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传

作者: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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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年易逝须趁时


      “别后长凄凄,昔日种种,悔念横生。如肯谅我,见字请于燕子楼天字阁相见——”罗重看看请贴面上就王容两字,也不知林一为何面色苍白,翻开里边看时,是这么一行小楷字,秀气工整,似出自女子之手。
      居然不是吴山王的贴子,已让罗重大感意外,而林一随即眼泪汪汪的样子,更叫他茫然。
      “三少爷,我们已备好了轿子,能否移驾?”灰色袍子的男子略有些担心,生怕这趟差事办不好回去受责。
      罗重去看林一,她背过脸去,神色不宁。

      “王容,这名字可是陌生得紧。”罗重生怕被误会,抢先声明。
      “这位管事,请问你家王爷现下也在这康庄么?”林一却掉头问那灰袍男子。
      灰袍男子一怔,忙躬身道:“不瞒三少爷,我们王爷刚走。”
      显然这个吴迪完全认不出她就是那个在定京让他烦不胜烦的罗府粗使丫头。
      “能让你称为主子的,除了王爷,应该就是王妃了吧,可这上边的署名却又不是。真是奇怪了。”她挤出微笑,心中却暗暗叫苦。看来,不是巧合,只怕今儿就算不见,往后也无法避开的。
      吴迪也不明白主子为啥非要私下见这位罗三少,生怕言多必失,只打了个哈哈,道自己先去叫人备轿,在门口相侯,见林一没有表示反对,便急匆匆去了。

      罗重扯住林一:“你认识这王容?”
      看她的表情绝不似好友,但若是宿敌,何必巴巴去见?
      她微微偏过头来,目光甚是烦恼:“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认识她。和你分开的头三年,我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可是——”她不想用背叛这个词形容后边发生的事。但似乎除了这个词再无法形容她师姐的行为。
      “等晚上我再详详细细说给你听吧。”林一皱着眉,她现在疑惑的是,师姐为什么还要见她?她并不相信那贴子上所说的悔字。师姐总是说一套做一套,信了便要上当。
      “你和吴山王的关系如何?”她仍坐着,犹犹豫豫。
      罗重想了想,“还算和睦。”
      她蹙着眉:“若是这位吴山王在外边金屋藏娇被你发现,你要不要替罗兰讨个公道?”
      明明是赴王容的宴,她无端端提起了吴山王——罗重也非笨人,立时就明白了:莫非,这王容是吴山王的新欢?可是,林一如何会认识吴山王的女人?

      “夫人希望我装聋作哑,还是跟吴山王大打出手?”他笑,眸光微淡。
      他把问题反抛过来,林一轻轻一叹:“这贴子本就是给我的,不如,你在这里再喝杯茶,等我消息?”
      “不行。”罗重一口回绝。
      “又不是龙潭虎穴——”林一嘟囔,又瞟他一眼,见他已叫了伙计过来结帐,便知自己是劝不了的。

      出了春烟楼,外边是康庄最繁华的主商道。
      林一与罗重同一心思,不上轿,只徒步而行。罗重说,燕儿楼,不过是过桥一转,在西大胡同口上。
      看看狭窄的街道,叠叠层层的木头檐,处处是卖康庄特色的商铺,桥头还有替人画像的摊子,一对年轻夫妻执柳相看,状极恩爱。
      “小重,等回来,咱们也画一张这样的,好不好?”林一一步三回头,甚是倾慕。罗重干咳一声,他可不觉得将私闱之情现于众目之下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有什么好玩的,不若买几盏荷花灯。”他指了指桥另一端的灯摊子,“这康庄晚上还有个热闹叫点天灯。到时每人点上一盏荷花灯,放逐于这条康河上,夜色下就象一条流动的星河,那才叫有意思!”
      林一听着,抬目一望,不由心虚。是了,当年,她也曾做过灯贩子,将一盏许愿灯售给了罗兰郡主。
      曾经,以为是给罗兰郡主牵了红线,找了户好人家,有所补偿,但如今看来,王府深院,是纳污藏圬的地方,凭师姐的性子,罗兰郡主,成不了师姐的对手,一路不禁愁眉深锁。

      “只有傻瓜才会费尽心机去爱一个男人。”王容坦然地对镜画眉,一笔一笔,渐渐浓妆艳丽,五官炫目。
      “那师姐为了什么,要留在他身边?”林一推开窗户,但见白头鸳鸯池中嬉戏。燕子楼,前朝王侯旧宅,如今前院是饭庄,东宅西片是客栈。在这里,听不到前院的酒喧,古木参天,花荫蔽目,真是静养佳所。
      只是她此刻心绪不宁,哪里真有闲情去欣赏风景。
      自见面以来,王容的表情太平淡,让她猜测不透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她轻轻笑了笑,最手用粉扑轻轻按了按脸颊,淡去那胭脂红。“你可以猜猜看。你的师姐我,抛弃所有,最后想得到的是什么?”
      “王室重的是出身血统,师姐你本事淘天,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至多,不过一个侧室的位置。”林一只望她能放弃。“倒不如,求一片华宅,金银在手,便一辈子吃穿不愁,何必还去那肮脏之地与人勾心斗角?”
      “如果,有人用你说的华宅金银换你三少奶奶的位置,你肯不肯?”
      王容回头,只肘轻轻支在镜台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当然——如果有一天他纳了妾或另结新欢。”林一硬生生将不肯二字折了回来,小心奕奕并坚定地回望着她。
      “你居然期望男人会对你一辈子忠贞么?”王容看着她的目光就象在看一个白痴。
      林一闭嘴不语。说实话,她并无信心。是眼前的王容,再次提醒她,这世上没有人是永远不变的。你能够永远依赖与信赖的只有自己。
      “好了,我很高兴一见面,你没跟我哭哭啼啼或骂骂咧咧,这说明你真的长大了,没有让我白费功夫。”王容表情一转,仿佛又是昔日教导她的师姐,语气欣慰。
      “是,拜师姐所赐,如今我连老鼠都不怕了。”林一微笑相对。来见你,只是想摸清你的意图,不表示,我已前事尽释。

      王容轻轻一叹:“当日,我情非得已。不过,我从未想过让你们死。”看见林一眼中的讥笑,王容定定一笑:“你不信么?当日是我让人在案卷之中做了手脚,录下了你与林全的真实姓名家乡,同时暗里传信通知罗重,否则以你们假造的身份姓名,罗重岂能知你这盗贼就是青梅,替你翻案?”
      林一对她的话,最多只敢信一半。总算稍稍解开了心里的疑团,还以为是林全捱不过酷刑把自己的身份招供出来,如今才知内有乾坤。
      “我也知道亡羊补牢,终究是迟了。为了补偿你,我还做了一件事——”王容示意她附耳过来。
      林一听后,也不表示惊诧,只摇摇头:“你不须如此。其实,以前我蒙你教诲良多,纵使你曾对我不住,恩怨相抵,我从不觉得你还欠我什么。”
      王容垂目,扬起五个酥指:“再过三日,我就要进京了,我跟王爷说过,你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妹,往后,咱们还要多多来往,相互扶持,也算是同门一场。”
      林一固然心里有数,但听这话仍是一惊,看来,吴山王马上就要纳她入府了,而且给她的身份应该还不低。那罗兰——
      “你——不会对罗兰郡主怎样吧?”林一按捺不住担心。
      “我说了,往后咱们多多来往,否则太过寂寞,我只好在那位王妃身上多下功夫了。”王容笑得十分和气。抬头,从镜里整整颈上的珠串,明珠铛。“你在罗府过的是什么日子,那锦罗两家怎样对你,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再能,咱们都缺一个出身,所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如果谁想骑到我头上,那时,我便不客气了。你要知道,你的那点心软,很可能让你自己悔恨终身。”
      林一听得只觉胆颤心惊。
      是的,王容对她可绝对不会姐妹情深,只不过两人互知底细,故不得不予示好。罗重与吴山王之间的微妙关系她心里有数,若王容真成了吴山王的人,日后是友是敌,还难说得紧!

      “嗯,表姐教训得是,罗府与王府关系甚密,你我既是表亲,更应多多来往。”表面上,她笑得春华灿烂。
      师妹,你果然长大了。王容笑着将妆盒里的一支钗子抬手递给了她:“来,把这支钗插上,往后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只需着人带上这个来找吴山王府的吴迪就行。”
      你居然这么快就将人家王府的奴才收为亲信了?林一接过钗子,心中叹服。
      是啊,这才是我的师姐,无所不能。所以罗兰王妃,请多自珍重了。

      罗重在早预定下的东院小阁里补睡了一会儿。
      暮色四垂时,林一回来,在隔壁房里沐浴更衣,鸯歌让翠喜过来拿自己带来的香露,一时进进出出的,到底把他惊动了,问:“是少奶奶回来了?”柳烟笑着应是,过来撩帐子,侍侯着更衣。
      林一这边正泡在半人高的大木桶里,热水里滴了几滴香露,才觉四肢八骸象散了架般。静静闭上了眼,告诉自己不想,不去担忧,我还有小重在,不象她,一切都靠谋算。只是终究,心寒。
      王容说,是她派人将南县衙门的档案全给烧了,免她后顾之忧。王容这般说,却等于是一种要胁,她的奴藉,已经成了王容勒住她喉咙的绳索。
      什么时候,当王容需要她帮忙的时候,这道绳索就会开始起作用了。甚至,还会累及罗重。
      “很累?”耳边低语,感觉背后温暖的手掌轻轻揉捏着肩。
      将头往后仰,舒服地轻噫了一声。
      “不行,等下还要带你去看灯的。”他挣扎,但手指被她拉住,放到了滑腻的肌肤上,欲望立即占了上风。
      “我只让你揉揉——”她惊悸似的喘了口气,红着脸推开他,回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里只剩了他二人。
      “这里也会累?”他忍着笑,摸着饱满美丽的胸脯,眼睛离不开那含露的玫红。
      “我用布缠了一天——”她用手遮住他明亮的眼睛,罗重才想起来,对了,穿男装就要束胸,怜惜地低头亲了一下:“既是疼,往后可不许再穿男装了。”
      “不行,那女子的裳裙有时出行太不方便了。”林一马上反对。
      “那穿男装不束胸——”罗重笑,想象一下那模样,不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色狼一回。

      一柱香后,罗重林一总算衣冠整齐地走出了燕子楼,带上柳烟梧歌鸯歌翠喜及跟来粗使丫环与婆子,一起去康河边上放荷灯。护院们没得召唤,只能暗中跟随。
      这一夜,看康庄的村民穿红着绿,跳着辟邪舞,水边埠头摆上了香案,还有信男信女执着长信香,沿着长长的康河堤岸一路游走,口中念念有词。
      林一没有放荷灯,却与罗重租了一条花船,抱着自卖唱姑娘手里借来的琵琶,叮叮咚咚弹了一路,唱了许多罗重从未听过的南北两地艳曲,你侬我侬,分不清是她的眸子醉人,嗓子醉人,还是乌蓬船上的烧酒醉人!

      夜深,人未静。康庄的喧嚣,直到鸡鸣天白时,才落定尘埃。
      罗重拥着林一,就在花船上过了一宵。然后两人都白着脸,摇摇晃晃回到燕子楼,蒙头继续睡。
      下人们不敢相扰,一觉已到午后。
      颠倒晨昏,林一躺在罗重怀里,笑眯眯道:一辈子如此,该有多好!
      罗重却是饿得很了,拉她起床漱洗,简单吃了些燕子楼里准备的饭食,便吩咐驾车。
      林一啃着一张麦饼,闻言不禁失望:“要回去了么?”
      罗重却只叫鸯歌柳烟收拾行囊等着,说自己同少奶奶去一个地方,晚上即回。
      鸯歌与柳烟要跟着,却被罗重断然拒绝。“放心,那里很安全。”
      林一与他上了马车,手里还握着半张麦饼,问他究竟是去哪儿?
      “我带你去看望我的一些好朋友,他们就住在西山下。”他笑,难得眉眼尽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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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芳年易逝须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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