态保持这样深重的魔气却没有丝毫变化,是第一次。”
      难道就这样看着?
      “木兰姐,天黑了。”百里守约沉吟了一会儿,“虽然你的院门其他人不会来,但是明天你和阿铠都有值班,一个晚上不睡也就罢了,他这样的情况第一不知道拖太久会不会有问题,第二万一明天还叫不醒怎么办?”
      花木兰拄着巨剑,不太赞成:“你是想按照老方法试着再次进入他的梦境,或者说记忆吗?先不说危险,要是他清醒过来,你绝对不好解释,最差的情况就是他直接搬出去,再也不会让你靠近他了。”
      和聪明人说话效率快,百里守约也就不想再委婉:“事情有轻重缓急,不管将来如何,现在我不能让他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去祈祷再过一会他就能恢复正常……而且,我会没事的。”
      百里守约留了一张字条给玄策,让他回来以后早些休息,把静谧之眼交给了花木兰,等边埋下,而他顶着剑客身上翻涌的魔气,在花木兰的警戒下闭上了眼睛。
      从清醒到入眠的这段过程,他的耳朵捕捉着院落中风擦过树叶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
      睁开眼的时候,年轻的凯因有些面色不善。
      他仰起头,笑着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那人看他的眼神冰冻三尺,又口出恶言:“你找死。”
      “我没有。”
      百里守约后退一步,左右环顾,而后陷入了保持沉默和捧腹大笑的中间凝固带。
      那清冷孤寂的月下城堡还在,他又站在了第一次来的中庭里,这片深远的记忆没有缺斤少两,却多了些东西。
      庭院的边角出现了一整排沙梧树,树下零星分布着几张石桌石凳。对角又摆了两大排刀枪剑戟长短武器,百里守约想起来,这是铠和花木兰在不宁城的院子。
      “发生了什么。”年轻的剑客神色阴郁,似乎面前的人给不出合适的答案,就要沦为剑下亡魂。
      “其实,我也不知道。”百里守约轻声回答,同时拉开距离,“别这样,我们是朋友。”
      凯因:“……”
      百里守约见梦境的主人沉着脸不说话,招呼着他说:“挺久没见你了,上次离开以后,我和阿铠还有花木兰另外买了一个院子,住在一起,因为事情多,变故也多,这段时间就没能进来看你。”
      “我说过,不需要。”
      一如既往,能够料想的拒绝与冷漠。
      混血魔种的视线擦过剑客审慎的目光,飘向了不远处又一座突兀出现的建筑:“阿铠……你吃过饭了吗?”
      “……”
      “凯因的话,对我来说,从称呼上倒是没什么变化。”混血魔种在剑客的手握上长剑的一刹那,伸手指向那座在梦境中第一次出现的,尚且不稳定的,扭曲的角楼,“要不要去看看?”
      “……”
      取人性命对于剑客来说只是如同喝水吃饭一般寻常的事情,有费些功夫就能杀掉的,也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的,没有杀掉的人……
      他恍惚间想起了那个引颈就戮的女孩,也想起了那个一无所有,却无端充满勇气的矮个子男人。
      前者是因为放下了武器,已经失去了抹杀的价值,后者是因为拥有能给统治者添堵的价值。
      这两则偶然让他不得不承认,不只是“他”,他也有不想杀的人。
      那么那个紧张得这么明显,不肯暴露后背,选择面对着他倒退着走向那座奇怪建筑的家伙,他有理由手下留情吗?
      他也应该考虑,为什么上次这个小家伙喝醉了跑进来,还能全须全尾地离开。
      “你不能打我。”全神贯注紧盯着剑客的混血魔种立刻开口,但似乎觉得自己也没有太好的立场,于是补了一句,“……至少我们都是为了弄清楚怎么回事,所以……先别动手好吗?”
      理由来得刚好,剑客不欣然,但也接受了。
      没走几步,混血魔种的脚下一动,让开了身,露出那栋亮着明黄灯光的箭筒一般的建筑,简陋的木门半开着。
      “你知道这是哪吗?”
      剑客心中一凛,难道里面有埋伏。
      像是迫不及待一般,混血魔种推开木门,指着角落里的水槽说:“那是你每天洗碗的地方。”
      “……!”
      果然还是杀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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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约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每当阿铠同志的冷漠病犯了的时候,他反而喜欢作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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