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周六，同宿舍的女生相约逛街，夭夭礼貌拒绝。世上绝少有不爱美的女孩，夭夭也毫不例外，然而逛街于她，实在是艰难的考验。想想吧，一个辨不清赤橙黄绿的人要何等用心掩饰才能不被人发觉。况且，夭夭现在也完全没有玩乐的心思——自己应该算是失恋的人吧？不，也许比失恋还要可悲，因为自己还并没有与晔然恋爱过。

　　睡到将近中午，夭夭才懒懒起床。她鲜有独自在宿舍的时候，此时宿舍内这份难得的宁静令她觉得有些安心。换好衣服拉开窗帘，习惯了昏暗光线的眼睛被阳光重重刺了一下，有点疼。这浅浅的疼痛仿佛一个小小的引子，夭夭开始流泪，泪水连绵不断地流淌着，渐渐变成大雨滂沱。
　　是的，坚强乐观的夭夭此时正在失声痛哭。她要把那些属于自己的悲伤一鼓作气全部释放出来。然而在畅快的哭泣中，她很快便发觉了自己的可笑之处。

　　夭夭想，自己可以看不清世界的颜色，但绝不能看不清未来的方向。爱情固然美好，卓晔然也极之优秀，但是，倘若为了失掉从未得到过的爱情与卓晔然便自此消沉下去，未免也太过脆弱了吧。自己收到高中时的小男朋友寄出的分手信时，不也与现在一般伤心且无援吗？可是，熬过了那段日子，生活仍是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固然，比起对那宽肩膀的男孩子，自己对晔然显然更用心也更深情一些，但是现在的自己已不是那更换乳牙的儿童，晔然对自己而言，更像是预示着成熟的智齿吧。曾经也有过一颗长歪的智齿，拔牙时痛得生不如死，拆线时又痛了一次，之后便不再有任何感觉。失掉一颗智齿，于生活而言，毫无影响。

　　想清楚这些，夭夭也不再伤感。不过，她还是想再见晔然一面，既然两人或许会自此成为陌路，不如豁出一切问清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兀自一人无端地猜测臆想实在是又可悲又可笑。

　　同样都是聪慧少女，为什么夭夭面对问题总能果断积极地思考对策而桃子却永远处于被动？那是因着夭夭一向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吧。

　　在夭夭有条不紊地朝向自己的目的行动时，桃子仍沉溺在懵懂的幻觉中。她在卓宅美丽的庭院与甘棠聊天。甘棠问她要不要折一枝新开的蜀葵放在房中。桃子自然是喜欢蜀葵的艳丽妩媚，但略想一下还是说，上周的花还没谢呢。甘棠问她是否还在收集干花。桃子说是。甘棠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笑问近来是否心情很好。桃子立刻因着甘棠这句话而绽放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她不无惊喜地问，你怎么知道？

　　甘棠但笑不语。这美得恍若仙子的女孩其实仍是孩子心境，喜怒哀乐皆形于色，现在她周身散发出的幸福感愈发加重了她的美貌。

　　桃子看着盛放的蜀葵轻声说，甘棠你知道吗，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我不是孤独的。

　　甘棠微笑看她，仍是没有言语。他不知道这永远独行的少女为何会觉得不孤独，是因着她那位好友夭夭，抑或是因着美丽的母亲，又或者是……因着她的无血缘哥哥？他并没有问太多，因他始终是明白自己地位的。很多年后，甘棠想到桃子那天说的话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蜀葵的花语，是梦。

　　夭夭拿出手机在名片夹内找到那个仿佛咒语一般的名字，按下通话键，听筒内传出好听的女声。她说，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夭夭想，卓晔然比他的名字更像是一个扑朔迷离的咒语。

　　下午三点钟，夭夭自浴室洗澡回来再次打电话给他，嘟声响了许久，响到夭夭打算结束通话了，听筒内才传出他的声音。

　　样子好看的人，连声音都是这样好听。他说，夭夭，我现在很忙，一会再联系你好吗？
　　夭夭说，好。

　　那好，再见。

　　再见。

　　通话结束。

　　隔了将近一个小时，夭夭的手机铃声响起。

　　晔然在电话那端说，你有事找我吗？

　　夭夭说，你方便跟我见面吗？

　　听筒内传来晔然低低的笑声，他说，跟你见面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现在我就去找你，到了再给你打电话。

　　那之后夭夭便开始化妆打扮。她分辨不清眼影与胭脂的颜色，因此化装程序也极为简单，只浅浅敷一层粉，再涂上睫毛膏与透明唇彩便可。她知道，像自己这样的细长型眼睛，最容易显得没神，因此睫毛膏在眼尾处稍稍加重，这样眼睛瞬间便可明亮起来。不过，比起桃子那样天然的小鹿斑比眼睛，还是显得造作了些。

　　化妆之后夭夭换了件自己最满意的衣服便开始洗洗澡后换下的衣物。晔然想必一会就来了，所以她先自小件衣物洗起。刚刚洗完内衣裤，晔然便到了。

　　下楼之前，夭夭在耳后及手腕涂上香水——梦境成真。她素来偏爱花香型香水，然而却在第一次试用便爱上这款木香香水，毫不犹豫付款买下。晔然第一次去小城找她，她用的便是这款香水。那次，自己还曾经欣喜过，当然，第二天他便轻易把这欣喜转换成失落。夭夭想着，不禁苦笑起来。

　　宿舍楼下，晔然靠在他的宝马车上，看上去有几分倦怠。待到夭夭走进，他为她拉开车门。

　　小小车厢内充满着熟悉的香味。晔然侧着头看夭夭，她好像化了淡妆。初学化妆的女孩技艺不佳，往往一眼就能被人看出脸上的修饰痕迹，待到化妆技巧炉火纯青时才能够以假乱真。晔然想，虽然对女孩而言化妆原是一项基本礼仪，但是他还是更喜欢夭夭不是雕琢的天然模样。

　　大约化了妆便多了些自信吧，夭夭也大着胆子看晔然。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多了些浅浅的血丝，夭夭忽然有些心疼，轻声说，最近很忙吧？

　　晔然笑一下发动车子，一边开车一边扯松领带。

　　现在公司上市了，赚的比以前多，出的力自然多过以前。晔然说罢低头看一眼手表说，怎么还不到五点啊，我都饿坏了。跟建筑商周旋了一上午，中午跟他们一起吃饭，我看到那帮老家伙就饱了，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吃完饭又接着搞计划书……我现在能把方向盘吃了。

　　听他这样说，夭夭忍不住有些鼻酸。人人都当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必定养尊处优，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吧。若不付出些努力，怎么能够守住父亲创下的家业。

　　出校门后，晔然的驾驶速度稍稍放缓，他看一下夭夭说，我们去吃点真正的饭吧。夭夭本能地说我不饿，话一出口又重重摇头，双颊一时变得绯红。她说，我陪你好了。晔然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在夭夭看来带着些许得意，她暗恨自己心太软。

　　晔然带夭夭去的地方是自己常去的那间小餐厅。坐定后，他轻轻对夭夭说，委屈你了。夭夭看他一眼不说话。一进到这间餐厅，她便有些心疼他。这男人明明不是弱者，为何总是会让人有种怜惜的感觉。

　　夭夭心中的怜惜，其实是因着爱吧。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孩子。

　　此时离正式的晚餐时间还早，老板娘显然准备不够充分，上菜速度颇慢，因此她与晔然闲谈几句。自天气谈到萸大，又自萸大谈到环境污染。对她的絮叨，晔然的回应于礼貌中透着几分亲昵。闲谈间，菜便上齐了。昂贵的西装外套被晔然随手扔在一旁的椅子上，之后他又把真丝衬衫的袖子凌乱地卷起，大快朵颐。夭夭看着他这连串的动作，忽然觉得他实在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小店的饭菜仍是水准不佳，所幸食材较为新鲜。夭夭吃了几口便停住了，只用廉价的一次性纸杯浅浅喝几口粗茶。晔然问，不爱吃？夭夭笑说，我真的不饿，现在才几点。晔然也不再追问，兀自吃着。她是他将要携手终生的人，因此自己全然不必用浮华打动她，他要她融入他的生活，熟悉他的全部。对这小店，她丝毫没有厌恶，他明白，她是懂得他的。

　　四菜一汤几乎一点也没被晔然浪费，夭夭有些惊异他的饭量。他自口袋中拿出手帕擦擦嘴巴说，这才叫吃饭，中午那顿饭简直味同嚼蜡。说罢这句，他看到夭夭又笑了。她的确是个适合笑的女孩，他喜欢她笑起来皱皱的小鼻子，喜欢她微微鼓起的两颊，也喜欢她含笑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细长的眼睛。曾经有首歌的名字叫做像雾像雨又像风，夭夭的眼睛就是那般朦胧，让人忍不住想要往更深处看去。

　　结过账，晔然问夭夭，找我什么事。夭夭的笑意瞬间全部消失，她想自己真是个可悲的女人，原本构想好的一切在见到他之后尽数瓦解，完全沉沦在他周身的气氛之中。

　　晔然穿上外套拉起夭夭的手说，上车。

　　手，被他的大手掌拉住，夭夭竟有些恍惚，她跟着他的步伐上车。性能优良的车子发动起来极之流畅，行驶时更是不会让人有任何不适感。很快，他们便抵达晔然公寓的停车场。晔然对仍有些茫然的夭夭说，下车吧。

　　这是哪里？

　　我的小公寓。

　　小小的公寓内，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晔然自鞋柜中找出拖鞋让夭夭换上。客厅很乱，夭夭随手拿起地上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晔然微笑说，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萸城的秋天白昼已经开始变短，此刻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夭夭看不清晔然的脸孔。但是这模糊的视线反倒为她增添了勇气，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之后说，我想问，你对我，到底是想做什么？

　　昏暗的光线中，晔然的白牙齿闪了一下。他说，你觉得呢？

　　是的，就是这样轻佻的、毫不在乎的口气，就是这口气这感觉让自己忍不住便会愤怒。夭夭的眼泪几乎快要流出来了，她冷冷说，我不知道。

　　身体上忽然多了沉重的压力，鼻端也有了晔然的气息，夭夭知道，自己再一次被动地投入他的怀中。他环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爱你。刻意压低的声音带些沙哑，摩挲夭夭的心弦。夭夭的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

　　晔然低头轻轻吮住夭夭的眼睛，之后是她的额头、她的鼻梁、她温润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她甜美的嘴唇。

　　那个吻，很深，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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