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犬紫的名号，楚润也是早有耳闻。作为犬族的领袖人物之一，她确是非同一般。大局观念与为人处世皆为人所称道，因而在犬族和妖类群体中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和信服力。
　　只是可惜了，未曾遇到真心爱护她的良人。

　　楚润捧着手里的茶杯悠然转了转，垂首淡淡道：“所以，犬紫夫人现在何处？”
　　“这我确实不知。”宁春风蹙起眉头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最后向楚润报以歉意的眼神，“我只依稀记得，当年犬紫夫人虽未像狐碧大人那样耗尽灵力、凭空消失，但也是尽心尽力、元气大伤。狐碧大人所托后事，并非只交由我一人完成，所以我知道的也有限。”
　　“若是运气好点，她应该还活着，只是当年元气大伤，需要安静低调地养着。若是天意弄人……那应该也是留得元神魂魄的，往生转世，凭犬紫夫人的功德，定然会有一段幸福美满的来生。”
　　宁春风眼神悠远，像是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渺而静好，充盈着美好与真挚的祝愿。

　　“这么说，当年狐碧炼制骨晶，你并不在现场。”楚润方才问了两个问题，宁春风思及犬阆昔日旧事，只回答了其中一个。
　　宁春风微微颔首：“是的。”
　　“骨晶是炼制完毕后，狐碧大人亲自交给我的。与此同时，她嘱咐了我一些后事。狐碧大人炼制骨晶的时候，我并不在场，也未曾预先知道消息。所以，我从一开始便回答说，我只是在完成狐碧大人交付委托的事情而已。”

　　单线接应，更为安全隐秘。宁春风只是一个忠心的手下，能力不足，知道的事情不多也是情有可原。楚润低眉端详着手心的骨晶，若有所思。
　　就算犬阆力量在犬族中相对平和沉静，狐碧灵力深厚，狐族与犬族的力量属性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互相包容、消融明显的气息属性。但这节骨晶，未免完成得太过朴素——其力量隐藏之深与气息之静令人诧异，也着实耐人寻味。
　　狐火，狐神灵力，犬阆身心神魂，怕是还不够炼得如此地步。
　　“那么据你所知，对于狐碧当年的后续安排，除了你，还有谁知情？”

　　宁春风愣了一愣，默默地沉吟思索了片刻，用有些犹疑猜测的口吻答道：“因为我与犬紫夫人有过接触，所以可以确定她也知情。狐碧大人和犬阆族长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犬阆族长神形聚毁，狐碧大人灵力耗尽。若是除我们四人之外的其他人的话……”
　　“狐碧大人素来行事周全尽心，自然不可能只我一步后招。据我这些年来的观察与接触，绰爷应该也是狐碧大人当年所托之人之一。只是往事隐秘，有时不谈起反而更好，所以我们这些年来的接触不多，偶尔遇见也对此闭口不谈。”
　　“我虽然未曾亲口问过，但凭借对绰爷品性及他与狐碧大人多年交情的了解，我相信他确实是知情的。不但知情，他作为早年退隐人间的仙家，与林芝大人定然暗地里做过不少事情——只是因为行事隐蔽，为人周全，所以未曾让人知道而已。”
　　虽然说宁春风与陆允绰的交集不多，但不得不说，他对于陆允绰和林芝这两位早早“退休躲清闲”的老仙家算得上颇为了解了。不过，这也是对狐碧社交圈的信任。

　　“除了绰爷之外呢？”楚润仍然没有放弃这个问题，而是要刨根究底，“你仔细想想，记忆里是否还有可能与此事相关联的人。”
　　宁春风被问得一怔，初时面色还有几分不解，略略沉吟思索之后，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他冥思苦想，却还是想不出来。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稍稍再一个点拨便能够从记忆的深处破土而出，可是他却摸不清楚它到底在哪里。
　　楚润既然开口问他，定然是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但他终究只是狐碧的一个手下，半妖事件又过去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来他虽未曾忘记狐碧大人的嘱托，可像人类似的生活二十多年，真的容易转头便淡忘很多事情。

　　楚润知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便耐心地循循善诱道：“我看这骨晶气息平和，表面丝毫不显犬族的戾气与狐族的媚气，想来不是单纯的狐火可以炼制的。”
　　她一个抬手，那节骨晶轻悄地飘浮起来，悬在了空中，一圈灵动而飘逸的幽紫色光河将它环绕包围，片刻过后，衬得中心空悬着的洁白骨晶闪烁着晶莹地调的白光。
　　“此骨晶力量气息朴素平静、深藏不露，可谓是被烧得磊落光明。根据我的推断，六味真火中，唯有荒火与天火为达此效的上选。”
　　“但是，天火和业火，威力无穷，往往是当事人不能够自己创造的，必须要以术法向天地请之。凡引天地之火，燃天火或是业火焚烧者，上界都有严格的程序规格记录在案，不会有丝毫差错。”

　　而之前为追查孟演的事情，阴界联盟已经回溯，向上界申请查阅过这些年来少有的天火和业火成功请用的记录了。记录再清楚不过地表明，半妖事件前后相关，都没有天火或是业火使用过的痕迹，也没有请用的术法记载。
　　如此说明，帮助炼制成功这批骨晶的真火，唯有荒火有确凿可能。

　　荒火不但可以求引请用，还可以由荒火一脉的生灵创造。
　　比如人间身份作为陆允绰家大女儿的凰君练宴，远山派的大师兄兼总经理毕方同志，还有练宴娘家栖梧山的一大家子凤凰族人，和凤凰一族世代交好的毕方全族……等等。
　　其他种族也是有能制造荒火的，比如和凤凰、毕方同为神鸟的金乌和朱雀。不过，金乌和朱雀性质特殊，基本上全家都是编制在案的“公务人员”，平时事务繁杂，根本不会有空来人间落脚转悠。
　　至于其他的，要么是天生特例，要么是世族天赋，但都不足一提，因为与凤凰和毕方两族相比，力量实在不足，若是谈炼制骨晶，他们的实力根本上不了场。

　　这么一路推算下来，最有可能为狐碧炼制骨晶提供荒火的，唯有凤凰和毕方两族有可能。而能够协助狐碧和犬阆这个力量级别的……
　　楚润含笑不语。依兰神情微顿。越平明微微愣了一愣，突然间福至心灵。
　　如果说之前的半妖事件陆允绰是一定知情的话，那么在当时最有可能插手，提供荒火帮助狐碧大人炼制骨晶的，当然是名为绰爷女儿的凰君，练宴。
　　更何况，凤凰一族大多避世而居，群居于栖梧山。央京只有练宴这么一只厉害的凤凰。若当真是来自于凤凰一族的荒火，那么除了凰君练宴，别人都不大可能。若是别的凰君或是凰君之上的凤凰莅临人间，阴界联盟驻扎人间的耳目眼线不是死的，定然会感应接收到消息才是。

　　但假如说是来自毕方一族的荒火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身为毕方一族总经理兼远山派德高望重掌权的大师兄的毕方同志一直就在人间驻留。并且，他还肩负着入殓师公司总经理、经营远山派日常生意的重任。毕方同志日常在人类界和非人类界的事务间奔走忙碌，在此间隙内找下狐碧，低调平和地提供个荒火，炼制个骨晶，完全是情理之中、想当然可以完成的事情。
　　楚润和其背后的阴界联盟全体，只能由此合理猜测个大概。当日为狐碧炼制骨晶提供荒火的究竟是谁，也只有当事人才是真的心中有数。
　　所以她要问宁春风，要他细细回想下当年是否有未曾留心的蛛丝马迹。

　　宁春风是真的回想不起来昔日的记忆里有什么可以追溯的蛛丝马迹。不过幸好，他有一个还算不错的脑子，回想不起来的，他可以根据已知的事实来进行一定合理范围内的推测。
　　“或许，都有也说不定。”宁春风凝思许久，颇为保守地回答道，“当年部分人类和部分妖类联手，在致半妖一族于死地方面达成一致，统一战线，共同研制了一种对半妖极为不利的药物。大多力量不稳定的半妖，若是遭到这种药物的攻击，便会加剧力量的矛盾对抗而痛苦地自我灭亡。”

　　做到这样残忍的地步，可谓是铁石心肠。宁春风彼时不但气得肝疼，还尤其的不耻。但是他无能为力……他救不了那么多蓄谋已久被残害的无辜孩子。
　　宁春风他是狐碧的手下，自然是与狐碧等人同一立场，希望三方和平共处、彼此包容的。当年他曾经救助一名半妖失败，眼睁睁地看着他因为受到药物攻击而崩溃，痛不欲生地一点一点自暴自弃地死在他的面前。
　　那情那景，如今想来还依然如现眼前，触目惊心，叫人五脏六腑搅动似的钝痛不已。那孩子，原本是多么阳光开朗、热爱生活的人啊……仅仅因为他是半妖，仅仅因为他天生比妖类更弱小，他未曾做过一件错事，却受到了这样残忍的对待。

　　“那一场药物攻击，是蓄谋已久。一朝爆发，便是铺天盖地，叫人措手不及。我们发现得比较晚，而且人手也不够，等到调到后援上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很多。之前的很多孩子，都救不过来了。”原本还能够心态相对平静地诉说着的宁春风，说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哽咽。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叙述：“为了防止这种残忍的药物攻击传染，狐碧大人他们确实请求的远山派和练宴凰君的帮助。一是为了帮那些无辜受害的孩子们解脱，二是防止药物攻击二次残忍地构成传播再伤害。”
　　“所以我认为，无论是练宴凰君，还是远山派的毕方君，都有可能出手为狐碧大人提供荒火，炼制骨晶。”

　　一些他们已然猜到的内容，一些他们未曾留意的细节，如今从宁春风口中慢慢地跨越二十多年的悠悠岁月流淌出来。此时此刻，不但楚润静默着，另一端透过镜像术法旁观倾听着的阴界联盟也静默着。
　　练宴和远山派都有涉足，是他们本就猜测设想的，如今有宁春风的话，便是多了一份证实的信服力。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在鬼艳回来以人类的身份帮他们之前，原来作为林艳这一人类设计师鬼才身份的凰君练宴不知缘由地告了假离开了。
　　现在要是说她与这半妖事件毫无关系，阴界联盟是死活都不会相信的了。练宴的所作所为，除了关系到和魇公子孟演的孽缘之外，怎么看都有几分刻意避嫌的意思。
　　她的离开，要么是单纯地躲避阴界联盟的盘查；要么是另有阴界联盟尚还不知情的事情需要完成——比如说，耗尽灵力的狐碧和元气大伤的犬紫，她们此时此刻究竟身在何处休养生息，练宴当真不知吗
　　远山派与往生局、离世监关系紧密至此，仍然有不少不让彼此知道的小秘密，想来……也不会是不知情的了。毕竟，了解你的亲友要蒙蔽你的耳目，可要比素不相识、从来只有道听途说的陌生人行动起来，要容易实现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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