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造之物

　　“你听说了吗？B14号房间的事……今天上午，船上员工进去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一具男尸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旁边还有无数只黑色的小虫子在爬……”

　　“早听说了，我还知道那男的叫马杰里……那个房间到现在好像都还没清理吧？”

　　……

　　兰森抬眸望去，看到不远处有两个男人正在交谈。

　　注意到他的目光，帕洛米也回头看了看：“大概是饲养魔虫遭到反噬了吧？”

　　“嗯，也许吧。”兰森点点头，“我想去看看情况。”

　　“那行，你小心些。”帕洛米不甚在意地叉起一个虾球塞进口中，继而幸福地眯起眼睛，“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啊。”

　　……有事？

　　打量着帕洛米的表情，兰森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弯起眼睛道：“祝你好运。”

　　******

　　帕洛米敲了敲C26号房间的门。

　　“你到的也太早了吧？”格里芬一脸惊讶地拉开门，“进来等吧，莱拉小姐还没来。”

　　能再近距离接触莱拉小姐一次，帕洛米为此感到隐隐的兴奋；这回，他借的还是弗雷德里克的名义。

　　不过，帕洛米到的确实太早了；两人坐了好一会儿，离约定的十二点半还有十几分钟。

　　“我离开一下。”格里芬说。

　　帕洛米点点头，看着对方走进卫生间。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一声因剧烈疼痛而发出的叫喊。

　　***

　　在通风管里无声无息地穿行这件事，对梅莎来说变得越来越轻松了。

　　这次的目标是C26号。

　　经过几次观察，梅莎十分确定其中的住客是个粗疏大意的人；就连她上午预先拆掉通风口的格栅，对方都没有作出什么反应，恐怕是还没发现。

　　中午十二点多，她悄悄伏在通风口边，等待着猎物的光临。

　　几分钟后，外面传来一声“我离开一下”。

　　——怎么回事？还有别的人在场？

　　梅莎暗暗皱眉，意外增加的风险让她感到犹豫。

　　但是看到走进来的那个高瘦男子确实是她的目标，她又忍不住想冒险一次。

　　连续的成功让梅莎对自己快速增长的实力有了更多信心。

　　唯一的败笔发生在昨天夜里——

　　那时她就不该对那个大高个出手，消耗了大量气力且不说，最恼人的是还没有收益：被魔虫寄居的身体，她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更别提下口了。

　　——然而，她毕竟是胜利者。

　　就实力而言，这船上的人大概没几个是她对手。

　　不过……

　　【你行动要更谨慎些，遇上对方就麻烦了。】

　　……卡尔本说得对，反正猎物有很多，自己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虽然心动，梅莎还是决定暂且退回。

　　不料，就在那一瞬间，下面那个男人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两个人脑海里都空白了一瞬。

　　还是梅莎反应更快，极速下坠的同时，她的利爪在刹那间就贯穿了对方的胸膛。

　　他叫了一声，外面的人必然已发现不对；不过没关系，她马上就能出去加以解决。

　　她正欲给躺在地上喘息的人致命一击，就听到房间外传来两下敲门声。

　　——不妙！

　　“莱拉小姐快走！”

　　梅莎刚冲出卫生间，就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

　　那是个明黄色头发的小鬼。

　　虽然心中暗恨，梅莎知道她还是得先解决房间外面那个叫莱拉的女人，否则局面恐怕会变得更加混乱。

　　狠狠地剜了那个小鬼一眼，梅莎猛地拉开门，追上走廊里那个白色包头巾就从背后给了她一爪。

　　是个女孩。

　　看着对方的躯体瘫倒在地，梅莎没再出手。

　　已经暴露了，她不能在此多留。

　　背后传来一声魔兽的吼叫；梅莎面色变冷，头也不回地向楼梯处奔去。

　　***

　　帕洛米赶到莱拉旁边，看着昏迷过去的她不禁感到焦急和心疼。

　　但眼见那个女食尸鬼就要消失在楼梯口，他只好又唤出一只深红羽翼的魔禽：“考伯特，替我照顾她。”

　　说着，帕洛米将莱拉拦腰抱起、让她靠坐在墙边，然后跃上弗雷德里克的背部：“我们追！”

　　他乘着弗雷德里克追到楼梯口，但对方已经不见踪影。

　　这一层往下全是D型区，往上则有包含A、B、C型客房的好几层。

　　……可惜弗雷德里克的嗅觉不够灵敏，否则单凭对方身上的腥味恐怕也能找到她。

　　稍作迟疑，帕洛米决定还是猜一个。

　　“我们先上去一层。”他对弗雷德里克说。

　　上去后，帕洛米眼前的走廊空无一人。

　　他轻巧落地，来回走了几步，凝神细听周围的动静。

　　必须得承认，珞莉花号客房的隔音效果委实不错；帕洛米没得到什么有意义的发现。

　　也不知是那个女食尸鬼已经藏好，还是她根本就不在这一层。

　　心知这一趟恐怕要无功而返，帕洛米也说不清自己是失望更多还是松了口气更多。

　　他明白自己也未必是那女食尸鬼的对手。

　　帕洛米摸了摸弗雷德里克大大的脑袋，翻身回到它的背部：“我们再上一层看看。”

　　***

　　其实帕洛米的直觉挺准，梅莎只上了一层。

　　她急于找到一间可以进入的房间，好从里面的通风管回到她在卡尔本那边的藏身之处。

　　出乎意料的幸运，刚出楼梯口，梅莎就发现走廊较远处有一扇房间的门没有关紧、微微开着。

　　她冲向那扇门，一把拉开进到里面，接着不假思索地合上了门。

　　之后，梅莎才意识到，这个房间……好像就是她昨天夜里来过的那个？

　　从门口这一位置往里看，她只能看到那大高个躺在地上的半具尸体。

　　尸体旁边站着一个男孩。

　　早在注意到梅莎进门的动静时，他便已将右手按在腰侧的竹剑上，戒备地看向她。

　　他的年岁大概还小，身形也小。

　　从阳台洒进来的光为他的褐发抹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泽，落在梅莎眼里呈现出一种近似金棕的色调。

　　******

　　帕洛米先行离开后，兰森又在餐厅里坐了一会儿。

　　本来他是打算直接去前台借钥匙的，但餐厅里那两个男人后续的交谈让他感觉到一点不对劲。

　　“最近这两天丧命的人不少啊，据说好几个连尸体都没见着……”

　　“大概都是被海姆露吃掉的吧……我旁边房间那个，好像是昨天晚上出的事？”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海姆露吃人会吃得这么干净？就算那些人真是进了什么魔物之口，B14号房间的人又怎么说？”

　　提及“B14号房间”，说话者接下来的声音压低许多，兰森只听见了“爪子”等几个模糊的字眼。

　　……爪子？他微微皱眉。

　　这且不提，“昨天晚上”又是怎么回事？

　　假如真是昨天晚上……

　　思索着，兰森回房间取了竹剑后才去往前台。

　　那位叫艾奇娜的姑娘似乎很对他的行为感到惊异，但还是没多说什么就同意了；回想起她之前积极向他介绍客房的模样，兰森心里的不祥预感更浓重了几分。

　　另一位姑娘也不知怎的没在……大概是他多想了吧？这个时间点，可能在就餐或午休。

　　之后，他拿着钥匙打开了B14号房间的门。

　　可能考虑到这毕竟不是自己的房间，兰森也说不清具体原因，给门留了道缝。

　　他还是第一次走进B型客房；比起内舱房和海景房，阳台房的面积要大上不少，不仅多了一个小阳台，客厅和卧室也是分开的。

　　当时刚过十二点不久，阳光自阳台倾泻而入，整个客厅都显得很亮堂。

　　那具男尸就躺在客厅靠近过道的一侧。

　　死者怒睁着眼睛，表情显得有些狰狞；他的身上布满了或深或浅的爪痕，从伤口渗出的血液浸透了衣物、将周围的地毯染成很深的颜色。

　　走近后，兰森蹲下身，轻轻合上他的眼睑。

　　不料，这个动作惊动了在男尸体内休憩的魔虫们；它们如黑色的潮水般涌出，成群结队、密密麻麻。

　　若是其他人，此时恐怕已经遭到它们的噬咬；不过，面对兰森，魔虫们只是聚在他身边，没有表现出攻击性。

　　此刻，兰森多少有些明白这个房间为何还未被清理了。

　　看来这些魔虫也是魔物的一种；既有体质之便，他或许可以帮点小忙。如果能和平解决的话，对魔虫、死者尸体与船上员工来说大概都是比较理想的结果。

　　想着，兰森将手指缓缓伸向周围的地毯；一只反应最快的魔虫瞬间跃上了他的指尖。

　　以另一只手安抚性地碰了碰它圆圆的小脑袋，兰森将这只小虫置于眼前细观。

　　黑乎乎的，比拇指小一圈，整体形态近似一枚逗号；脸部看不出眼睛，只能瞧见一张嘴。

　　接着，兰森又轻轻地点了点它的小脑袋。

　　明白他意图的小虫犹豫了一下，才似乎不太情愿地张大嘴巴，露出里面尖尖的小白牙。

　　有被可爱到，兰森的眼里带上一点笑意。

　　——哥尔斯密那事算是彻底作结了。

　　将小虫送回它的同伴们身边，兰森开始观察死者身上的爪痕；可惜，他并没能从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发现什么关键的信息。

　　……会是食尸鬼吗？……虽然各方面都很吻合，不过有没有可能是其他向死者寻仇的人呢？

　　他站起身，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很明显，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天花板上的那盏吊灯也被破坏了……原本里面应该有一枚透明之眼吧？杀人者看来知道此事，自然不会留下线索。

　　卧室的门紧关着，兰森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打开它。

　　也是在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与现在已经没有多大关系的一件事——

　　假如魔物都是从卫生间的通风口进入房间的话，有卧室的这一扇门作挡，比起内舱房和海景房，住阳台房的人似乎要多一些优势。

　　不过，包括死者在内的很多参与者，大概都是坐在客厅里等待魔物的到来吧？

　　兰森思索着，考虑是否要再度细察死者身上的痕迹；假若没有发现的话，他该离开这里了。

　　正在这时，那扇他没有关紧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注意到动静的兰森立刻以手按剑，看向那边。

　　房门已被紧紧合上，完成这一动作的，是个女人——或者说，女食尸鬼。

　　面色灰白，可骨架里藏着美人的法则；头发虽然失去光泽，却能看出经过精心的梳理；个子小巧、体形纤瘦，此刻穿着的衣服似乎稍显宽大而不甚合身，但依然被处理得很得当——只是上面沾了些黑灰和血污。

　　她静静地立在门边、半眯着眼睛仿佛在端详什么，没有表现出多少杀意。

　　尽管如此，感受到威胁的魔虫们还是纷纷从兰森身边散开，钻回了宿主的尸体内部；就像那日遇见瓜尔法加触手的鲁米巴们。

　　兰森回想起他先前查阅的资料——

　　食尸鬼有青、灰、白、银、黑金五阶，实力依次递增。

　　其中，青、灰、白三阶可通过其面色判断，分别对应青灰、灰白和苍白；而银、黑金两阶的食尸鬼可使自身外表与常人无异，难以被发现。

　　从实际情况来看，不少白阶食尸鬼的外表也只有脸色略显苍白一处异样，能够轻易伪装成身体虚弱的病人……且他们往往掌握有原力技能，对大多数人类来说已是相当程度的威胁。相对于数量较少且善于隐匿的银、黑金食尸鬼，白阶食尸鬼是超凡者协会主要的通缉目标。

　　——眼前这食尸鬼面色青灰，属于青阶。

　　也就是说，对方并不具备原力技能。

　　可即便如此，食尸鬼特殊的恢复能力就足够让人感到棘手了……此前兰森在布朗岛上，就已领教过一回。

　　近来实力有了一定进步，再加上那次收获的经验，兰森相信自己要是再次面对灰阶食尸鬼，应该能做到独力解决。

　　至于青阶食尸鬼……

　　隐隐察觉出彼此间的实力差距，兰森体会到了沉重的压迫感；那几乎使他透不过气。

　　自己的心理素质真是有待加强……几分无奈从他心中升起……死亡意味着他将永远告别一切所爱之人与珍视之物，再也不能尝试自己想做的事情、领略自己向往的风光……他好像还没有办法平静以待。

　　对方大概已夺走不少人的性命了吧？比如那些消失在船上的参与者？或许自己也将成为其中一员……

　　越是紧张，就越是无法全神贯注——这是他消极抵抗的表现，还是缓解压力的方式呢？

　　在兰森分神的刹那，对方动了。

　　像一道深色的闪电瞬间袭到他面前，再游鱼似的侧身滑进客厅里。

　　凭借条件反射做出的格挡完全落空；兰森提剑转身，注意到自己左侧肩膀处的衣物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对方微微提起左手，以便让他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拇指和食指间捏着的那一小块布料：“现在离开这个房间，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在她改变位置后，反倒是兰森距离房门更近。

　　也就是说，他可以更方便地通过那扇门离开……当然，无法保证这个过程中对方一定不对他出手。不过，她刚才的举动仿佛也是在说明这一点：要取他的性命，对方根本不必用这种手段来降低他的警惕性。

　　想明白这些以后，兰森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了。

　　他定定地看着对方的脸——

　　在阳光的映射下，她的黑发闪着一点淡红色的光晕。

　　“谢谢你给我的选择。”兰森说，“遗憾的是，其他人未必能拥有这样的选择……就我自己而言，想验证一件事的心情也已经很久了。”

　　他举起竹剑，将其横于身前：“方便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梅莎。”微阖双眼，她轻声回答。

　　下一秒，竹剑与利爪交会之声在室内接连不断地响起。

　　兰森一直知道力量不是自己的长处；幸运的是，梅莎的力量也不很突出，大约和他基本持平。

　　她的冲刺速度非常快，但在相对狭小的过道里并没有发挥出多少优势。

　　而且，梅莎的战斗技巧相当稚嫩，想来是作为人类时没有这方面的积累……也正因此，兰森才能在短时间内不落于下风。

　　可惜，食尸鬼的体力和恢复力毕竟是远胜于人类的。

　　一柄竹剑对上一双利爪，兰森招架时略有些力不从心；随着剑刃一次次变成纯白，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逐渐变沉。

　　而对方的攻击节奏却因经验的累积变得越发流畅，且在不断的进攻后亦丝毫不显疲态。

　　此外，为了避免对方使出“以伤换伤”，兰森的动作相对保守；在一定程度上，这加剧了他心神的消耗。

　　终于，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梅莎的右臂燃起一缕黑灰色的烟，深约半寸的伤口在几个呼吸内便消失不见。

　　温热的血液自兰森左肩缓缓淌下，将他半个手臂的衣物染成鲜红。

　　趁着这片刻的休战，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感受着自己的左臂渐渐失去行动能力。

　　幸好不是右边，否则他现在就全无抵抗之力了；兰森想，瑞休练左手剑也有这层考虑吧？

　　静静地站在他前方不远处，梅莎看着眼前男孩脸色逐渐苍白却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想验证什么。”她说，“该做的你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只有无谓的牺牲。现在离开，你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默默以原力抵御身体左侧传来的疼痛，兰森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我想验证的已经有结果了，目前的情况就是很好的答案……我只能说，我不会离开的。”

　　他向右一步，用右手扶着墙面以便更好地回复体力；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过对方一瞬。

　　梅莎闻言微微皱眉，看上去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她只想借这里的通风口离开，为此她必须把对方逐出这个房间……当然，现在看来，杀了他似乎是条更方便快捷的解决之道。

　　不过……

　　梅莎思索着，她或许能有另外的办法。

　　两人对峙片刻，却在听到一声轻响后俱皆流露出愕然之色。

　　——那是一道锁门的声音。

　　不知什么人，在外面将这个房间给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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