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造之物

　　迪莉亚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锁门；当时她心里最清晰的念头只有一个，即是希望那个女食尸鬼死在里面。

　　自她敲D18号房间的门而再无人应，她便知道那个叫列文的多半已经遇害了。

　　——说不定哪天就会轮到自己。

　　为此，她几乎不再回自己客房；一半时间在走廊、甲板等安有透明之眼的地方消磨，一半时间就坐在餐厅里留意他人的对话。

　　他人对话中，B14号房间的情况引起了她的关注。

　　迪莉亚迫切地希望那个女食尸鬼能被人发现，但她绝不愿因此而暴露自己……一旦解决不了，很可能会遭到报复。

　　而现在，从B14号房间切入或许是个好机会。

　　【我想去看看情况。】

　　担心被发现，迪莉亚不敢让她的小黑雀直接跟上兰森。

　　费了点工夫寻找方位，她正准备让小雀降落在B14号房间的阳台，却在那一刻听到了那个女食尸鬼的声音——

　　【现在离开这个房间，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她也在里面——那个女食尸鬼？

　　迪莉亚的心里涌起惊涛骇浪。

　　千百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纠缠，渐渐又只剩下最清晰的那一个——

　　要是她能死在里面就好了。

　　迪莉亚在位子上呆坐片刻，然后疯了般地冲出餐厅、奔向B型区。

　　“啪嗒”。

　　她找呀找，找了很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迪莉亚发现自己已经反锁了那扇门。

　　珞莉花号上的客房都是可以从外面锁上的；只要房间里的人有钥匙，放在平时这也就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

　　不过现在……

　　进行这一切的时候她好像很清醒，又好像是无知无觉的。

　　或许她做出的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举动，但不管怎样，她得先离开这里。

　　对了，她可以去前台，假如她说明情况——

　　“小妹妹，有什么事情吗？”

　　迪莉亚抬头看着那个女员工勉强挤出的笑脸，感觉时间突然变得很慢。

　　最后，她摇了摇头。

　　——这不是一样的吗？

　　假如是由她自己道出食尸鬼的存在，她又何必等到现在？

　　******

　　哥哥……会不会已经遇害了？

　　在从餐厅回来的途中，柏莎就一直思考着这件事。

　　大多数时候她都在二楼的包间里用餐，但偶尔也会去一楼尝尝特色菜肴。

　　比如这次午餐。

　　今早按下门铃却不见哥哥开门，柏莎心里便笼着一团疑云——都已经过去一日一夜了，难道哥哥还在突破吗？

　　此外，突破前只让卡尔本转告了一声也显得非常奇怪……且不论没有留消息给她不符合哥哥平日的习惯，他不是一向把卡尔本当外人的吗？

　　直到午餐时意外旁听了周围人的交谈，柏莎才觉得她心里的那团疑云突然被惊雷劈开了一角。

　　这件事肯定有问题……卡尔本是无辜的吗？假如不是，他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的思绪很乱，各种猜想一起浮上心头。

　　最后，柏莎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确认哥哥房间里的情况，为此她得先回房间换套方便行动的衣服、再去前台取一趟钥匙。

　　在柏莎换好衣服出来时，A7号房间的门也恰巧开了。

　　“唉，柏莎，你也还没用餐吗？”见到她，卡尔本显得有些惊讶，“要不要我们一起？”

　　柏莎锁门的动作顿了一顿；她并无转身之意，就那么背对着卡尔本回答道：“不用了，我有点事情要做。”

　　说完，她锁好门，头也不回地往前台方向走去。

　　***

　　卡尔本看着柏莎离开的背影，眼里一片晦暗。

　　——有问题。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什么；卡尔本蹲下身，才发现地上原来有一根细小的黑羽。

　　******

　　在离开前台、前往客房的路上，迪莉亚轻抚着卧在手心的小雀，像是在安抚自己的魂灵。

　　偶尔她会将小雀放在脸颊边，微微低头感受它绒羽下的温度。

　　这只小雀虽为她原力所化，外表却与寻常鸟雀无异；每一片黑羽都是实体，羽翼下的温度也是切实存在的。

　　——拐过前面的那个转角，就能看到她的D16号房间了。

　　那个女食尸鬼应该还在B14号房间里，趁此机会，她刚好可以回自己房间整一下东西。

　　压下心里翻涌的种种情绪，她快步走过拐角。

　　意外发生在下一秒——

　　突然被卡住喉咙、凌空举起，迪莉亚不禁瞪大眼睛，到了嘴边的一声尖叫在看到贴近她脸部的那柄短剑时被咽了下去。

　　——这人疯了！他不知道走廊里有透明之眼吗！

　　“你答应过我的。”卡尔本在她耳边低语。

　　……他知道我锁门的事情了？……不可能吧？那个女食尸鬼应该还在B14号房间里……难道他正好看到了那一幕？

　　迪莉亚把自己的表情控制得不错，可卡尔本毕竟是极擅探察他者心思之人；她眼底那一瞬间的惊骇与犹疑躲不过他的眼睛。

　　——看来她就算没泄露消息，恐怕也做了什么。

　　对方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沉淀……自小在奎鹿长大的迪莉亚很清楚，那种东西通常被人们称作杀意。

　　不行，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迪莉亚状似惊恐地说着，悄悄松开自己左手里的小雀。

　　随她心意而动，小黑雀迅速飞起，正准备啄向卡尔本的眼睛——

　　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卡尔本立刻用左手的拇指擦过食指上的那枚银珀戒指，一层水膜似的原力护罩瞬间出现在他的身体表面；同时，他的右手扫向朝自己眼睛飞来的那只小黑雀。

　　右手的动作实属卡尔本的本能反应；他用了很大力气，但并不确定自己会真的扫中。

　　只能说一切都太巧了。

　　小黑雀被狠狠地拍飞出去，直到撞上拐角处的墙，才贴着墙面软软地滑落下来。

　　它在直接撞上的地方留下了一处沾着黑羽和血迹的印记，自印痕往下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迪莉亚怔怔地看着那道血痕，脸上失去血色，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哑之声。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会儿，最后在小女孩的一声尖叫里重新启动齿轮。

　　又惊又惧的卡尔本急忙想用手捂住迪莉亚的嘴，却在下一瞬发现这声尖叫戛然而止。

　　他慢而轻柔地把迪莉亚放回地上，但她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她小口小口地喘息着，气息却越来越微弱；深色的脸庞彻底失去光泽，眼神开始变得涣散。

　　——到底怎么了？

　　卡尔本怔在原地，嘴唇微颤了几下，没有说出话来。

　　对于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他自认从未动过杀心。

　　******

　　博里斯的左手食指上停着一只小雀。

　　他以右手的指尖轻轻抚弄它的黑羽，嘴角流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论原力和身体素质，博里斯算不上什么，这也是他没有选择一区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要论精神力，他自认放眼整个坎东、在所有参加试炼的人里他也是佼佼者。

　　凭借着这份精神力，他几乎可以感应到整艘船各个角落的大致情况，甚至还能在一定限度内模仿他人的原力技能。

　　虽然不能使自己的原力表现出治疗性质，但变幻出一只鸟儿在A6号房间门口落下一根小羽，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外，在餐厅旁女卫生间的杂物堆里收获的那枚储物水晶品质过于低劣，博里斯实在看不上，派信任的手下人芬妮寻得后索性就让她自己留着了。

　　“终于醒了啊……”

　　感应到A3号房间的情况，博里斯微微眯起眼睛；他手上的小雀化为一缕黑烟消散在空中。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莱拉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

　　从窗外的天色判断，现在大概是傍晚。

　　她自己的房间是B10号；而她目前所处的卧室环境明显要更好些，大概是A型珞莉花套房吧？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莱拉回想起那时——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自后背贯穿到前胸；她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视线变得模糊，身体开始发软、不由自主地瘫倒下去。

　　耳朵也嗡嗡作响，是有人在叫喊吗？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感受到有人用非常轻柔的动作托举起她身体、让她倚靠在墙边。

　　她虽想睁眼看清对方是谁，却没有挣扎的气力，只能听任自己的意识不断往下、往下，最后落入混沌的深渊。

　　——回忆无果，莱拉从床上坐起身，却惊愕地发现自己上半身并未穿衣、只缠着几圈绷带。

　　她赶紧摸了摸脸，发现面罩倒还在，不觉松了口气。

　　头巾虽然被摘下，但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床头柜上；莱拉伸手取来，将其戴回原位。

　　恰在这时，有人以恰到好处的力度敲了几下卧室的门。

　　莱拉把被子拉高、直至触及下颌：“请进。”

　　踱入卧室的是一名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子。

　　在卧室一侧的小沙发上落座后，他才微笑着开口：“不必担心，这里是芬妮的房间；你的伤口也是她处理的。刚刚她前往餐厅去为我们取餐，过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芬妮”是谁，但那听起来毕竟像是个女人的名字，莱拉安心了不少。

　　注意到她的戒备有所松动，年轻男子的笑意显得更深几分：“芬妮是照顾我生活起居的人，我的名字是博里斯·罗德□□。”

　　听罢，莱拉微微点头：“谢谢你们。我的名字是莱拉。”

　　她粉白色的大眼睛里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当时是你救了我吗？——她想这么问，但又觉得答案仿佛是显而易见的。

　　其实她并不恐惧死亡。

　　半年前，她的父母在出海时双双遇难……等不到他们的尸体，莱拉在教堂里坐了七天七夜。

　　那之后的几个月，她都过得浑浑噩噩。

　　而且不知何故，她对和他人交往一事变得格外厌倦……为此，她裹了头巾、戴上面罩。

　　并非用于遮挡容貌，那是向外界传达自己内心业已封闭的一种方式。

　　决定参加超凡试炼的时候，莱拉想着自己要么以死亡作结，要么……重新找到存在的意义和活下去的勇气。

　　***

　　博里斯是偶然遇见莱拉的吗？

　　当然不是。住在A型区的他从不往C型区走。

　　只不过海天盟里还缺一位疗愈师；根据他掌握的情况，这名叫莱拉的少女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博里斯也了解到，要想让她加入海天盟并非易事，不是单凭劝说就能成功的。

　　——然而也非难事，只需要一个契机。

　　当他以自己远超常人的精神力感应到这个“契机”时，便立刻赶到那处走廊、“偶遇”了在墙边失去意识的少女。

　　******

　　带着一身的黑灰、血污与倦意，梅莎经通风口回到了A7号房间。

　　走出卫生间，梅莎由过道来到客厅；面有颓丧之色的卡尔本已经坐在那里的沙发上等她了。

　　两人陈述完各自的情况，一时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卡尔本先开口：“他们大概很快就会有行动了……柏莎恐怕也对我起了怀疑，你不能待在我这里了。”

　　梅莎默然地点点头；她觉得卡尔本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她该去哪里呢？

　　接着，卡尔本深吸一口气，指了指靠在墙边的一具尸体，继续道，“她好歹也是个超凡者，我想着应该对你有用，就给带回来了；你处理掉吧。”

　　梅莎向那边瞥了一眼，认出了尸体的主人：“你不是没想杀她吗？……她是怎么死的？”

　　迪莉亚的尸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也没有可见的血迹。

　　“我也不太清楚。”卡尔本顿了一下，补充道，“突然就这样了。”

　　他一直有“参与者们进行内部斗争其实是受到鼓励的”这一猜测，即使迪莉亚断了呼吸那一幕被透明之眼记录下来，恐怕也不会有人来制裁他，甚至不会有人去提取那段记录……更何况，他毕竟没有直接夺走她的性命。

　　就算有人来问他为什么要把尸体带回房间，他也完全可以解释成自己害怕因她的猝死而被污蔑为杀人凶手、希望通过把尸体从阳台扔进海里来消除痕迹。

　　梅莎又向那边瞥了一眼，沉默了几秒才道：“算了，还是你处理掉吧……不动女人和小孩，这是我的底线。”

　　“你的底线也挺……”没有把话说尽，卡尔本浅浅的笑意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

　　虽然只相处了很短的时间，但两人各取所需，过程甚至称得上愉快，彼此生出点近乎“惺惺相惜”的味道来。

　　似已话尽，室内安静下来。

　　……

　　突然想到些什么，卡尔本猛然抬头问道：“那玛茜是怎么回事——就是前台的一个女员工？”

　　梅莎愣了：“前台？女员工？我从来不动船上的工作人员，只对你给的名单上的人出手……”

　　说着说着，她也意识到不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两人面面相觑，俱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惊疑与怖惧。

　　玛茜是前台的工作人员，受魔物袭击、被参与者谋害的可能性都极低……

　　——那么，她是怎么失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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