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狂想

　　季月篱手里拎着一件黑红交错、织着暗纹的曲裾，她将衣服放到接待台上，雨露均沾地撸了一把吉祥和发财的脑袋。

　　贺旻章躲闪不及，舒展尾巴拍了拍姜韫宜。

　　“季老板这会儿有空了？”姜韫宜收到求救信号，把躲躲闪闪的暹罗猫捞到自己这边来。

　　季月篱摆手：“累，忙不动，干脆关店歇歇，顺便到你这儿看看。”

　　李阿姨闻言，腾出半拉椅子，匀给闺女坐着。

　　“开业礼物。”季月篱指指那件曲裾，接着进门时的话继续说，“你上次的提议，我答应了，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姜韫宜洗耳恭听。

　　季月篱托着下巴，眯眼一笑：“你得来给我当模特。”

　　云桥镇的大部分商户和姜家布坊相似，因为主要售卖手工艺品的缘故，铺面有限，老板和员工基本为一人。

　　一方面技术本身源自家传，短期内招不到能够灵活使用这门手艺的员工，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节省开支的目的。

　　季月篱那间汉服店倒腾了快一两年，仍旧只有她自己，顶多年终的时候，李阿姨会帮衬着盘盘库存清清账。

　　网店模特、摄影、服装设计师......季月篱身兼数职，好不容易等来一个主动递橄榄枝的合作伙伴，自然要物尽其用。

　　姜韫宜没有拒绝，两人凑在一起有条不紊地商谈合作细节，听得一旁的纯粹艺术家贺发财昏昏欲睡。

　　他打了个哈欠，歪倒在姜韫宜胳膊边，刚闭上眼睛没几秒，忽然被一串行李箱的滚轮声惊醒。

　　一道清亮的女声紧接着传进来：“老板！”

　　陆浠扒拉着门框，探身朝内张望，正与看过来的暹罗猫视线相接。

　　贺旻章伸爪拍拍姜韫宜：“喵~”

　　姜韫宜第一次见陆浠本人，但从她腿边的行李箱以及箱子表面的孙悟空贴纸，精准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季月篱见来了人，适时止住话头，拉着李阿姨先行离开。

　　姜韫宜给她拿了伴手礼，将两人送到门边，而后招呼陆浠在矮几边坐下，轻笑：“我记得后天是公司年会吧，那之后就开始放年假了。”

　　言下之意，问陆浠怎么想到要来布坊帮忙。

　　陆浠也是第一次见到姜韫宜，她捧着茶杯小口喝水，余光不住地打量着这位年轻貌美的盛江地产掌权人。

　　完全想象不到姜韫宜竟然真的会撇下偌大集团，跑来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经营一间看起来门可罗雀的手工布坊。

　　“啊，我其实是来拜访一位摄影师的，顺路来看看老板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陆浠挠挠头，“而且我想着，万一这边风景不错，也可以先住一段时间当度假。”

　　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姜韫宜索性在桌对面坐下，暹罗猫趴在她膝头，懒懒地摇着尾巴。

　　“最近镇上游客多了起来，找着住处了？”

　　陆浠点点头：“离这里不远，就在后面那条街上，楼下就是火锅店。”

　　“对了老板。”她环视四周，打开背包把电脑拿出来，“那位摄影师住在桂安巷十二号，好像就在你隔壁呢。”

　　陆浠把资料调出来，将屏幕转向姜韫宜。

　　姜韫宜扫了眼第一行的个人简介，敛眸看了眼发财。

　　贺旻章伸长脖子“喵”了一声，心想姜姜手底下的员工真有眼光，请画手想到他本人，请摄影师想到贺女士。

　　真是财力雄厚啊，贺发财盯着预算报价想。

　　“不用请了。”姜韫宜把电脑还给她。

　　陆浠不解：“？”

　　“贺姨和我认识。”姜韫宜起身，从工作间拎出自己的电脑，点开前些日子贺瑾修好的图给陆浠看。

　　“这个文件夹里是上身图，另一个是平铺图，你看看怎么样？”

　　陆浠滑动鼠标，慢慢张大了嘴：“哇，老板你也太适合这几件衣服了。”

　　“小猫穿这个好可爱啊！”她想起什么，把修改过的市场调研报告调给姜韫宜，“老板，根据前期调查，我和梁哥一致认为，布坊将来的经营重点偏向衣物会更好，尤其是猫猫狗狗的衣服，简直是蓝海市场！”

　　姜韫宜毫不意外，毕竟就连云桥镇本地的邻居们，从前也没见过蓝印花布加仿制汉服设计的宠物衣。

　　如果不是误打误撞捡回了发财，又恰好想到拿外婆留下的模板制衣，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堆布料还能穿在小猫的身上，更神奇的是，隔壁的哈士奇、后街的马尔济斯也赶时髦，纷纷上身新衣。

　　姜韫宜垂眼，挠了挠暹罗猫的下巴：“我们发财可是小福星呢。”

　　不敢当不敢当，贺旻章害羞地蜷了蜷耳朵。

　　陆浠对这只小猫的来历有所耳闻，因此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并提议道：“那么网店开业是不是可以提上日程啦？”

　　姜韫宜下巴微收略一颔首，将与季月篱合作推广纯手工定制成衣的想法，同陆浠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番。

　　“我们可以把日用品，比如那些用来赠送的手帕，交给合适的厂家批量生产。”她向后指着空出来的人台，“成衣依然采用纯手工的方式，按照大众均码备货一定数量，交由专业的裁缝铺子去做。”

　　“至于对尺码、花纹或款式有特殊要求的订单，则交由西林路的季老板完成，这类订单工期不固定，后续可以通过赠送一次性汉服妆造及写真拍摄给予优惠。”

　　陆浠听得津津有味，手里没闲着，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记录下重点。

　　贺旻章也参与了这场工作会议，主要是贡献出毛绒绒的肚皮充当暖手宝。

　　他时刻注意着姜韫宜话语间的停顿，见缝插针拿尾巴推着水杯到她眼皮子底下，示意她喝口水缓一缓。

　　暹罗猫小动作频频，惹得陆浠总是分神看它，惊异的目光中难掩好奇。

　　贺旻章接收到对面投来的打量，默默收回尾巴，学着寻常小猫捋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

　　贺发财：别看了，我只是一只稍微有点小聪明又体贴饲养员的小猫而已。

　　姜韫宜自然注意到一人一猫间的暗流涌动，为了保住猫猫的人设，她只好故作严肃地屈指叩了叩桌面。

　　“专心。”小姜总言简意赅道。

　　陆浠于是依依不舍地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工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磨合了将近一个小时。

　　笔记本关机时，墙上的挂钟刚好指过五点。

　　“老板，你是这个。”陆浠收好东西，笑嘻嘻地冲姜韫宜比了个大拇指。

　　姜韫宜：“？”

　　“哎呀我说开店的事呀。”陆浠结束工作，脑回路又折返至刚见面的时候，彩虹屁虚虚实实夹杂着她的一点真情实感，不要钱似的向外涌动。

　　“从房地产跨行到手工业，无论经营什么都是如此井井有条，上能叱咤商场收购兼并出手就有，下可重整布坊刮浆染布样样都行......”她掰着手指头细数姜韫宜的优秀战果，钦佩之情滔滔如江水，不绝如缕。

　　一番夸奖下来，饶是见多了大场面的小姜总也有些遭不住。

　　少年出道、一路鲜花掌声环绕的青年画家贺旻章倒还行，甚至因为陆浠盛赞的对象是姜韫宜，而莫名生出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姜韫宜抬手做了个略下压的姿势，示意陆浠见好就收。

　　她轻咳两声：“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无所不能。”

　　她只是习惯了在一段时间内全力以赴地做好一件事，只要肯投入精力时间，耐得住起步阶段的冷清，总能有所收获。

　　陆浠似懂非懂，提出自己的疑惑：“我以为老板你是喜欢这里才愿意放下公司里的事呢。”

　　毕竟身处集团高位，分分钟进出的资金流大到能够盘下百十条桂安巷，姜韫宜离开盛江的举动在大部分人看来，就好比抛下日日山珍海味的生活，到荒郊野岭的茅草屋吃清粥小菜。

　　其实陆浠的问题，也是姜韫宜来到十一号的最初，想过最多的问题。

　　我究竟是为何而来？因为外婆的遗愿？因为童年的滤镜？还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

　　姜韫宜短暂地回忆起初来乍到时的心情，似乎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

　　鲜活而明晰的，是手边的发财，门前的花篮，还有布坊里蓝蓝白白的这些布料。

　　她能放下公司来到布坊，却很难再丢下布坊一走了之。

　　这里的一花一草、每一匹布，都有她经手的痕迹，连同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也蕴藏着许多充满猫猫狗狗的珍贵记忆。

　　或白或蓝的花纹里藏着欢声笑语，飘曳的蓝草见证着一人一猫嬉笑打闹的每分每秒。

　　姜韫宜想，陆浠说的也没错，现在的她的确是因为喜欢才留在这里。

　　“周同学，你画了这么多年画，也是因为喜欢吗？”

　　晚上洗完澡，姜韫宜趴在床边，和暹罗猫面面相觑。

　　她只有在有正事要聊的时候，才会把发财叫做周同学，以示他们是以两个独立的人格进行了一段富有哲理而值得深思的夜谈。

　　贺旻章当然是喜欢画画的。

　　表达故事有很多种方式，他的方式就是用画笔将脑海中想象的画面描绘出来。

　　不过，俗话说得好，干一行恨一行，他也有过很多想要丢开画笔的时候。

　　贺旻章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着，和姜韫宜头顶挨着头顶，语调不急不缓地讲述他这些年来辛苦学艺的心路历程。

　　夜晚，少年的嗓音宛如一阵徐徐的暖风，说着说着，困意悠悠在两人之间弥漫。

　　姜韫宜强打起精神在平板上核对完今日份的营业流水，把笔一丢，整个人蛄蛹进被窝。

　　“怎么说，赚了多少？”时刻关心老板有没有破产的设计师边翻进猫窝边问。

　　姜韫宜已经把眼睛闭上了，闻言轻轻地答道：“赚了一顿饭，欠贺姨和季月篱一顿饭。”

　　“总计、总计还亏着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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