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皇后传

　　“真，真没想到您会来，蓬，蓬屋生光！”王老爷激动得话也说不顺溜。
　　王义提醒：“是蓬荜生辉。”
　　“王家全家上下，阖家老小，三生有幸！”说着就要拜倒。李明珏将人扶住：“王老太客气。”王老爷凑上去满脸堆笑：“殿下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您看得上的、只要王某有的！别说物件，哪怕叫王某掏出心肝来送给殿下，王某也绝无二话！”他盯着李明珏，好似盯着块大肥肉，只差流哈喇子。他只知儿子与某位贵人有往来，却没想过攀上的是皇家。上回对方来是藏了身份的，今回表明身份，王老爷既惊且喜，差点当场晕过去。要知道他捐钱买官，穷尽气力，一心想挤进贵胄中间去，可一直徒劳无功，家业再大仍是叫人瞧不上的不入流。现在站在眼前的是谁，皇子啊！想都不敢想的！他恨不得五体投地，拜倒在对方的锦袍下。
　　对于他过分的热情，李明珏面露尬色，王义将自家失态的爹拎开：“如常就好。”在他老爹吹胡子瞪眼前凑到耳边，“别叫殿下不自在，下回不敢来。”
　　王老爷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好容易克制住激动，将李明珏引入席。
　　今儿二姨娘过生，王家请了教坊的乐舞伎来唱曲跳舞，李明珏坐下后，一家子人才陆续坐下。“殿下要来，你怎么不早说！”王老爷责怪王义，又向李明珏赔笑，“没得怠慢了殿下。”
　　“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求之不得。”环顾四周，台上台下都杵着，王老爷呵斥，“愣着干嘛？还不开席？”大夫人靠在耳边：“人还没到齐。”
　　“谁？哪个这么不知礼数？”
　　“你小声点。”大夫人道，“还不是你那心肝宝贝？”
　　“快叫人去喊呐，也不想想今儿是什么日子？她的生辰？呸，今儿可是殿下到咱府上的神仙日子！”说着朝小厮一顿挤眉弄眼，小厮脚底生风跑了。
　　二姨娘院子里，丫鬟拉开妆奁最底层，已经给主子换了几回耳饰，她仍是不满意：“奴婢瞧着这对挺好。”
　　二姨娘在铜镜前左看右看，将耳铛摘下不满地丢开：“尽不如那对翠玉的。”上回搜院不成，她就让丫头将剩下那只耳铛丢了。“你懂什么？来的可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够不着的大贵人，那云端上的人物，岂能失了脸面？”一个耳铛有什么失不失脸面的，丫头在心里嘀咕，忽而尖叫出声。“做什么冒冒失失！”二姨娘呵斥，丫头见鬼似的指着妆奁：“耳，耳铛。”
　　看清奁内躺着的翠玉耳铛，二姨娘吓得蹦起：“怎，怎么又回来了？”
　　***
　　“越来越不懂规矩！”王老爷抱怨，要殿下等她一个婆娘简直大逆不道！
　　大夫人：“指不定又耍小性子，要你亲去。”
　　“去什么去？我走得开吗？将殿下晾着成什么话？”他瞟一眼旁边坐着的李明珏，对方面带笑意正与儿子说话。
　　“你兄嫂恩爱的样子真叫人羡慕。”
　　王义啧一声：“不说您，我也没想到，我哥真收了性子。瑶琴那小丫头人不可貌相，不愧是跟着东方姑娘的，把我哥那是收得服服帖帖，叫往东绝不往西。这不，我哥也不生娶妻的心思了，他俩合计等把我爹娘拿下，瑶琴就转正妻。”
　　“娶妻娶贤，一个足矣。”李明珏心不在焉应着，眼神无着落地四处飘荡。
　　王义笑：“她准备去了，这儿瞧不见。”
　　“谁？我可没在瞧谁。”
　　王义笑而不语。
　　“依我看，趁殿下还没生气，你赶紧去将人叫来才是，你自己也说了，今儿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大夫人劝。
　　“你替我去，我得在这儿陪着。”
　　“得了吧，儿子陪着，有你什么事？听我的，快去快回，我去不成，你那心肝你又不是不知道，闹起来没脸没皮的。”
　　“那，你在这儿照应着，我去去就来。”王老爷不得已，向李明珏告了声，起身去二姨娘的院子。
　　***
　　“不，不是扔了？”
　　“是扔了啊，我亲手扔的。”主子与丫鬟皆是脸色苍白。无怪她们紧张，这耳铛扔了不止一回，却回回隔几日就出现在妆奁里，长了脚似的，竟是扔不掉。
　　“水，有水。”丫鬟颤巍巍指着耳铛，“会，会不会是，遇鬼了？”她小心翼翼说出“遇鬼”两字，仿佛有鬼在侧偷听似的。
　　“胡，胡说什么。”
　　话音落，砰一声窗户被风吹开，蜡烛呲一声熄灭，屋里顿陷黑暗，丫头尖叫：“今，今儿有风吗？”方才在屋外她分明没觉得有风。“夫，夫人，你在哪里？”
　　“你别乱喊！许，许是这会儿才起的风。”二姨娘按住砰砰跳的心，“火折子放哪儿了？先，先把蜡烛点起来再说。”
　　不知何处传来滴答滴答声，在黑暗里犹为响亮，丫头又尖叫：“水，有水滴在我脸上，哪儿来的水？”
　　“哪儿……”有水，后两字哽在喉咙里，她摸索火折子的手摸到一片水渍。丫头还在说着没正经的话：“会不会是……她，她就死在井里。”
　　“不找了，咱们出，出去。”二姨娘被她说得心里发毛，借着月光往门口走去，却差点叫一阵迎面扑来的寒意吓飞魂魄。
　　“冷，好冷，井里好冷啊。”凭空落下一人影，白袍散发，发梢还滴着水。
　　“鬼啊！”主仆二人发出凄厉的喊声。
　　屋外王老爷见状要破门而入，被不知何时跟来的王夫人拦住，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屋里，披头散发的女鬼缓缓靠近被被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水中的主仆，触手的湿意让二人又一阵心惊胆颤。
　　“冷，井里好冷，是你杀了我。来，陪我。”女鬼的声音仿佛都带了冷意。
　　主仆二人挤在一处，二姨娘手脚并用，又挥又踢：“别，别找我。”
　　“你杀了我，为什么，杀人偿命。”
　　“是是，杀人偿命，冤有头债有主。你，你找吴良去，弄死你的是他，你要替身去找他，跟我没关系！”
　　“因为你，杀我，因为你，找，你。”
　　“不要，不要找我！”二姨娘嚎得撕心裂肺，“不是我的错，是你的错！是你活该！谁叫你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你若是将我与那死鬼的事说出去，我在王家就没有立足之地，老爷一定会将我扫地出门！所以要怪就怪你自己，谁叫你多管闲事，没错，要怪怪你自己，不要来索我的命。”
　　“你说什么！你跟死鬼有什么事瞒着我？”二姨娘的哭诉声中，门被人一脚踹开，王老爷站在月光下，凶神恶煞。
　　此事说来复杂又简单，简单又复杂，西兰遭厄全是因为撞见二姨娘与人偷情。王老爷顾不得脸面，当晚将人扭送官署，就在署衙看着将奸夫即凶手捉拿归案，经过审讯，两人不但将杀害西兰之事招来，还如实招出偷偷转移王府财物长达数年之久。
　　听闻二姨娘最后破罐子破摔，当众人面嘲讽王老爷：“就你那死肥猪样，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不图你钱，我嫁你图什么？图你长得丑、不洗澡还是图你小银针儿？哈哈哈，没用还不自知的男人，比猪不如！”
　　气得王老爷当堂晕倒，事后，好些日子缩在宅子里不肯出去见人。
　　***
　　树荫下，李明珏与东方永安并步而行，他原不想让她知道他暗中助力，却又希望能见她，能像这样面对面相谈，他喜欢像这样走在她身边。
　　“对不住。”
　　“什么？”
　　“西兰的事，还有……”没有说出的话，是他的顾虑。
　　东方永安顿了须臾，让他有些紧张，真奇妙，他很久没有在一个人面前有这般紧张的感觉，但这紧张又带着份辨不出的跃动，好像他的心底有什么在鼓噪。
　　“不关你的事，你为我们寻栖身之地，已是大恩。”
　　“你知道了？王义那家伙。”
　　“不怪他，很容易就能猜出来。”东方府获罪，她们就被这个世界遗弃，现实得叫她们来不及反应，所有亲朋好友甚至只是有过交集的都躲得远远的，有谁会在这时候冒大不韪买下她们，接她们出教奴司。不但给她们安身之所，还处处关照，不叫她们被人欺负了去。王家家主与夫人可不大喜欢她们的样子，王义与她们也不过一面之缘，如此好心？不过都看在李明珏的面子上罢了，她岂能不识好歹。说来，李明珏真是个妙人，与王义那样的商贾之子、与她们这样的奴婢搅在一起，丝毫不觉不妥。福了福身，她诚心道：“谢谢你。”
　　“我不是想要你一声谢，我是……只是一点力所能及的弥补。”
　　“那也，不是你的错。东方府是咎由自取，陛下没有夷三族乃至诛九族已是开恩，我与苏苏只有感恩，不敢做他想，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得诚心诚意，李明珏却觉得不是滋味，待说什么又无从开口，至今他都不相信兄长与东方将军谋反，为何父皇就信了呢？可这些质疑他不能当着东方永安说，他甚至没有能够吐露心声的人。他有很多疑问，很多不明白，无人能解答，只能压在心底，化作对眼前人的愧疚。
　　“那不是这个年岁的你该承受的，不管谁的罪孽，不是你的罪孽，不必自责。”
　　他抬眼，阳光落在她晶亮的眸子里，心底的压抑忽然就轻了些，她的话，他相信。
　　“我分得清。”她的笑让周围的景失色，李明珏感觉自己寻回了什么，在他下坠之时，一只手温柔地拽住了他。
　　“不过，还是不要让苏苏瞧见你。”她朝他眨眨眼，以一个小女孩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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