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狂想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姜韫宜退烧后断断续续歇了一个礼拜，感冒才有所好转。

　　时间一晃便到了一月中旬，云桥镇上的游客明显多了起来。

　　早晨七八点间，沿街的早茶铺子就挤满了人，桂安巷路口的那家馄饨店生意火爆，长长的队伍顺着马路一溜排到了姜家布坊门前。

　　以至于开业要用的花篮卡在几百米外，迟迟运不进来。

　　姜韫宜接到快递电话时，刚从床上爬起来，闻言匆匆下楼，唰一下打开店门，灰白的电子防盗卷帘门慢悠悠转上去，露出门口黑压压的一群人。

　　跟在身后冲下楼的暹罗猫一屁股滑出来，结结实实在玻璃门上摊成猫饼。

　　有人注意到布坊内的动静，“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傻的猫。”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贺旻章从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但是贺发财不一定。

　　耳力超群的小猫幼稚地冲着人龇牙咧嘴，殊不知配合着他圆墩墩的小脸和那双澈然明亮的蓝瞳，只会显得更加可爱。

　　路人于是隔着玻璃门和贺旻章大眼瞪小眼。

　　而姜韫宜一心记挂着她那俩花开富贵红红火火的大花篮，费力将门向外推出一道缝隙。

　　“借过借过。”她整个人缩成薄薄一张纸，穿过门缝挤入人群中，反手把发财关回店里。

　　刚抬脚迈步的暹罗猫再次紧急刹车，duang地把自己拍到了门板上。

　　贺旻章揉揉鼻子，忧伤地背过身去：谁在乎我呢我请问？

　　应开业需要，姜韫宜换上了蓝印花布剪裁的右衽曳撒，发型方面她特意在微信上请教过季月篱，自己扎了一个高马尾，搭配同花纹的发带，颇有几分少年意气。

　　这一身装扮在一众恨不能睡衣拖鞋出门的本地人以及游客之间，变得格外显眼。

　　没走两步就被一个小姑娘牵住衣袖，甜甜地夸：“姐姐，你这身衣服好漂亮呀。”

　　姜韫宜顺着袖口处的力道垂眼看过去，瞧见一团雪白的椰蓉大福。

　　小姑娘从头到脚被白色羽绒服严丝合缝罩住，头戴一顶白色毛线帽，顶部支起一对狐狸耳朵，两侧毛线垂下来巴掌大的毛绒团子。

　　她半张脸拢在羊毛围巾下，露在外面的一双杏眼圆睁，在姜韫宜打量自己的同时，认认真真地盯着姜韫宜的脸看。

　　“谢谢。”姜韫宜弯唇，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手帕递到她面前，“这个送你，想看漂亮衣服，一会儿可以去后面的姜家布坊瞧瞧。”

　　小姑娘双手接过手帕，很快被上面的喜鹊图吸引了注意。

　　不等她道谢，姜韫宜便慢慢后退，转身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姜家布坊玻璃门后，目睹一切的暹罗猫拢了拢身上同款曳撒，心底无端涌出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喜鹊图的花版底稿正是出自贺旻章之手，赠送手帕也是姜韫宜和他们几个布坊相关人员共同讨论出来的营销方案。

　　这些都是量产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送了就送了。

　　贺旻章想起自己珍藏的那两张蓝印花布帕子，莫名有些沾沾自喜，遂优哉游哉地转过身，留给门前盯着他神游天外的两脚兽们一个淡漠背影，朝后面的小仓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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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快递的小货车最终还是没能开进来，姜韫宜不得不撸起袖子，和司机大哥一人一个，徒步将大花篮搬回来。

　　放下花篮时，排小馄饨的队伍已经蛄蛹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短短一截落在四四方方的铺面外。

　　她送走司机大哥，扶着接待台喘气，由衷希望开业后布坊的生意也能和花篮的重量一样，沉甸甸金灿灿。

　　“发财？”姜韫宜朝店内喊了一声。

　　过了几秒，暹罗猫哒哒哒跑出来，身后拖着一张小车，里面装满了用来赠送的手帕。

　　“喵~”贺旻章熟练地扮演好一只猫。

　　他眨巴着眼睛，任由姜韫宜把自己抱起来，附耳叮嘱：“人前别露馅哦。”

　　贺发财点点头。

　　姜韫宜摸摸他的脑袋，伸手和他小小碰了个拳，便把小猫放下来，拎着那块一米多高的电子招牌放到门前。

　　姜家布坊门口花团锦簇，黑底彩字的大招牌点缀其间，不可谓不吸睛。

　　银器店的老先生早早牵着富贵前来道喜，另一个隔壁，贺瑾听说开业的事，估摸着时间也来布坊凑热闹，她抱着相机走过来时，正遇上牵着吉祥、同样赶来道喜的李阿姨。

　　几人将将认识，忙里偷闲的裴医生也提溜着一大袋子猫玩具跑进来。

　　姜家布坊难得有这样热闹的时候，几个人有说有笑张罗着将一串鞭炮布在凸起的人行道边。

　　“我点了啊！”贺瑾拿着打火机问。

　　“等等！”姜韫宜左手抄起小猫，右手拉起裴桢躲到店门后，探头喊，“点吧点吧。”

　　贺瑾于是迅速点火，发挥这些年野外摄影躲避猛兽的经验，快步向后撤回屋子里。

　　几人围在门边，看鞭炮噼里啪啦地爆开，平地腾起一阵淡淡的烟雾，好像提前过年了似的，烟火连同光线一起描摹出空气中充盈的欢乐与期盼。

　　姜韫宜望着袅袅升起的余烟，仿佛也看见了姜家布坊蒸蒸日上的明天。

　　一个多月以前，她只把这里的一切看做某种短期投资项目，但当她真实地在云桥镇安顿下来，渐渐融入当地的生活，认真上手布坊的大小事宜后，原本只代表着一串数字的公式化的项目倏忽间变得有人情味许多。

　　外婆希望她守护的或许不仅仅是姜家布坊。

　　姜韫宜低头看了眼自己和发财，很难想象有一天，她会和一只拥有人类灵魂的小猫，给自家铺子当成衣模特。

　　“喵~”恭喜开业哦老板。

　　贺旻章歪头冲她笑了笑，咧嘴暹罗猫仰着脑袋和她静静对视。

　　“恭喜开业啦，姜姜。”贺瑾起头，众人也挨个向她说了几句祝福的吉祥话。

　　姜韫宜礼尚往来，挑了几张没上市的料子包好送给他们，大家又聚在一起聊了一段时间，才各自离去。

　　李阿姨没走，她两年前退休，儿女各自有自己的事业，因此早早过上了安逸的老年生活。

　　回家也是听广播看电视，不如留在布坊，闲时还能和姜韫宜唠唠嗑。

　　李阿姨今天特意给那只马尔济斯犬换上了姜家布坊出品的蓝印花布宠物衣。

　　她抱着吉祥接替了姜老板的位置，就坐在门边的接待台后，可能因为看起来较为德高望重，阅历丰富，比老板本人更像个精通布艺的江湖高手，引得过往游客陆陆续续进店。

　　姜韫宜乐见其成，自动担起销售的活儿，尽职尽责地向他们科普蓝印花布的历史，介绍产品的设计理念。

　　由于有小屁孩嘲讽手帕老土的前车之鉴，开业前夕，姜老板把“为爱发电”四个字吸烟刻肺，不再奢求一蹴而就，赚得盆满钵满。

　　姜韫宜担任导购期间，贺发财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充当吉祥物。

　　久而久之，她发现顾客落在小猫身上的目光远超店内其他产品，甚至于他们离开布坊时，还会在前门处稍作停顿，和那只叫吉祥的小白狗打招呼。

　　总觉得应该把隔壁富贵接过来开猫猫狗狗团结大会？

　　尽管小半个上午的客流量一般，但由于游客进出之间相隔时间较短，姜韫宜一直站到饭点才终于歇下来。

　　李阿姨笑呵呵地推了一杯茶给她：“累着了吧？我闺女刚开店那会儿也是这样，慢慢的就好了。”

　　姜韫宜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没见到季月篱。

　　“她呀，估计又是临时有人到店里，忙不过来。”李阿姨指了指门外，不远处有几个身穿汉服披着大氅的年轻女生，拿着几支梅花站在树下拍照。

　　姜韫宜拿出手机，打算让季月篱先忙她汉服店的活，点进微信才看见有几条未读消息。

　　最上面的聊天框来自季月篱，咕咕咕的原因和李阿姨猜的分毫不差。

　　姜韫宜给她回了个“没事”的猫猫表情包，素材取自于做摆手动作的发财。

　　剩下十几条都凝聚成一个小红点缀在第二栏的半拉大圣头像上，她点进和陆浠的对话框，眸光微顿。

　　[路在脚下]：老板今天开业吗？需要我来帮忙吗？

　　[路在脚下]：老板我问过梁哥了，他说你店里就你自己啊，那我过来吧

　　......此处省略陆浠同学复杂的心路历程和单机碎碎念。

　　总之，姜韫宜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是陆浠传来的机票截图，表示自己即将登上前往南乡市的航班。

　　她看了眼时间，俩小时前，行，赶大早上的飞机，这是真的热爱工作。

　　姜韫宜收起手机，把外面的招牌收进来，又关上了半扇玻璃门，趴在接待台前说：“李阿姨，这会儿饭点了没什么人，留下来吃顿饭吧。”

　　李阿姨欣然接受，和姜老板一起进了厨房。

　　两个都很会做饭的人手脚勤快地忙活了半个多小时，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便热腾腾地出炉了。

　　发财照例不吃猫粮，至于吉祥嘛，它也可以不吃狗粮，姜韫宜在猫猫狗狗的饭菜里多加了一点维生素，主要是防止吉祥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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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两点以后，姜家布坊继续对外营业，贺旻章被发配到马尔济斯犬身边，一猫一狗在接待台上充当门童。

　　姜韫宜提前把体验课的牌子换上来，置顶标红代替了招牌原先的“床上四件套火热销售中”。

　　可惜直到三点左右，体验课始终无人问津。

　　但好消息是，摆在纪念品区的手帕卖出去不少，加之新客结账时还能从接待台边再另一条赠帕，约等于买一送一。

　　姜韫宜抽空清点了一圈剩下的货，发现暹罗猫画的版子大受好评，尤其是白底蓝纹的款式，已经没有几条了。

　　她记录下相应的花样，打算慢慢往网店里上架。

　　“你好，请问那边的衣服可以试吗？”

　　姜韫宜转身看过去，是上午在外面拍照的那几个穿汉服的女生。

　　“当然可以。”她顺着其中一人手指的方向将那件蓝底白纹的团花纹圆领袍取下来，把人领到试衣间。

　　这件圆领袍依据外婆的手稿进行了改良，姜韫宜请专人调整至更方便现代人日常活动的制式。

　　花纹则全权交由发财负责，在旧版团花纹的基础上删繁就简，使之错落有致，绚丽多姿而不凌乱。

　　女生很快换好衣服走出来，在镜前转了一圈：“怎么样？”

　　朋友们纷纷围着她叹道：“好看诶。”

　　她先前在季月篱的店里做了一个朝云近香髻，试衣时卸了钗环，宛如贵女归隐山林，而袍子宽松舒适，比传统汉服更多出几分独属于山水田园的意趣。

　　“老板，这件衣服怎么卖？”

　　姜韫宜报了个价：“你上身的这件是样衣，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个价位基础上再便宜点拿走，定制的话还是原价，需要等工期。”

　　女生见衣服做工精细，保存完好，加之布坊又是新店开业，因而对样衣并不排斥，爽快地付了钱，欢欢喜喜地穿着就离开了。

　　李阿姨目送她们远去，偏头对姜韫宜说：“我瞧着以后卖衣服恐怕大有市场啊。”

　　姜韫宜喝了口水，点点头：“话虽如此，但这些衣服和工厂货又不同。”

　　手工艺品最珍贵的地方就在于凝结其中的劳动，工厂批量印制的布料，花纹模仿得再细致，也抵不过纯手工染出来的物件，即便刻镂花版和刮浆时可能产生细小瑕疵。

　　“接定制的话，我可能得再招点人。”姜韫宜按了按眉心，“缝纫机踩踩床单被罩我还能行，做衣服恐怕真的不行。”

　　“你不行我行啊。”门外，季月篱言笑晏晏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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